一輛豐田行駛在林間的水泥路上,路算不得寬敞,也就勉強能算兩車道的程度。此刻天陰沉沉的,抬頭可見的只有密不透風(fēng)的厚重云層,全不似剛來到這里的那天陽光明媚。
幾個小時前,這里剛下了一場小雨,泰國十一月的氣候就是如此,時不時就有一股小雨,但轉(zhuǎn)瞬即逝??諝庵鞋F(xiàn)在滿是濕潤泥土的氣味,令人產(chǎn)生一種莫名的安心感。
夏洛蒂坐在車的后座,看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叢林,時不時不放心地看向身前的駕駛位。盡管她仍然沒停下把薯片往嘴里送的手,但她臉上的擔(dān)憂仍然揮之不去,似乎有什么事情讓她很難放松下來。
“我們就一定要租車不可嗎。”夏洛蒂嘀嘀咕咕地說。
“不然呢,我們打出租車到秘密黑市?多新鮮呢。”伊凡嗆著她說,又咳嗽了兩聲,往窗外吐了口痰,“再說了,這里是金三角,你知道打車有多貴嗎?起步價就四五十塊誒!絲元!”
?。ńz元,塞里斯國法定貨幣。)
“你動不動開香檳的時候怎么沒見你這么會過日子呢?!毕穆宓俨粷M地哼哼,“再說了你還不明白我的重點是什么嗎,為什么一定是你來開車???”
沒錯,夏洛蒂一路上如坐針氈就是因為,負責(zé)開車的是伊凡——上次他來駕駛的時候可給她帶來了很不好的經(jīng)歷,更別提直到現(xiàn)在他也沒考下來駕照這回事了。
“不是,那你說誰來開?”伊凡瞪著眼睛,“你比我會開車嗎?那這還有誰會開車?”
“我會?!弊诟瘪{駛的渡邊說。
“聽見了嗎,渡邊也不會!”伊凡以一副義正辭嚴(yán)的姿態(tài)叫道,“難道是我死性不改想開車嗎?我是為了團隊才不得不承擔(dān)責(zé)任的好不好?”
“靠邊停車?!?p> “怎么,憋不住了?”
“我是不想像上次一樣撞到廣告牌上?!毕穆宓侔咽种笁旱每ò涂ò晚?,咬牙切齒地說。
十分鐘后——
“所以這次的目標(biāo)到底是什么,有多大的危險度?”渡邊問道,他的手穩(wěn)穩(wěn)地按在方向盤上,“我從沒來過泰國,這里的一切對我也很陌生?!?p> “放心就好,這里的危險對你都是小菜一碟……嘶——”伊凡已經(jīng)身處副駕駛位,他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嘴唇,剛才夏洛蒂的一拳好像把它打破了,“死丫頭片子下手沒輕沒重的……”
“你放心,我對你絕對是已經(jīng)很溫柔了?!毕穆宓倮浜叩馈?p> “嘁?!币练卜藗€白眼,“我是說渡邊沒問題,你可小心自己別折在里面。”
“我們是去黑市買東西,又不是去砸場子,哪有那么多危險啊?!毕穆宓偌{悶地問,“莫非這群瘋子有錢不賺的?”
“那可說不準(zhǔn)啊?!币练矎姆卫飻D出一聲輕笑,碧綠色的眼睛垂了下來,望著輪胎旁的濕潤泥土,沉默了下來。
“……所以這次到底是什么?”夏洛蒂問,“你一定要故弄玄虛才舒服嗎?”
“你沒發(fā)現(xiàn),我每次不告訴你真的都是為了你好嗎?!币练矅@了口氣,“你不是喜歡看恐怖小說嗎,提到泰國,這方面你能想到什么?”
“降頭,佛牌,還有養(yǎng)小鬼?!毕穆宓傧肓讼搿?p> “聽說過古曼童嗎?”
