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山靜岡空港·空中交通管制中心。
二階堂幸雄放下傳聲器,馬上對靠近他身邊的下屬說:“暫停所有飛機起飛,空中不許有第二架飛機;讓全體調(diào)度員原地待命,這絕對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有架日航的波音787液壓系統(tǒng)失靈了,馬上要在這個機場迫降……快去!”
他的表情十分凝重,十幾個工作人員從他身邊如走馬觀燈般地走過,從他這里得到指令以后點點頭便急匆匆地離開。
“前輩,真的現(xiàn)在就要聯(lián)系警察和自衛(wèi)隊嗎?”有個年輕人大著膽子問了一句,“現(xiàn)在也太早了,而且到底在不在本機場迫降還說不準……”
“你懂什么!”二階堂瞪著眼睛,給自己點上一根煙,“要是再晚點才聯(lián)系自衛(wèi)隊那群懶豬,他們敢他媽明天早上才過來!告訴自衛(wèi)隊,一個小時內(nèi)我要在機場見到他們,不然出了事我就去找NHK買新聞,讓他們好好地嘗嘗被炎上的滋味!”
“快他媽的去!”二階堂又罵了一聲,作出一副要踢那個后輩屁股的樣子。
二階堂深深地抽了一口,天空正如他的心情一樣,陰沉沉地透不出光來——今天真不是一個適合墜機的好日子。
機場東南方向,三萬五千英尺之上,駕駛室中。
“好消息,起落架沒有什么問題?!比Y(jié)束了他的檢查,“雖然我們?nèi)匀粺o法控制方向,但在一條夠長的跑道上迫降應(yīng)該勉強還可以做到?!?p> 伊凡點了點頭:“剛才我和空管聯(lián)系過了,他們說會確保每條跑道都沒有障礙,同時還聯(lián)系了自衛(wèi)隊和警察,以及醫(yī)院提供第一時間的救援和幫助?!?p> “自衛(wèi)隊還不如條狗有用。”大石混不吝地說道。
“總之先通知乘客吧,這種情況下的迫降也有一定的危險?!闭f著,高津拿起了對乘客艙講話的傳聲器,“神崎君,能請你的兩位朋友幫助我們的空乘維護一下秩序嗎?”
伊凡同意地點了點頭,夏洛蒂和渡邊跟著小百合走了出去。
“女士們先生們,這里是本次航班的機長高津健二?!备呓驒C長的聲音凝重而清晰,傳到每個乘客的耳中,“各位可能已經(jīng)感覺到,我們飛機的控制出了問題,我們將嘗試在富士山靜岡機場嘗試緊急迫降。”
“大概五分鐘后,迫降就將開始。我們會盡可能地控制住飛機,但我不得不誠實地告訴大家,飛機隨時可能墜毀。煩請各位遵循緊急程序的要求,做好準備面對最嚴重的情況?!?p> “我們將竭力使大家得以安全降落,但是非常需要各位的幫助……誠惶誠恐,感激不盡。”
高津沉默地結(jié)束了公告,在可能是他人生最后一刻的時候,他坦白地告訴了乘客一切,并沒有出于減少麻煩的心理而有哪怕最微小的隱瞞。
乘客們馬上就躁動起來了。夏洛蒂一開始還在擔心有人會由于刺激太大而產(chǎn)生某些過激行為,但很快,大多數(shù)人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他們中有人在無聲地哭泣,有人在怔怔地看著窗外,還有人開始在空乘筆記上留下自己最后的字跡——這就是他們直面死亡時的真實反應(yīng)。
