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見到周念的時候抬了抬眉毛，周念知道這是他表示驚訝的意思。
“來得這么快？”他簡單地問了一句，就繼續(xù)做自己的事情了。
“嗯?！敝苣罡雒嬷鬀]多說什么，拎著行李去休息了。
臾區(qū)列車里的人大多是普通人，他們的隊長則不在這個“大多”的行列。
據(jù)隊里的老隊員說，隊長剛進列車的時候是個暴躁又頭腦簡單的毛頭小子，身上還別著一塊名牌，所以他們就用那塊名牌上的名字稱呼他——“幻覺”。
現(xiàn)在的隊長身上幾乎沒有他們說的那些特質，“幻覺”這個稱號則跟他的能力有關。字面意思，他可以創(chuàng)造給人看的幻覺。而且這份能力并不是在列車內兌換的，是他在原世界就有的。
大家雖然知道隊長的名字，卻還是更習慣用“幻覺”或者“隊長”來稱呼他。
隊長與九課交涉，成功地讓自己的隊伍主導對任務目標的抓捕計劃。這次把他們叫過來則是對最終的行動做預演。
周念服了三片安眠藥，讓自己沉沉地睡過去。
第二天早上周念醒得比平常要晚，躺在床上不想動。他不想看新聞了，覺得那不過是自己為了顯得更有用而做的自我安慰罷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聽到走廊上傳來人聲，他才從床上爬起來，收拾一番之后出門。走廊上，他的隊友正在交談。
隊長說是三天之內到，但沒人敢真的等上三天再來，現(xiàn)在就都到齊了。
隊長正在和九課的負責人交涉，讓他們把預演的場所開放。稍前一些的走廊上，孫敖站在隊員中間侃侃而談。
“我這次去的地方，即使在我這么多的經驗里也是第一等的好，我跟你說，那邊的人啊——”
周念自動無視了他。
隊長交涉完，負責人打開了通道，讓他們到安排好的地方去。周念快步跟上，隊長回頭看了他一眼。
“周念，今天你看新聞了嗎？”
“啊，嗯，看了?！?p> “最近的事件里，有一件引起了我們的注意。一名八歲的女童在食用糖果后死亡，父母拒絕尸檢，認為她是被噎死的，但說不出那顆糖是哪來的。我們收集了相關的證物進行調查。有意思的是，在調取現(xiàn)場附近的監(jiān)控之后，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可疑的身影?！?p> 周念并沒有看新聞，感受到隊長說的事情十分重要，不由得頭痛起來。早知道就看一眼了。
“給?！标犻L遞過來一沓照片，這種行為出乎周念預料，“用你的能力看看?！?p> 【新聞眼】能夠進入現(xiàn)場照片的情景，經過幾次升級之后，只要是和新聞有關的照片，哪怕不是在新聞節(jié)目上看到的也能發(fā)動能力。周念捻起手指看向那張照片。
照片是從監(jiān)控里截出的一張，用紅圈標注的角落里有兩個黑色的小點。周念進入照片場景之后迅速往那邊跑，看到了手里握著一顆糖的女子和接過糖的小女孩。
周念回到現(xiàn)實，告訴隊長他的發(fā)現(xiàn)。
“嗯?？磥砗臀蚁氲囊粯印！标犻L點頭，陷入沉思。
孫敖在后面嚷嚷起來：“隊長，為什么不直接讓我看？我的【監(jiān)控視角】明顯比【新聞眼】要合適啊?！?p> 隊長不咸不淡地回答道：“這就是從監(jiān)控里提取出的照片。但是因為目標移動的速度過快，除了在門口的這一段之外沒有其他監(jiān)控捕捉到了她的身影，而這里的監(jiān)控又離得太遠了，你的能力不起作用?！?p> 周念抑制住自己笑出聲的沖動。孫敖這家伙，要是再給【監(jiān)控視角】升一級，說不定就能起到作用了，真是活該。
他們準備的場地在地上，是一片被重重掩體包圍的黃土。
隊長與九課商量的逮捕計劃是以他自己為誘餌引目標出來，而九課需要提供一些人員，讓他們裝備搖籃系統(tǒng)，每隔20分鐘上傳一次信息。如果人員失去意識，在20分鐘之內沒有上傳信息，系統(tǒng)就會殺死該人員。