“怎么可能沒有啊,不就是……”夏洛蒂突然反應(yīng)過來了,臉色一下子變得十分古怪,“你的意思不會是說……”
“這次我們的目標(biāo)就是黑市里的一尊古曼童,從暗網(wǎng)上流傳的來看,它身上的法力十分強大,我接下來的計劃就需要它身上的法力?!币练舱f道。
“我們就不能離開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嗎?!毕穆宓賴@了口氣,“真的,我寧可回埃塞俄比亞打槍,也不想和這些詭異的東西打交道了?!?p> “不過應(yīng)該還好,一般古曼童身上的魔法結(jié)構(gòu)應(yīng)該還比較穩(wěn)定,除了有點滲人以外應(yīng)該出不了什么問題……吧?!币练驳恼Z氣飄飄忽忽的,連他自己都不敢打包票。
“你在顧慮什么?”渡邊突然問道,他看著伊凡,目光平靜而凝重,“不是剛才說的東西,你在顧慮其他的事情?!?p> “……”伊凡沒有回話,他就只是看著窗外,沉默著,沉默著。一輪被潮濕空氣浸染成紫色的夕陽逐漸沉入林間,拉扯出一條隱隱約約的霞光,像是天空上淺淺的刻痕。
車就這么一路向北,直到夜幕降臨時才在一條岔開的小路前停下——不,那不能稱之為路,只是一道草坪被反復(fù)踐踏以后留下的痕跡。這種小路在鄉(xiāng)村常常見到,通常通向農(nóng)家的小菜園或者一片被精心開墾的田壟。
“你確定……是這里?”夏洛蒂的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她看向面前那條蜿蜒的路痕,它一路延伸到路邊那片密密蔥蔥的叢林里?,F(xiàn)在天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那片幽暗的枝葉之間似乎藏著數(shù)不清的危險和隱患,讓夏洛蒂對從這里經(jīng)過產(chǎn)生一種強烈的抗拒。
“按照從投影里的解碼,應(yīng)該就是這里了?!币练猜柫寺柤?,“這里是金三角,又不是西西里,你不會指望這種黑市會和某些黑幫電視劇里一樣,在什么金碧輝煌的大堂里舉行吧?”
渡邊在前,伊凡在后,三人就這么在林間沿路跋涉著。林間的灌木都長到了齊腰深的高度,但行走的過程中卻出乎意料地沒受到什么阻礙。渡邊用手在灌木的枝條上一抹,摸到了樹枝橫截面上整齊的切口——有人曾修剪過這些植物。
森林中當(dāng)真可謂是伸手不見五指,三人就跟著渡邊手里的手電筒,像是追逐糖霜的螞蟻一樣,在樹干的縫隙里鉆來鉆去。似乎是被人故意設(shè)計成這樣的,那條小路在林間很快變的忽隱忽現(xiàn),而且像蛇一樣蜿蜒而曲繞。要不是伊凡時不時給出一些指令,好幾次他們都差點迷失在這里。
“這他媽的……誰設(shè)計的……”夏洛蒂累得汗流浹背,臉都裹上了一層熱撲撲的紅,“這不純粹浪費時間嗎!”
“好像就是為了防止路人和農(nóng)民誤入吧,媽的,要不是我看到了‘說明書’里提到的路標(biāo),咱們恐怕也走不進去?!币练灿脑沟仄沉艘谎垡慌缘囊豢脴涞臉涓?,有人纏了一圈橙色的膠帶在與人差不多高的地方,而它正標(biāo)示了正確的道路。
“你不說這黑市的規(guī)格很高嗎。”夏洛蒂從幾條老藤里拔出腳來,“這么反人類的規(guī)劃不怕惹火了金主?”
“拜托,你能不能明白,我們是在金三角!和這里有關(guān)的生意有多少金主會親自到場?。俊币练驳恼Z氣里也帶著一股怨氣,“要不是形勢嚴(yán)峻,并且那東西對我很重要,我怎么會親自到這里來?”