“有個壞消息,先生們?!币练材樕y看地說道,“空管告訴我們,在我們的路徑上有一片積雨云?!?p> 駕駛室一下子陷入了可怕的沉默。積雨云對于飛機航行來說意味著隱患,它往往代表著足以讓飛機失去平衡的橫風。就算是正常狀態(tài)下的飛機都會因積雨云而調(diào)整航線乃至航班安排,對于幾乎完全失去飛機控制能力的機組三人來說,繼續(xù)在這條航線上行駛堪稱一場九死無生的冒險。
“我們?nèi)园丛肪€前進?!备呓驈娪驳卣f,看向滾滾云團的眼神蒙上一種決意,“匯報地面空管,讓他們清空每一條跑道,不要留下一點點障礙。”
“你瘋了!”泉的眼睛瞪得快要鼓出來,“這團云有多危險你也清楚!一陣大風就足以……”
“我知道!但是我們現(xiàn)在還能飛就是個奇跡了,泉君!”高津大叫著,但所有的精神卻都放在對飛機引擎的調(diào)整上,他小心翼翼地撥弄著命運的天平,一次又一次地把這架神祇遺棄的飛機和上面的幾百條人命從三途川的河水旁拉回正軌。
“穿越云團的確十分冒險,但繞路也一點不比它安全。”高津僵硬地說,其實他自己也無法說服自己堅持這個選擇,但眼下一切已經(jīng)無可逃避。
“而且,就算在伊豆半島墜機,救援隊也能來的更快一點,若是繞路的話,可能我們還要回到近海航線或者穿越山區(qū),可能會降低旅客生還的可能?!备呓虻难劬χ敝钡乜聪蚯胺?,他不敢偏頭,同伴的目光太過灼熱,足以把他顫抖的心臟貫穿。
泉沒有答話,他沉默著,看向沒有發(fā)表意見的大石。后者的眼神十分復雜,但最終還是用力點了點頭。也就在這一刻,他們決定了要用生命和畢生所學,來直面狂亂風暴的致命邂逅——哪怕九死無生。
“哦,出來了。”守在門口的夏洛蒂說道,“你這是創(chuàng)下了航空史上的最快下崗記錄嗎?”
“怎么不說我還同時得到了無證人員的最快上崗記錄呢。”伊凡繼續(xù)著玩笑,盡管他和夏洛蒂一樣心不在焉,“我的人生真是狂野啊,開車不要證就算了,沒想到有一天開飛機也不要證。”
“這架飛機完了?!倍蛇呎f道,他沒興趣、或者說也不知道有什么必要和這兩人一樣,說些有的沒的的俏皮話,“它絕對撐不到平穩(wěn)降落的那時候?!?p> 伊凡沉默了,他知道渡邊說的對。從理性分析和概率論上來說,墜機就是可能性最大、乃至于無限接近既定事實的結(jié)果;除此之外,如果夏洛蒂夢中的諾查丹瑪斯的確是那么說的,那么這架飛機就堪稱無力回天——預言之書從未出錯,從未。
“……那所以怎么辦?”夏洛蒂小心翼翼地問,通過伊凡的表情和反應(yīng),她也大概明白這架飛機現(xiàn)在到底是個什么狀況了。
“要不,我們還是準備好獨善其身好了,伊凡?!毕穆宓倏粗鴮Ψ降哪?,她很少在對話時叫那個人的名字,但此刻卻包含著一種請求的意味。
“有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能做到的,你不也這么認為嗎?”夏洛蒂瞟了一眼茫然而無助的旅客,但還是繼續(xù)說道,“我們盡力了,現(xiàn)在該考慮現(xiàn)實了?!?p> “……如果實在無可挽回的話,我知道該怎么做?!币练驳暮粑L而沉重,但他還是撇了撇嘴角擠出一個笑容,“所以你最好跟緊我,夏洛蒂,別到時候我連你也保不住。”
“我沒意見。”渡邊轉(zhuǎn)過頭去,不知道他是單純的表達還是憋出了句冷笑話。