這樣安排主要是為了抑制目標的能力。他們一開始得到的有關任務目標的信息只有“語言與死亡共舞”，在與九課取得聯(lián)絡、多次調查之后，才鎖定了疑似目標的人，并制作了誘餌節(jié)目。在目標襲擊九課逃走之后，隊長得出結論：目標在殺人之后會有一段時間的能力衰弱，否則她不會特意給九課留下活口。
九課提供的人員是一些受訓過的死刑犯，他們的專業(yè)人員則選擇觀望，在“幻覺”的隊伍無法解決目標時才會出手。
隊長要挑一個隊員出來和他對戲。當然，他用的說法是“模擬實時作戰(zhàn)環(huán)境”，只是周念在心里管這個叫對戲。
隊長四下看了一圈，孫敖突然舉起手：“隊長，讓周念來吧。他一直想要看看你的能力呢?！?p> “我明明沒有說過……”周念被孫敖推到了前面。
孫敖肯定是因為自己剛剛搶他風頭而記恨。隊長沒有管他們之間的糾葛，看到他上前便示意開始測試。
因為隊長的幻覺能力只能對著特定的目標發(fā)動，所以他需要一個隊友來實時描述看到的效果來調整。
周念看到了隊長制造出的幻覺，對演出效果提出建議：“臉色可以更蒼白一點，設定上不是燒過聲帶嗎？在五官上留下手術的痕跡啥的……剛剛的臺詞，啊不是對話可以更苦大仇深一點……”
第一遍預演完成后，隊長讓他下去休息，換一個人前來測試。
周念站到邊上，看到隊長的眼中閃起發(fā)光的圖案，碎裂的圓形紋章描繪著火焰的躍動。這是他發(fā)動能力的標志。
預演結束后，隊長帶著大家去了會議室，討論那起女孩死亡的案件。
任務對象的資料被投影到屏幕上。霍思妤，16歲，能力為“語言與死亡”，目前行蹤不明。周念之前向隊長描述過照片里的人的外貌，那些外貌特征和任務目標符合。
他們探討的話題是，為什么任務目標會在這時出現(xiàn)，還殺死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孩？
兩周前的餐館殺人案也是任務目標所為，他們想循著這一條線索找到她，但在做出了這樣囂張的犯罪行為后，她卻人間蒸發(fā)了。
在此之前，任務目標雖具有一定的反偵察意識，但卻無法完全掩蓋自己的作案痕跡。她從失語到能夠言語的轉變讓他們推斷出了她的動機：為了獲取語言而殺人。而對以往案件的分析則讓他們摸清了對方的能力規(guī)律。難以想象這樣的任務目標能夠如此完美地將自己掩藏起來。她極有可能得到了他人的協(xié)助。
在害死女孩的那顆糖的糖紙上檢測出了毒素的殘留。這種毒素很難入手，而用下毒這樣迂回的方式殺人也不符合任務目標的作風。
任務目標可能存在外援——他們必須重視這一事實。
“在11月1號的餐館殺人事件之后，我們確認了目標現(xiàn)在的位置，開始準備第二期誘餌節(jié)目，并于11月4號放出?！标犻L打開了節(jié)目設置的觀眾來信郵箱，“而后我們收到了這樣一條消息。”
“你們想要抓住她，并為此設置了一個有趣的誘餌?？上?，這種虛無縹緲的誘惑是很難抓住一個人的心的。誘餌已經被我保存，在合適的時間，她會被此吸引，而后出現(xiàn)在你們面前。你們只需要等待。”
隊員議論紛紛。之前隊長并沒有告訴他們這條消息。
“我委托九課對這條消息進行調查，但沒有查到任何有用的線索。不管我們之后如何詢問對方，對方都沒有再次來信。我推斷，這個來信的人和現(xiàn)在幫助任務目標的人應該是同一個。”
“這個人是為了什么呢？幫助了她，又要將她送入我們的陷阱？”周念皺著眉問。
“我不清楚。但是，根據(jù)這些信息，我大概可以推斷出為什么會出現(xiàn)那顆有毒的糖了。周念，你看到的照片里的人并沒有死，對吧？”
周念點頭。
“她在給出那顆毒糖之后馬上就從監(jiān)控中消失了，很有可能并不清楚那顆糖會帶來死亡。任務目標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殺死了一個人，這一事件帶來的變化肯定會被對方利用?！?p> 所以他們只能等待。隊長下了結論，然后分配其他任務。
九課將抓捕活動交給他們主導，一方面是方便他們行事，另一方面也代表了九課不會提供太多援助。大部分抓捕所用的道具都要靠他們自己準備，而這之中最難搞到的是用于偽造死亡的血包。