“委屈壞了啊,大老板?!毕穆宓偎崃锪锏卣f。
“我們應(yīng)該是到了?!倍蛇呁蝗徽f。
夏洛蒂從他身后探出頭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副與周圍野生而原始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迥異景象。
公路上南來北往路過的人絕對不會想到,在密不透光的森林之后,竟然被人清出了這么大的一塊空地。在這片空地之上,立著一排排可謂擺放規(guī)整的鐵架,通過上面的掛著的隔檔劃分出大大小小的攤位。此刻,這里已經(jīng)有了不少買家,狹窄的通道間也算是摩肩接踵,依稀可聞見那些聲音不大而喧鬧復(fù)合的嘈雜聲。
乍一看,這里儼然一幅繁忙夜市的景象,只不過那些隨處可見的看守過于顯眼,其中一些人臉上還有可怖的刺青,像是盤在他們光溜溜頭頂上的碩大毒蟲——所有人都荷槍實彈,隨時準(zhǔn)備擺平可能出現(xiàn)在這里的麻煩。
“這里的鐵架和水燈節(jié)上是一樣的?!倍蛇呌萌照Z不動聲色地說。
夏洛蒂恍然大悟,怪不得她有種說不出的眼熟,伊凡說得沒錯,這兩方之間絕對存在著某種緊密匪淺的聯(lián)系。
她馬上又感嘆起來,要知道水燈節(jié)的規(guī)劃從設(shè)計之初就是為了接納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而這里的規(guī)模完全可以與它媲美。伊凡說的沒錯,這種等級的黑市的確非平常可見,恐怕對于金三角的犯罪王國來說,現(xiàn)在才是難得一遇的盛會。
“記住,不許說絲語。”伊凡用英語說,“這里恐怕有很多人都能聽懂絲語,而現(xiàn)在我們的身份是三井家的交接者,說白了就是給日本財閥打工的……總之,重點是不要留下讓他們有機會辨認出我們實際身份的隱患,明白了嗎?”
夏洛蒂點了點頭,她的手下意識地貼到了腿上,褲兜里的槍能讓她稍稍安心下來。
伊凡舉起手機,對看守出示了證明。在一陣令人緊張的沉默之后,三人被放行進入了黑市。那個一頭卷毛滿嘴爛牙的黑瘦看守抽著卷煙,一副懈怠松垮的樣子,但目光卻在他們身上停了好久,讓夏洛蒂的心頭止不住一陣惡寒和抽動。
黑市里十分昏暗,一切都在黯然的黃褐色燭火下模糊不清,混成一團壓抑的暗沉,就連過路人的長相都難以辨認。但夏洛蒂很快就發(fā)現(xiàn),這里可以說是“敗絮其外,金玉其中”,昂貴的蟒蛇皮、象牙與各種稀有藥材就散在破舊的化肥袋子上,而這些已經(jīng)是這里最低檔次的貨物——和那些明擺著按袋賣的海洛因相比。
一個笑容可掬的攤主招呼了他們一聲,夏洛蒂循聲望去,在他的攤位上只看到了一塊塊凹凸不平的大石頭。她知道那是賭石,緬甸盛產(chǎn)玉石,但翡翠在開采出來時有一層風(fēng)化皮包裹著,光憑肉眼很難估計其內(nèi)的好壞,須切割開來后才能知道翡翠的質(zhì)量。很多人懷著以小博大一夜暴富的夢想來到賭石市場,但更多的往往卻是一夜傾家蕩產(chǎn)。
“看到那個攤位了嗎,只有一個人的那個?!币练草p輕咬著嘴唇說。夏洛蒂抬眼望去,看到一群人圍在一個什么貨物都沒有的攤位前,趨之若鶩地與孤身一人的攤主嚷著些什么,好像是在競爭某樣了不得的搶手貨。