夏洛蒂搖了搖頭,沒再說什么——她了解自己這位摯友,他認定的事情很難放棄。
“我們要進入云層了?!备呓蛘f道。
沒有人說話,眼下飛機前的云團可不似晴朗夏日仰望天空時的輕逸纖薄,那是吞噬了日光的灰暗巨獸,是一堵阻隔在數(shù)百生命歸途前的萬仞高墻。一團積雨云足有幾十噸重,而它此刻就壓在每個人的心口上,連呼吸都是一種奢求。
大石和高津交換了一個眼神,一同拈住了引擎桿,輕輕地往前推了幾度。眼下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只要幾秒鐘,飛機就將撲入云團內(nèi),直面錯綜復雜的風流,但那時他們能做的無限接近只剩下祈禱。
如果足夠幸運,他們成功穿過了云團,很快飛機就能在機場降落,一場空中浩劫也就得以有驚無險地避免;但如果飛機在風流中失去了平衡……高津盡力讓自己不去想那副場景,但那個念頭就這么蟄伏在他和他們的恐懼之中。
風流呼嘯的聲音轟鳴著,卻遜色于眾人的心跳。生死一瞬間,數(shù)百生命重如額頭上的汗珠,一陣如風般的厄運就會讓它變成一條奔涌的血河。
“加油,一定要成功降落?!备呓蚝V定地說,鼓勵著自己的組員。
不管三人是不是真的懷有信心,但乘客們肯定不是這樣。在小百合嘗試讓乘客們盡可能伸直雙腿,以迎接隨時可能發(fā)生的墜機與沖擊之后,局面又一次搖搖欲墜了起來。起初,是一個絕望的男人崩潰地大叫起來,然后就迅速地引發(fā)了如多米諾骨牌般的騷動,一時間整個乘客艙都亂成了一團。
但幸好還有夏洛蒂和渡邊在這里,在一開始的勸說和安慰不起效果之后,他們果斷選擇了更有效的方法——把這些乘客一個一個地摁回座位。
他們兩個很擅長這個,畢竟再怎么樣,面前的這群家伙也是人類,比起他們曾經(jīng)交手的怪物要遜色得多。而且他們也不是孤軍奮戰(zhàn),有不少保持了冷靜的乘客也在幫助穩(wěn)定局勢。
“請各位冷靜下來,不要留下造成無謂傷害的隱患,謝謝配合?!毙“俸戏畔略捦?,心有余悸地擦了擦汗。很幸運,這場騷亂就這么一點點地成為了虛驚一場,就連小百合心中也暗暗地慶幸還有這么兩個“保安”在場幫忙,全然忘了自己剛才被夏洛蒂一把鎖喉釘在墻上時腦內(nèi)都開始跳走馬燈時的恐慌。
“小姐。”一根手指戳了戳夏洛蒂的手,夏洛蒂回過頭來,只見一個穿著職場套裝的男人,只要看他那滿臉的憔悴一眼就知道,他是來自某家倒霉公司的倒霉社畜。
“嗯……what?”夏洛蒂生硬地問,對方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睛看得她心里毛毛的。
“請問現(xiàn)在能去衛(wèi)生間嗎?”對方拘謹?shù)卣f,“鑒于這可能是我人生最后的幾分鐘,我不希望三十歲還是處男的自己留下遺憾,可以嗎?”
“哦好……???”看著他的背影,夏洛蒂的表情十分精彩。
“作為人生的最后一刻,他已經(jīng)表現(xiàn)得很淡定了?!币练苍野稍野勺欤爸绬幔诠帕_馬的龐貝古城也發(fā)掘出來死前還在獎勵自己的尸體,不知道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伴著成噸的火山灰他到底想到了些什么?!?p> “你出來了?。 毕穆宓俚哪抗庥旨鼻衅饋?,“飛機的情況怎么樣?”