分配物資籌備的任務的時候，孫敖第一個站起來，領下了收集血包的任務。
“不能用太假的血包，任務目標是殺過人的，有一點不對勁都會被察覺?！标犻L囑咐道。
孫敖擺擺手：“哎，放心，我肯定搞得到?！?p> 周念并不相信他的話。
果然，在會議結束，大家一一回去的路上，孫敖過來搭上了他的肩。
“周念啊，你有沒有聽到隊長剛才的話？”孫敖擠出一個笑臉。
“我耳朵沒聾?！?p> “當然，當然，我知道。隊長這任務說實話不難，我聯(lián)系上幾個人就能搞到血包了。只是……我最近手頭嘛，有點緊，總得有點資本才能和別人交易。”
“我說了我沒兌換現(xiàn)金。”周念甩開他往前走。
孫敖總是以他們之前在同一個隊的交情為由，讓周念幫他做事，最后又把功勞全攬到自己身上。周念已經厭煩和他打交道了。
眾人解散，各自去準備物資。
周念沒被分配任務，去問了隊長還有沒有什么他能做的事，得到了“沒有”的回復之后，一個人離開了。
周念又回到了那個小鎮(zhèn)。
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么要往這里跑。雖說他能找到的居住地有限，但再不濟也可以留在九課或者去找其他隊友?；蛟S他是想給自己的感情做個了結。
離他上一次乘飛機出發(fā)也就過了兩天，長途的跋涉加上沒倒過來的時差讓他在大太陽底下昏昏欲睡。他很想立刻回到住所休息，但在回去之前他還要去一個地方。
周念來到廣場。他沒有靠近那棵中央的樹，因為從遠處就可以看到一把開滿向日葵的陽傘。她明明不喜歡陽光，卻在這么晴朗的天氣等在這里。
他感到心煩意亂。該上去和她講話嗎？可他又該說什么呢？她讓他重新思考二人的關系，可他到現(xiàn)在還沒有得出答案。
算了，就這樣離開吧，反正是她自作主張在這里等著的。他現(xiàn)在去搭話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加復雜。
周念轉身離開，向自己的住所走去，沒走出多遠就感到了有人在跟著自己。
他回頭，沒有看見向日葵的影子。她躲得很快。但他一轉頭，又感受到了緊盯他背影的視線。
……她想跟著就跟著吧，就當是自己之前尾隨她的報應。
周念一路走回公寓，一路上都能感受到她的視線。他漸漸焦躁起來。
他在列車兌換的能力使他能夠察覺到有人在跟蹤自己，那非常人的埃里斯呢？她那時是不是也能察覺到自己在跟蹤她？自己在窗外被抓住的時候，她也并不驚訝。她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周念住在二樓，他故意選擇乘電梯。這時候乘電梯的人很多，他被人群擠到了最后面，從衣冠楚楚的縫隙中看到了輕薄得像紙片一樣的埃里斯的身影。
二樓到了。周念從電梯里擠出來，埃里斯的臉在他身旁劃過，她避開了他的視線。
但她還是跟了上來，和周念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就算他是普通人，這個距離也能發(fā)現(xiàn)她了，更何況她根本沒有掩藏自己的腳步聲。兩串錯亂的腳步聲在走廊內回蕩。
周念打開了自己公寓樓的門，將自己關了進去，沒有管另一串突然停下的腳步聲。
他沒有拉開窗簾，從儲物裝備里拿出行李，打算先吃點東西填填肚子再睡覺。食物的香氣在屋內彌漫，昏暗無限放大了他身體的饑餓與內心的空虛。
她會從窗外出現(xiàn)嗎？周念看向窗戶。窗戶上掛著厚厚的窗簾，外面設置了防盜護欄，玻璃上還貼了鏡面膜。這里的公寓防盜設備齊全，隔音也很好，所以他才選擇這里作為臨時據(jù)點。
盡管沒有從窗外感受到視線，他還是打開了窗戶。陽光灑落進屋內，一時之間竟令他有些不適應。
門外傳來敲門聲。周念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他不想去開門，但門外的人堅持不懈，始終以三下一次的頻率敲著門。