“他是一個緬甸大毒梟的代表,這群人爭搶的是一筆毒品生意,看起來保底得按十噸計數(shù)的那種?!币练惨詷O小的幅度搖了搖頭,“我們離那邊遠一點,這群人真的有可能打起來?!?p> 夏洛蒂突然感覺自己的胳膊被拉了一下,那人的動作帶著一股輕佻,還特意在她的皮膚上摩擦了一下。夏洛蒂被嚇了一跳,險些直接拔出槍來,但帶著余驚轉(zhuǎn)過頭來時卻只看到了一個滿臉諂媚的干瘦老頭,他雙手舉著一個不大的白色手提包,近得快要頂?shù)较穆宓傺矍啊?p> “這款手提包絕對適合你,小姐!”他用一種令人渾身難受的古怪聲音說。
“呃,這還是……”夏洛蒂生硬地推辭著,同時下意識就伸手去推,老頭把那包靠得離她的臉太近了,讓她感覺不舒服。
但伊凡突然直接抓住了她的手,把她往回直直拉了一把,“不。”他說,“你不會想碰那東西的。”他看向那老頭手里的包,冰冷的眼神中滿是鄙夷和憎惡。
夏洛蒂再次望去,才正式地觀察起那個手提包來。它完全是灰白色的,應(yīng)該是用某種皮制成的,還能看見深深的拼接縫隙。但它真正令人印象深刻的卻是彎曲粗糙的分節(jié)手提柄,透著一股奇特和異樣,和通常的那些手提包比起來格外特別。
但夏洛蒂并不喜歡它,它給夏洛蒂一種說不出的深深不適感。而且它的風(fēng)格也不是夏洛蒂的口味,夏洛蒂喜歡流行時尚的東西,而這款包……它給人一種原始而狂野的感覺,似乎它本是來自某個至今仍未開化的原始部落。
即使這樣,它的獨特手提柄仍然讓夏洛蒂忍不住多看兩眼。在昏暗模糊的視野里,她心底突然生出一種熟悉感,那種凹凸的形狀、那種看起來并非人工所造的契合,似乎她曾在哪里見過……
一瞬間,汗毛倒豎,毛骨悚然。
夏洛蒂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然她一定會忍不住驚呼出聲,那分明是……
那老頭看到她這幅樣子立馬識趣地退開了,眼神中還帶著一種不甘和嘲諷。
“人骨制品。”伊凡嘆了口氣,“這些東西在黑市一直都是明碼標(biāo)價的,光是一條脊柱就能賣到四百美元,剛才那種制成品的價格就能輕松翻個五六倍?!?p> “而東南亞,正是人骨的主要來源。印度、印度尼西亞、柬埔寨等國家都是重要的出產(chǎn)地,剛才那款包應(yīng)該是出自一個印度尼西亞富二代設(shè)計師的手筆,他用大量本是捐獻給醫(yī)學(xué)研究組織的孩童死尸當(dāng)做原材料,與珍貴的白化鱷魚皮縫在一起。一個包需要大概十四天的工期,之后就能輕松賣到五千美元……這個價目在這里屬于地攤貨?!?p> “你明白了嗎,夏洛蒂?!币练草p聲說,“黑市的問題根本不在于昂貴,而是在于毫無限制——無論是道德還是法律。五千美元對我來說屁都不是,但在這里,兩個生命也就值五千美元。來這里的每個人都是百無禁忌的惡徒,每個人都是該死的瀆神者和罪人。”
“接下來你會見到更可怕更沒底線的場景,但是我們的目標(biāo)不是它,對嗎?”伊凡的語氣循循善誘,“我們只要買到東西,然后就走,就這么簡單,對吧?所以我需要你無視它們,就算硬忍也不要再表現(xiàn)出激動的樣子來,除非你想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煩?!?p> 夏洛蒂死死瞪著眼睛,她的目光被伊凡的視線俘獲,伴著他平靜而莊重的口吻,她連著點了幾次頭,然后一行人就繼續(xù)往黑市的更深處移動。又一群面相不善的買家經(jīng)過時,渡邊把夏洛蒂往自己身邊拉了一把,即使這個動作在狹窄的過道上并起不到多少作用。