“很不好?!币练草p輕咬了咬舌頭,“照我看,隨時都有可能墜機,更何況現(xiàn)在還在云層中,氣流條件已經(jīng)到了不可控的程度……”他逐漸壓低了聲音,因為已經(jīng)有敏感的乘客注意到了他們。
“有些事救不回來的,還是算了吧。”夏洛蒂用最小最小的聲音說道,“空難的發(fā)生率很小,但生還率也一樣很小的,我們還是……”
渡邊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伊凡的臉,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有辦法?!币练残α诵?,然后就轉(zhuǎn)身往機長室走去。
夏洛蒂欲言又止,所有的話一下子梗在嗓子里。她伸出的手停在空中,但最終還是沒說什么,只是看著那個背影又一次鉆進那扇門里。
“瘋子……”夏洛蒂從鼻子里喘出一口氣。
然后突然她的腳下就開始顫抖,若不是身后的渡邊急忙拉了她一把,她肯定會被一下子拍到旁邊的墻上。一個不知道屬于哪個倒霉鬼的錢包從她身邊飛了過去,她的大腦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這種充血讓她有種想吐的沖動——飛機正在墜落,以機頭為重心俯沖直下,就像是一條喝醉了的海豚直直地沖入海底。
機長室內(nèi)——
“左引擎,左,左!”高津扯著嗓子大喊,一只不知道是誰的手拍到了操作感上,急忙忙地試圖把飛機拉回正軌,但這該死的飛機只是稍微顫抖了一下,仍然固執(zhí)地按著重心與拋物線自由落體下去。
“現(xiàn)在到底怎么樣了?”伊凡沖了進來,試圖讓自己的嗓音蓋過墜落時空氣的音障隆隆。
“滾出去!”此刻泉已經(jīng)失去了所有的耐心,頭也不回地大吼道。
“應(yīng)該是氣流干擾了引擎,現(xiàn)在根本沒辦法減速和攀升!現(xiàn)在似乎只能加速了,但這樣也只能改變我們的落點而已!”高津一下子歇斯底里起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冷靜點!”伊凡一把按在高津的椅背上,“聽我說!現(xiàn)在往富士山方向移動!”
“你真的瘋了!”泉大喊,“這樣我們會撞在富士山上的!絕無任何生還可能!”
“如果能平面接觸的話,山頂?shù)姆e雪可以提供緩沖,東航401空難就是因為沼澤卸下了沖擊力才能救下那么多乘客的!”伊凡絞盡腦汁地找著理由,“而且如果我們現(xiàn)在放棄調(diào)整位置,飛機很可能在城市墜落,就算只是為了避免這個也要盡可能離開市區(qū)!”
高津怔住了,如此巨大的壓力快把他的腦子壓爆了,他感到耳朵里的世界嗡嗡作響,攪得他的視野一幀幀地顫動。盡管這個不知道從哪里蹦出來的少年說的有一定道理,但是如此風險巨大的冒險,無異于讓他把全機人的性命責任親手捆在自己的脖子上——那種重壓足以把他絞死。
“沒時間浪費了,блядь,動??!”伊凡急得快火燒眉毛了,他手里一轉(zhuǎn),高津恍惚間還沒能看清,就有一個冰冷而鋒利的東西卡在他的脖子上。但一瞬間,他居然感到安心——這樣就不是他自己背負起這個責任,而是有人強迫他這么做了。
“……就按他說的做吧,高津前輩?!痹S久沒出聲的大石把嘴里的什么東西吐到一邊,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你還記得我之前看《奈克瑟斯奧特曼》被你說幼稚嗎,但是里面的一句話我其實很喜歡啊……”
“男なら、誰かのために強くなれ。”(男子漢就應(yīng)該為別人而變得堅強。)大石哼唱著說,他的聲音很低很輕,那曲子本該是首熱烈放縱的搖滾樂,但在音障的重壓下一切都會變得如此郁結(jié)而壓抑。
“就算真的無可挽回,也要盡力而為。”大石笑了起來,“這沒準是我們最后一次飛行了,你們就甘心什么也不做嗎?”
