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慕花眼里，朔北的遠曠符合他的心境，卻也令他有些不安。
每當他覺得不安的時候，他會一邊飲酒，一邊定定地去欣賞一些事物，比如一朵花、一塊石頭、一粒細砂。
而這些，現(xiàn)在就在他腳下。
草原上野花爛漫，原野盡頭則是淡棕色的石塊和砂土。
只是，沒有酒。
他急切地想尋回自己的母親，他想憤怒地責怪她，為何把自己拋棄。
母親給了他最美好的孩提記憶，也是他決定快樂地活下去的理由。
她離開他，一定有難以言說的原因。
想到母親無聲地走遠，柳慕花又覺得惱恨：到底是誰讓他們母子分開，彼此飽嘗孤獨？
沒有人回答他，他望望蒼天，一只山鷹在云間盤旋，偶爾發(fā)出幾聲唳鳴。
段棲楓說柳斷夕來了朔北，柳慕花便星夜趕來，只為能尋到一絲關于母親的線索。
而現(xiàn)在，除了遠處一頂破舊的氈房外，草原上空空寂寂。
夕陽在野草上勾勒出光暈，此時，氈房頂上突然冒起了炊煙。
柳慕花緩緩走到氈房前，忽然，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挑開布簾兒，走了出來。
女子眉眼清麗，身形窈窕，鮮衣彩裳，手中提著一個搗奶茶用的木桶，木桶已空，但仍留有淡淡醇香。
女子望見柳慕花，一怔，道：“不知公子來此何干？”
柳慕花知曉自己的穿戴在對方眼里明顯是個異鄉(xiāng)人，但對方以“公子”相稱，不僅不卑不亢，也讓他略微覺得有些溫暖，看來這女子是個心存善意之人。
柳慕花坦然道：“我來找一個人?！?p> 這里如此荒涼空寂，牧民們的帳篷有時相隔數(shù)里之遙，零星地灑在草原上，想找人實在過于艱難。
女子道：“天色將晚，我家已備好了飯食，公子若不嫌棄，可以與我們一同進餐，我家中只有祖父，再無他人，草原上鮮少能見到遠客，公子若來，祖父一定十分高興?！?p> 柳慕花確實也有些饑餓，又見這女子言語得體，便答應所請，緩步進了氈房。
房內(nèi)坐著一須發(fā)皆白的老者，看來已近鮐背之年，見到柳慕花進來，忙起身相迎，笑意融融道：“我前日剛巧卜過卦，卦象上說南邊有遠客要來，不想正應在小哥身上。”
柳慕花連忙施禮，與老者分賓主坐下。
不多時，女子端來幾盤奶干、奶豆腐、一盆爛熟羊肉、一壺奶茶。
草原上的食物雖然簡單，卻香氣濃郁，很容易果腹。
三人正在吃著晚餐，突然帳外一陣羊咩馬嘶之聲。
老者臉上變色，駭然道：“難道那天縱五蠱又來了？”
柳慕花一怔，剛想問個明白，忽聽“噗”地一聲，布簾里插進一柄長刀，那刀緊攪幾下，布簾已被割裂成百余個碎塊，飄落在地。
柳慕花向外望去，一穿鼻環(huán)、鑲長牙、滿頭赤發(fā)、圓眼球腦的男子堵在了帳篷口。
男子喝道：“刁傾云，你這老匹夫，這月該交十五只羊，還差一只?！?p> 男子忽然聞到了帳篷里的肉香，一步上前，將那盆羊肉一腳踹翻，指著老者道：“感情是你把那只羊給吃了！”
女子杏眼圓睜，正待發(fā)怒，被那老者暗暗拽住。
老者道：“蠱爺，如果我們都餓死了，也就沒人給柳仙家上貢了。”
男子上前抓起一塊奶豆腐，一把塞進嘴里，一邊咀嚼一邊道：“別廢話，說吧，那只羊怎么辦？柳仙要是怪罪下來，你我都有躲不盡的麻煩！”
老者道：“能不能容我?guī)兹眨覐膭e的牧民那兒借一只來？”
男子冷哼一聲，道：“來不及了，柳仙快要修成靈體，正逢關鍵檔口，今晚就要！”
老者默然。
男子道：“沒辦法了是么？我們也沒辦法，要不將你殺死，剝掉外皮，權充作一只羊？”
女子怒火滿腔：“你怎么能說出這么惡毒的話來？”
男子道：“眼下也只有這一個辦法了。那些馬匹軀體太大，斬斷吧又不合適，要是被柳仙識破，說我們辦事不利，我們就倒霉透頂了?！?p> 男子話音一落，上前一把揪住老者，挺刀直刺老者心窩！
事發(fā)突然，女子一聲驚呼！
忽聽“?！钡匾宦?，男子手中刀落！
挺刀快，落刀更快！
男子望著身側的柳慕花，有些訝異，他走進氈房時已經(jīng)注意到了這個人，只當是那老者的朋友。他自恃武技非凡，手穩(wěn)刀利，沒想到連此人是如何持劍出手的都沒看清。
男子忽然對柳慕花來了興趣，撿起長刀，道：“呦，這兒還藏著個練家子！敢不敢和我一起去外面練練？”
說完，也不待柳慕花回話，便扭身走至帳外。
老者抓著柳慕花的胳臂，道：“多謝小哥相救，只是這五蠱太過厲害，小哥多加小心?！?p> 老者已看出柳慕花非等閑之人，但雙拳難敵四手，若柳慕花戰(zhàn)敗，自己還不是要被天縱五蠱殘害？想到此，老者心中一陣冰涼。
柳慕花一笑，行至帳外，只見帳外還有四人，正在吆喝著驅(qū)趕圈中綿羊。
男子道：“兄弟們，碰上個棘手貨色，大家一塊招呼他！”
五人突然同時嘯叫一聲，齊刷刷涌來，扇面兒一般展在柳慕花面前。
這陣仗，像極了花苑樓里佳客們挑姑娘時的路數(shù)，不過這五人過于丑惡罷了。
“大哥，就這個人？我一個手指頭就能把他戳翻！”
“瞧他那倒霉樣兒，瘦得跟個竹竿似的，能有啥能耐？”
“這家伙莫不是吃了豹子膽，竟敢跟咱們作對！”
……
四人連打量帶嘲諷地議論成一團，卻沒人敢率先出手。
他們心中明白，連大哥都懼怕的棘手貨色，自己當然也很難將其擊退，丟了名聲事小，丟了性命向誰哭訴？
男子怒道：“都別詐唬了！一齊上，動手！”
音落，五柄鋼刀已旋向柳慕花頭頂。
柳慕花適才在帳內(nèi)一擊得手，心中也略略有些輕敵，現(xiàn)在見這五人勇猛，配合得天衣無縫，自己瞬間就被罩在刀影下，不由暗暗心驚。
柳慕花旋身、揮劍一氣呵成，攏、抹、挑連擊，“叮叮叮”聲響，如彈奏琵琶一般，已將五人手中兵刃全部蕩開。
隨即，柳慕花一聲輕嘯，劍尖連點，五人肩胛處接連中劍，鮮血漸涌。
五人大驚：這人剛才要是刺自己的脖頸，豈非都要殞命？
領頭男子突然呼喝一聲，五人同時縱躍起來，漸漸消逝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