他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猶豫。如果要他現(xiàn)在回答自己對埃里斯的感情，他肯定還是會說“喜歡”。他沒法舍棄這份情感。
但埃里斯的態(tài)度卻十分曖昧。她提出讓兩人不要再見面，讓周念自己去思考這段關系，周念認為這就是拒絕的前兆，只是她不想直接開口。如果真的兩情相悅，何必這么麻煩呢？
所以他不想開門?？墒牵幌矚g的心情等到何時都不會改變，他的這一份喜歡卻會成為他永遠的遺憾。既然她執(zhí)意要了斷這段關系，那他正好借此扼殺心中的這份情感。
周念深吸一口氣，打開了門。
一襲黑衣的埃里斯站在門外。她的一只手舉著，想要繼續(xù)敲門，另一只手抓著他送的陽傘。她低著頭問：“我可以進去嗎？”
周念側身：“請?！?p> 埃里斯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
埃里斯指著他的腳下。周念退開一步后，窗外的陽光無遮無擋地照射下來，門邊金光燦燦。
她害怕陽光。
周念嘆了口氣，替她關上了窗戶，拉起了窗簾，埃里斯這才小心翼翼地走進來。門窗緊閉的小公寓里，兩人相對而坐。擺在中央的三明治還冒著熱氣，兩人之間的氣氛卻異常冰冷。
周念有很多問題想問她，但總覺得自己先開口就輸了。埃里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進來之后一言不發(fā)。
“那個”他們倆還是同時開口，然后同時停止。
埃里斯忍不住笑了，周念卻感到更加難熬。他一直認為自己和對方是相像的、默契的，事實也確實如此?？墒莾扇酥g缺少了最基本的真誠。她對所有的問題都避而不答，直到現(xiàn)在還是不肯給他一個明確的答復，非要他先開口不可，是為了掌握主動權嗎？還是根本沒把自己放在眼里？
周念想起自己的第一次任務。任務世界內的殺人魔要求他和同伴一起解開謎題，其中一個會得到信息，另一個負責推理，而殺人魔會不定時地指示有信息的人說謊。周念在很多關鍵信息上被迫說謊，但同伴還是解開了謎題。周念問及她解開謎題的根據(jù)的時候，她告訴周念“你一緊張就會十指交握”。
他的手指緊緊纏在一起。
最終還是埃里斯先開口：“我前幾天問你的問題，你想明白了嗎？”
“我的答案不會變。我只需要你的答復?！?p> 埃里斯的嘴角上揚，眼瞳卻顫抖起來，別扭地笑了。周念的心一沉。
“現(xiàn)在，我可以給出答復。只是，在這之前，你需要知道一些別的東西……”埃里斯低頭擺弄著自己的手指，用指甲摩擦指肚，“我不是人類。我做過很多不光彩的事，那些歲月我已無顏再去回顧。我經歷了很長的時間，也遇到過各種各樣的人。我不知道你是怎樣看待我的，但我的真實肯定不符合你的期待吧。畢竟，我既不是人類，也不是……”
她在向自己坦白，這一事實令周念感到意外。他當然看出了對方不是人類，但他不明白對方這時自白的含義。如果她要拒絕他，直接說不喜歡他不就好了嗎？她卻先坦白了自身的真實，就像是……就像是她想要答應自己一樣。
“等，等等，”周念連忙開口，“我也有要向你坦白的事情。”
埃里斯抬眼望他。
“我也不是普通人……呃，生物意義上應該還是人類，畢竟我沒有兌換血統(tǒng)類的能力……抱歉，說這些你應該不懂。反正，我不算一般人，否則也不能像那樣掛在窗戶上了。”
“你們人類難道不能走在墻上嗎？用繩索或者勾爪之類的？”
“不能啊。不對，有些人類是可以做到的……不不，這不是重點，而且我那時候不是偽裝成蜘蛛了嗎？這就是我能力的證據(jù)啊?！?p> “人類不是有偽裝的道具嗎？”
“你對人類的誤解太深了！”
埃里斯笑起來。周念也覺得輕松了許多，放心地笑了出來。明明兩人還沒有得到最終的答案，還在互相剖白自己的真實，這個過程本身卻讓周念安心了。
二人的自白會到這里還沒有結束，周念必須告訴她自己過不了多久就會離開的事實。只是，這一點讓他覺得很難開口。明知道不能長久卻還是向她告白，她會怎么想自己呢？
周念想先從別的話題開始轉進，便找了個借口：“那個，你吃午飯了嗎？桌上有三明治?！?p> 埃里斯看了看桌上的三明治，又看了看他。周念猶自找借口：“我沒碰過這一盤，你不喜歡這種口味的話我可以拿出別的……”