機長艙里陷入了無比喧囂的沉默,高津的頭被伊凡手里的利器卡住了不敢動彈,此刻他心里快把這莫名其妙的死孩子殺了一萬遍了,但他的手還得穩(wěn)穩(wěn)捏住操作桿,期待著為飛機續(xù)上哪怕只是多一秒的飛行時間。
他脖子上的汗珠黏糊糊地落下,和那利器上滲出的不明寒涼液體合在一起(天知道他到底用的是什么東西)。但他明白泉其實已經(jīng)默許了他們這么做,和伊凡與夏洛蒂一樣,他們在長期的合作中也漸漸培養(yǎng)出了無聲的默契,這種時候沒有反對就已經(jīng)是支持了,日本人就是這樣,不敢大膽地表示自己的立場,生怕哪怕是在心理上承擔如此重大的責任。
“好了好了jump橋段*差不多得了,現(xiàn)在趕緊給我開飛機!”伊凡已經(jīng)很不耐煩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飛行高度掉到快七千米了,不論如何,一定要在降到三千米之前到達富士山!”
?。╦ump橋段*,指《周刊少年Jump》,由日本集英社發(fā)行的周刊,其連載的作品多是強調(diào)友情·熱血·勝利的少年漫畫,這里就指少年漫畫橋段的意思。)
“渡邊,你在看什么?。俊毕穆宓贈]話找話,盡管明知自己的生命安全沒有威脅,但飛機上絕望的末日氛圍仍然感染了她的心情。情緒和氣氛就是這樣的東西,據(jù)說把人的眼睛蒙上,騙他說已經(jīng)割開了他的血管以后打開水龍頭,水滴的流逝就足以讓這個可憐蟲驚恐下死去。
“我在看他們——看他們的命運?!倍蛇吢卣f。
“命運?”
渡邊點了點頭,他的眼神幽深而平靜,像是銀幕前并不會與演員和角色共情的觀眾,“神崎君說得沒錯,空難的概率很小,這些人沒準早就已經(jīng)習慣了乘坐飛機來往于各地,就像是你坐電車那么平常。”
“呃,其實我平時也不坐電車……”夏洛蒂如實相告。
“但空難的概率并不是零。”渡邊微微低了低頭,“這些人和往常一樣,坐在候機室的時候也無所事事,完全沒想過自己的生命會在今天戛然而止?!?p> “那或許這就是他們的命運嘍?”夏洛蒂聳了聳肩,“每個人都有倒霉的時候的,這只是單純的概率論——只是他們倒霉的時候關(guān)鍵了一些而已。”
“如果,命運早就命中注定他們要死在這天,那他們之前的人生又有什么意義,只是等待這個結(jié)果的到來嗎?”渡邊嘆了口氣,“那,你的命運又是什么呢,夏洛蒂?”
多年以后,夏洛蒂回想這一刻時,她記得好像張開口說了什么,但那時的耳畔嗡嗡地轟鳴作響,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而渡邊呢,他就那么慘淡地笑了笑,像是春末傾頹的落櫻。
“這是哪里?富士山?我們怎么會在這里!”有乘客大叫起來。在幾分鐘的時間里,富士山的雪白山頂已然出現(xiàn)在窗中,像是蒼黑山體捧著的一點輕云。
但眼下可沒人靜下心來欣賞這幅美景,這意味著他們早就偏移了原來的航道,而這或許代表著飛機早就徹底失去控制了——也就是整架飛機已經(jīng)陷入了九死無生的境地里。
“很好,非常好?!币练渤谅暟矒嶂鴻C組人員的情緒,盡管連他自己的額頭上都是豆大的汗珠。
“Ребят(俄語,伙計們),現(xiàn)在就只剩下最后的一步了。”伊凡的手在高津的肩膀上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還是沒放上去,“無論如何,請讓飛機平行而平穩(wěn)地,在山頂?shù)姆e雪上著陸?!?p> 沒有人回答他,這很正常。連中學生都會對刁難自己的老師白眼當做抗議,更何況如今伊凡的要求簡直是苛求。