黑市的通道不止狹窄,還特別的曲折,似乎是為了將有限的空間最大化地利用起來。三人不知道在里面轉(zhuǎn)了多久,走不完的拐彎和昏暗的環(huán)境讓夏洛蒂產(chǎn)生了一種在迷宮里打轉(zhuǎn)的錯覺。她不停歇地追隨著伊凡的腳步,盡力不去看沿途那些可能讓她頭皮發(fā)麻的“貨物”,就在剛才她還瞥到了像動物一樣被關(guān)在狹窄獸籠里的小孩,她不敢去看他們的眼睛,只能加快自己的腳步,但每一步都如此漫長。
但前面的伊凡突然停下了,他停在一個雜亂的攤位前,腳邊是堆滿的陶偶和佛像,大都長得十分隨便,但卻帶著一種瘆人的詭異感覺。
一個老太太坐在攤位里,像是刀痕一樣的眼睛里夾著說不清楚的感覺,正噠吧噠吧地抽著旱煙。她身邊還有著許多大號人偶似的東西,雖然它們的上下每一處都被人涂抹上了一層粼粼發(fā)光的金粉涂料,但被它們空洞而烏黑的雙眼注視著仍然讓人感到十分的不適——似乎它仍富有生命。
夏洛蒂咽了口唾沫。這就是古曼童,曾在恐怖小說里聽說過無數(shù)次的東西,竟然有朝一日真的會出現(xiàn)在她眼前。
所謂古曼童,是發(fā)源自泰國的一種邪術(shù)。首先需要找來墮胎、意外等原因夭折的嬰幼兒尸體,然后再由法力高強的巫師進行儀式。在經(jīng)過復(fù)雜的巫術(shù)催化以后,就擁有了神奇的法力,據(jù)說能夠?qū)崿F(xiàn)飼主的各種愿望。
盡管泰國是個虔誠的佛教國家,泰國政府也在明面上對這種邪術(shù)文化加以打壓和懲戒,但仍有很多人對此深信不疑。古曼童的傳說在現(xiàn)代熱度不減反增,它很快傳播到東南亞乃至東亞的各個國家,傳聞在聲色犬馬間,游走在戲文字句中,乃至成為一種近乎人盡皆知的鬼怪傳說。
“薩瓦迪卡,小先生?!崩咸盘痤^來看著來者,說話的聲音好像舌頭打了卷,“我這里的孩子可是最靈驗的,那些紫荊港的大明星也用我這里的貨,無論你的愿望是什么都能實現(xiàn)??!”
“就看看這個吧。”她拿起一個大概有伊凡小臂那么長的古曼童,得意洋洋地推銷起來,“這孩子就不錯吧,三個月大,得了肺病。這可是頂頂新的新貨,到手還不到三個月呢,聽話又好用,管包您運勢大好……”
夏洛蒂聽得渾身不舒服。在這里,人類似乎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纳唐?,像是菜市場上拆開按斤賣的豬肉。
“不好意思,我對這個沒興趣?!币练参⑿χ?,用日式英語打斷了老婆婆舌燦蓮花的推銷,伸手朝她身后指去,“我想看的是那個。”
攤主的熱情面孔一瞬間凝滯了,但很快就平復(fù)了一時間暴露出的情緒。她轉(zhuǎn)過身去,從身后的黑暗里抱出一個大玻璃罐子來——在這之前夏洛蒂都不知道伊凡所指的到底是什么。
那玻璃罐子里裝著足有半罐的液體,里面漂著一塊黑乎乎的東西,也就比人手長不了多少。夏洛蒂很快辨認出來,那是個嬰兒的干尸,即使它的軀干和四肢幾乎已經(jīng)化成了一塊,但屬于新生兒的碩大頭顱仍然頗有辨識性。
“先生,哪里人?”攤主故作無意地問到,這是黑市中常見的試探手段,經(jīng)驗豐富的老油子足以在幾句話之間判斷對方是否可靠。
“我們是從日本來的?!币练裁娌桓纳卣f。
“能問問因為什么嗎?”對方說的話很謙卑,但語氣卻咄咄逼人。
“你到底賣不賣?”伊凡皺眉,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本家這季要捧紅一個偶像組合,要是這件貨做不到就別浪費我的時間!”