“我的胃口不是很好?！?p> “……啊，”她之前也說過這句話，周念感到有些躊躇，或許她是吃不了這些，“那，那我還有些事情想告訴你……”他越說聲音越小。
埃里斯又在三明治和周念之間來回看了幾眼，就在周念還在猶豫如何告訴她自己馬上就要從這個世界消失的時候，埃里斯拿起了盤子。
她咬下三明治中間夾著的培根，一口吞了進去。她用力咀嚼著培根，眉頭漸漸皺起來，臉部的肌肉抽搐。周念心知不妙，趕緊遞給她垃圾桶。埃里斯將盤子放下，轉過身嘔吐。
難以想象那一小片培根就能讓她這么難受。周念想過去拍拍她的后背，被埃里斯躲開了。
她還在干嘔，從坐在椅子上變成了蹲在地上，周念看不到她的臉。他試探著給她遞了一張紙，埃里斯接過紙，無言地擦著嘴。
“難受就不要吃了，我應該想到你吃不了這些的……我剛剛只是想找個借口和你說事情。你還難受嗎？”
埃里斯蹲在那里，卷卷的黑發(fā)胡亂散在肩背上。她的聲音細得像蚊子：“我怕再拒絕的話，你會不高興?！?p> “我沒有那么不通情理……”
埃里斯將頭深深埋在兩膝之間，聲音像被撥動的細線一樣微顫著：“我，你覺得我怎么樣？我好久沒有嘗試去吃人類的食物了，我沒想到自己會失態(tài)成這樣。我是不是很丟人？”
周念伸手去碰她的頭發(fā)。黑色的卷發(fā)摸上去軟軟的，翹起的發(fā)梢撓得他手心發(fā)癢。
“我沒有覺得你丟人。我知道你是非人，從那一天你在窗戶那里接住我開始就知道了。我們是不一樣的……我早就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了?！?p> 埃里斯抬起半邊臉，她的頭發(fā)凌亂地粘在臉上：“在你向我告白的時候，我其實是想答應你的。但在那一刻，我害怕了?！液ε履闫鋵崨]有那么喜歡我。我展現(xiàn)給你的不過是一些美麗的碎片，我自身的內里卻是腐敗又破爛。在你知道我的真實之后，你還能說出喜歡嗎？所以我逃避了?！?p> 周念一下一下地順著她的頭發(fā)，像安撫一只貓。她又把臉縮回去，臉頰在自己的褲子上蹭了兩圈，把眼淚抹掉。
“與其讓你嫌棄我，不如就讓我們的關系就此停止。我是這樣想的?！?p> “‘去則存，留則忘’，對吧？”
埃里斯埋著頭悶悶地“嗯”了一聲。
“我能理解。其實，我也有事情要和你說。我可能馬上就會從這個世界消失了?！?p> 埃里斯轉過頭盯著他，聲音還是有些?。骸澳悴灰氩婚_?！?p> “不，不是這方面的問題。我……怎么說呢，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是靠著一種神秘的力量來到這里的，在完成一個任務之后就要回去了?！?p> 埃里斯眼中的藍色蒙上水霧之后顯得憂郁。她問：“那你還有多久要離開？任務完不成的話，你會怎樣？”
“我不清楚具體的時間，反正我待不了很久。沒有完成任務的人都從我們那個地方消失了，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們。我認為他們都死了?！?p> 埃里斯沉默了。就算是非人的她，也很少見過這種場面吧——周念做好了自己被拒絕的準備。
“那……在你離開之前，我們能繼續(xù)待在一起嗎？”埃里斯直視著周念的眼睛，“我不會妨礙你的任務。”
“當然可以。不過，我還有一個疑問?！?p> “什么？”埃里斯抿緊了嘴唇。
周念站起身，向她伸出手，將她扶起來：“美麗的埃里斯小姐，請問你愿意和我交往嗎？”
埃里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周念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他特意表現(xiàn)得很紳士，不過這好像不符合他的風格。
埃里斯端正了表情，將另一只手也交給他：“當然愿意，我親愛的周念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