高津吸了有生以來最深的一口氣,用力得像是要把這輩子所有的理智和思考都從身體里排出去,盡管這之后折磨了他一路的頭疼仍然沒有絲毫地減輕。
或許,人一生中總會迎來一場至關(guān)重要而全無提示的狂賭。賭對了,無事發(fā)生;賭錯了,萬劫不復。飛機在風流中痙攣般地顫抖著,它的機翼割開成噸的沉云,同時也在這種對抗中戰(zhàn)栗。
“大石,你來操作右翼引擎,我們的目標是抬高15°仰角,慢慢地來就好?!备呓蛟缇蜐裢噶说氖钟忠淮文笤诓僮鳁U上,這一次的觸感卻讓他感覺如此不適和陌生。
飛機的顫動幅度變得更大了,高津只祈禱它能堅持到可以堅持到可以放下起落架的那時候——只要再幾十秒,幾十秒就好。
一片熠熠的亮白閃在機長室每個人的眼中,富士山山頂?shù)陌}皚積雪就在他們面前,羊毛氈般的層云拱衛(wèi)著它,一瞬間視野所及之處只有天光月影,如此圣潔而寧靜,恍惚間像是微笑著迎接他們的天堂。
高津在這片難以言喻的景色前失神了不到一秒鐘,他很確定自己的手并沒動過,但一下子飛機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似的,斜斜地向下墜去,如同一只被射中了翅膀的飛鳥。
高津感覺自己腦子里一直繃著的那根弦一下子斷掉了,他拼盡全力地扳著操作桿,但飛機對他堪稱粗暴的指令卻毫無回應(yīng)。一片失重和咒罵之中,他看到儀表盤上顯示的飛行高度飛速往下減少……在他們的大膽計劃成功前的最后幾十秒鐘,飛機的機能徹底失靈了。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高津聲嘶力竭的大吼著,一拳捶到帶走了他最后一絲希望的儀表盤上。
如汪洋大海般深重的壓力終于在此刻決堤了,他嗚嗚地哭了起來——全完了,一切都完了,他,大石,泉,還有這飛機上的所有人都要死在今天,他們會像一顆隕石一樣重重摔在富士山頂,在爆炸和破碎中尸骨無存。
不管他們過去的人生、未來的人生有多少種懷念和可能,不管還有沒有還想見到的人,他們的生命就注定要在今天結(jié)束——可能這就是既定的命運,無論他們多么努力多么頑強地抗爭過,終于還是逃不過神明手中早就紡成的絲線。
大石怔怔地看著窗前飛速接近自己的富士山,一向話多的他此時卻沉默得可怕。他已經(jīng)習慣了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臟震顫,此刻,他只是又想起了記憶深處的片段——就算是光之戰(zhàn)士也有無法戰(zhàn)勝的黑暗,他一次一次頑強地爬起,但最終仍然還是輸給了比他強大得多的對手……或許這才是現(xiàn)實,不管意志有多么堅定和強大,也戰(zhàn)勝不了既定的結(jié)果。
“真是的……”大石低聲說,“算什么英雄啊……”
“已經(jīng)放棄了嗎?!币粋€割裂開這片絕望的聲音在他們身后響起,“諸位做得很好,”伊凡說道,“多虧了諸位的努力和高超技術(shù),這場事故終于得以迎來轉(zhuǎn)機,我在這里表達我的崇高敬意?!?p> “胡說什么!”泉一把抓住伊凡的領(lǐng)口,把他蠻橫地撞到一旁的艙壁上,“滾出去!”
“英雄啊……”伊凡沒有反抗,而是用一種睥睨的眼神看著已經(jīng)紅了眼睛的泉。同時,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在飛機與富士山之間不斷縮小的距離之間,憑空出現(xiàn)了許多晶瑩的閃耀冰點,并迅速生長、連結(jié)起來,像是白虹流影的幻景。
“你們的愿望,我來替諸位實現(xiàn)?!彼p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