聽到這話,攤主的態(tài)度一下子軟了下來:“老板,你放心,這孩子絕對靈驗……只不過價格嘛就……”她瞇起眼睛笑了笑,咧嘴的樣子比哭還難看,枯干樹枝般的手指攏在一起,不停地摩擦著。
伊凡從兜里遞過一張三井住友銀行的空白支票,像施舍討食的野狗一樣輕飄飄地扔下。但對方全無半點被冒犯的感覺,而是滿臉諂媚地撿起,迅速塞到自己臟兮兮的衣服懷里。
“您慢走?!崩掀牌艑χ说谋秤皻g快地說,盡管那聲音聽起來還是像堵了好久的破風(fēng)箱。
“結(jié)束了?!币练踩玑屩刎摰貒@了口氣,“我們快走,今天離開這里最快明天就回日本。”
他身后抱著玻璃罐的渡邊點了點頭,但一旁的夏洛蒂莫名仍然緊張不已,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事情不會這樣輕易結(jié)束……
果不其然,在他們原路返回的途中,一群來時并沒有出現(xiàn)過的擁擠人群擋住了去路。他們表現(xiàn)得十分亢奮和激動,許多人都在起此彼伏的喊叫中變得面紅耳赤,活像是被扔進蒸籠里的螃蟹。
“這是怎么回事……”伊凡皺起眉頭,現(xiàn)在恐怕沒人比他更想平穩(wěn)安全地離開這里了。
“看那邊?!币曇白詈玫亩蛇呎f。
夏洛蒂循著他的目光望去,差點又一次驚叫出聲,那場景對她來說堪稱人世間至大的罪惡,一瞬間與她記憶中某個深刻而刺痛的場景重合。
在興致勃勃的人群面前,一個衣著干凈體面的女孩被捆在腳手架上,四肢被拉扯成一個“大”字形,帶著滿臉的驚恐用盡全身的力氣掙扎著,如一條上了岸的鯉魚一樣撲騰著身體,卻只招來更多垂涎的眼光。
一個滿臉邋遢胡茬的男人站在她旁邊,用十分夸張而具有煽動性的表情和動作吆喝著,使這群看客更加激動和狂熱。
他右手拿著一把長柄的鐵鉤,那是象鉤,是馬戲團里的馴獸師用來馴服大象的刑具,連大象也會輕易地被它弄到皮開肉綻。胡茬男手腳麻利地在那女孩身上一勾,就把她身上輕薄的時尚夏裝撕扯成一堆毫無遮蔽作用的破布。
女孩光潔的肉體就這么暴露在這群陌生男人面前,她歇斯底里地哭叫起來,但卻讓這群觀眾更加興奮,他們中有幾個人躍躍欲試地揮舞著胳膊,似乎很像把隨沖動產(chǎn)生的暴力欲望在這朵嬌嫩的鮮花上釋放出來。
“看來傳聞是真的?!币练驳淖齑綆缀鯖]動,但臉上已經(jīng)蒙上一層難以隱藏的陰翳,“據(jù)說這是黑市的娛樂項目,他們會到附近的公路上隨機攔截過往的游客,抓其中的女性過來取樂。能來到這里的人都是賭徒,這種帶有隨機性的游戲比起一般的獵艷更受他們歡迎?!?p> “……”夏洛蒂說不出話來,她緊咬著嘴唇,否則她會克制不住自己內(nèi)心深處強烈的沖動。
伊凡看了她一眼,最終還是咬了咬牙:“快走,最好不要在這里多惹禍端?!?p> “可是……”雖然有了一定的心理準(zhǔn)備,可聽到伊凡這么說,夏洛蒂還是馬上忍不住開口,“就這么讓那女生……”
“沒有可是!”伊凡的聲音輕得不能再輕,但語氣卻硬得不能再硬,“任務(wù)和計劃的優(yōu)先級比任何事都要高!這是命令!”
這一刻他的眼神可怕極了,像是暴怒的毒蛇,但看到夏洛蒂一臉的憤怒和不甘,他的語氣又軟了下來。
“實在不行我們先出去,在車?yán)锏戎蛇厑硖幚硇胁恍??讓渡邊來處理沒有任何風(fēng)險,但我們!絕對不能留下任何破綻!”
夏洛蒂無助地轉(zhuǎn)過頭,渡邊對著他點了點頭。他仍然平如靜水,臉上不起片浪波瀾,似乎他就是風(fēng)暴中靜止的風(fēng)眼,永遠不變的那個定點。就算天塌下來,他也是最后站立在大地之上的那個人。
渡邊讓夏洛蒂感到一種安心,她帶著一絲幽怨和失望看了自己的老板一眼,最終還是用幾乎看不見動作的幅度點了點頭。
三人就這么從人堆里擠了過去,夏洛蒂聞得到他們身上長年累月抽煙和吸食留下的味道,混著難聞的臭汗味,讓她感到一陣惡心。但好在還沒有愣頭青沒事找事,他們得以通過這段擁堵,只要再走一段極短的距離,這難以令人直視的揪心景象就會在下個轉(zhuǎn)彎隱入喧囂。
就在同一時間,那舞臺上的娛樂節(jié)目也達到了它的高潮。那女孩已經(jīng)被扒得一絲不掛,她的青春胴體赤裸裸地暴露在這群如饑似渴的野獸面前。女孩已經(jīng)呆滯了,她十分安靜地任憑自己的身體被那只粗糙而暴力的手玷污自己,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一樣從她紅透了的眼睛里流出,流得滿臉都是。
或許是她的安靜敗了觀眾們的性質(zhì),他們不滿地叫嚷著,侮辱著不稱職的演員,一個個摩拳擦掌大有親身上陣的意思。善解人意的主持人很快就明白了觀眾們的需要,他把鋒利的象鉤在那女孩的眼前咫尺之處恐嚇著,伴著少女的又一次驚懼哭嚎放聲大笑。
就這么重復(fù)了幾次以后,或許是覺得節(jié)目過于單調(diào),需要新的勁爆看點予以調(diào)劑。但不管怎樣,他就這么把象鉤用力戳進了女孩的大腿里,哪怕那根本不是堅韌到能扛住子彈的象皮。
頃刻間,皮開肉綻,血柱狂飆,早就喊啞了嗓子的女孩因這難以想象的折磨和疼痛又一次發(fā)出了極為痛苦的尖叫,那種聲音足以徹底摧毀常人的心理防線,但卻讓那些觀眾們前所未有的滿足,這是惡魔的飽食,也是對仁愛神祇最為狂妄和挑釁的羞辱。
一瞬間,夏洛蒂感覺眼前一片空白。在撕心裂肺的哀嚎中,她沉默地拖動雙腿繼續(xù)向前邁進。只要再一步,再一步就能把這地獄拋之腦后,但她的腦海中卻不停地閃現(xiàn)著腰間的那把手槍,即使她知道,這時她若真的任憑沖動控制自己,一瞬間就有從四面八方舉起的槍口同時向她瞄準(zhǔn)。
但一切聲音突然就那么戛然而止,一瞬間的沉默如此的轟鳴而漫長。那無恥卑劣至極的表演結(jié)束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絡(luò)腮胡主持人的頭顱被憑空出現(xiàn)的冰錐穿透。
“唉……看來我還是低估自己的道德感了啊?!币练部酀負u頭笑了笑,轉(zhuǎn)眼間本來還算得上溫情的臉就變得扭曲而瘋狂,像是從地獄中歸來的殺戮天使,“你們這群該死的畜生,瀆神的東南亞賤種,萬惡的瑪門,踐踏公理正義的蛆蟲!”
他紅著眼睛大吼著,一輪輪密麻麻的的冰刃在那些守衛(wèi)開槍之前就割斷他們的喉嚨:“把這里的所有人都給我殺死!這該死的鬼地方?jīng)]有一個人是無辜的,絕對不要放掉任何一個!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