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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骨

楔子二 狹路斗雙敵

遇骨 危余 4319 2021-09-15 21:36:56

  馬車?yán)镞€有好幾壇酒,這酒都是柴離買的,他不光自己喝,還把酒水分給這位半個時辰前說自己叫玉骨的女子喝,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喝得不亦樂乎。

  孟幽之的眼睛瞧不見人,但柴離想著要是他能看見,目中估計也是充滿了不太愉快的神色,女子來歷不明,又不知敵友,在今日的冰原上實在不是個交朋友的好時機,可他才不管孟幽之的臉色,他很少遇見能令他覺得有趣的人,此女實在很有趣。

  冰原上厚厚一層積雪,雪已經(jīng)停了,可是車行冰道,實在難駕馭,車夫便下馬在車輪上捆起幾條鐵鏈子,這樣一來就不打滑。

  鐵鏈拖在冰上直響,孟小公子突然叫停了車馬。

  車夫恭敬上前詢問,“不知小公子吩咐?”

  “就停在這里,無須向前?!?p>  “可天就要黑了,冰地里有雪,一照,天黑得慢,一會兒天黑下來,冰雪也不頂用了,和燈籠不一樣。如此,我們寸步難行,還極易迷失方向。”

  他說話很慢,卻很堅定,“不會?!?p>  柴離放下酒碗道:“行了,不用勸他,他說不會迷路便是不會,你要相信你們家這位暫時看起來病弱的小公子,他記路的能力堪比你們鹿虞門的信鴿。”

  玉骨笑了笑,道:“柴公子更厲害,喝酒的速度比農(nóng)家耕地的水牛飲水還快?!?p>  他打趣孟幽之,她便“報復(fù)”打趣他。

  柴離倒是也不生氣,“你護得嚴(yán)實,可知我們幽之領(lǐng)不領(lǐng)情?”

  她輕哼一聲,上前便要握住孟幽之的手,孟雖然聽見她轉(zhuǎn)動身體的細微聲響,卻終究沒能避開,她喝過酒,身子暖了起來,手心也是暖的。

  孟幽之觸到她溫暖的掌心,想要抽回,“姑娘還請自重。”

  她偏偏不自重,抓住他的手背,從拇指撫摸到小指,眼見他耳朵都紅了,她才笑嘻嘻松手。

  柴離靠在車壁上感嘆,“我不怕殺人,但平生最怕的就是麻煩,虧得姑娘沒有粘我的身,否則啊……嘖嘖……”

  干冷的寒風(fēng)天,車馬在此地磨蹭了很久還沒走,像是在等一位遠客。

  柴離盤腿坐在狐裘上給車窗通風(fēng),來了個女子,車中莫名擁擠,聽冰原上冷風(fēng)呼嘯,回聲空幽輾轉(zhuǎn),像停在耳邊的流水激蕩。

  孟幽之看起來不想和她說話,想想也是,他有正事在身,今日專門等在此處,兇手給鹿虞門遞信,下一個要殺的就是孟家小公子,人人都以為聽到這個消息,孟幽之該急著躲起來了,他一年前在一場江湖爭斗中受了極為嚴(yán)重的內(nèi)傷,又兼之雙目失明,如今已和半個廢人差不多,要是旁人是他,早就嚇得瑟瑟發(fā)抖,躲在鹿虞門不見外客,他卻故意穿行在鹿虞門第一個死者的回途之中。

  等的就是那個人。

  本以為今日就是要等這女子,但目前看來,這女子并非他們要等的人,也許只是個誤會。

  可她如何知道孟幽之和他今日就會出現(xiàn)在此處?

  孟幽之現(xiàn)在還沒有趕走她,興許就是想一問究竟。

  除去寒氣,這女子燦爛的面容才漸漸真正浮現(xiàn),被冰雪淡化的唇色如今紅潤起來,像是車中飄入了一朵紅梅花。

  她是誰?

  這想法涌上心頭,柴離打量孟幽之和她,不見得孟幽之一定不認(rèn)識她,他受的那次重傷足足讓他在外祖父家躺了三個月,醒來后更加沉默寡言,從前他還能和他頂幾次嘴,如今十天說的話也不及從前他們一日說的話。他向來是話不多的人,重傷之后,常常是一坐窗前便是兩三個時辰發(fā)呆,他忘了許多事,欠的風(fēng)流債說不定也忘了。

  柴離百無聊賴,伸了個懶腰,“姑娘還是不要在此處久留,是個惡地,說不準(zhǔn)你要把命留在此處?!?p>  “和我家小郎君死在一起,我求之不得?!彼Σ[瞇地把手伸過去,放在孟幽之的肩膀上。

  他躲了一下,這一次躲開了她的手,她沒有碰到他的肩膀,碰到了他冰涼的頭發(fā),如水一般柔軟冰涼,她有時候覺得,他整個人也同水一樣,靜默流淌,不見底,叫人難以把握。

  正如現(xiàn)在她根本分不清孟幽之是故意的,還是他真的記不得她了,如果是后者,她會比知曉前者更難過一百倍。

  “玉姑娘,你說說,熱臉貼著我家小公子冷屁股,你圖什么呢?喜歡孟小公子的人多了,你死死糾纏也沒有什么意思,你覺得呢?”柴離摸不定她的底細,如果真是鹿虞門的死敵,那她說只殺了兩個人,就是在撒謊騙人,她的目的便是孟幽之的命。

  不要緊,咫尺之間,想殺了她簡單極了,柴離心想。

  若是想要殺人,身上必有殺氣,這是混跡江湖的人都能覺察出的,可這女子難道真的是表演高手,能把殺氣也藏著?柴離靜靜觀察她。

  “我樂意糾纏他,我覺得有意思。”玉骨說著,手指撫過他發(fā)絲,黑色的水流在指縫間無聲地流淌。從前她睡在他肩膀上,撫玩他的長發(fā)時,她對他說,聽說頭發(fā)軟的人,心腸也軟。孟幽之回復(fù)她,也未必。她反問他,那你心軟嗎?他說,要看人。她就笑了,如果是我呢?他將她的頭發(fā)和他的頭發(fā)連結(jié)起來,一切都不言而喻。

  鎮(zhèn)江的山嶺間升起乳白和淡綠的霧氣,山間盡是美而寂靜的野花,他說,如果她想,他們可以在鎮(zhèn)江過一輩子,可是她沒有回答他,她閉上眼,假裝什么都沒有聽見。

  那大概是他們最快樂的一段時間。她甚至忘了自己是為什么要偷走他的劍,為什么要故意接近他。

  他們在鎮(zhèn)江短暫地住了一段時間,似新婚夫妻那般交談,擁吻。但不知為什么,孟幽之對她越好,她心里莫名覺得不舒服。

  他常用溫柔的聲音叫她,“阿骨,過來吃茶?!?p>  他比她要小三歲,又是名門正派的后生,約莫在她之前是不曾有過女人的,所以他不明白,要是女人想騙男人,真真就像是戳破一層紙似的簡單。

  她想她一輩子都忘不了孟幽之沏的茶。淺青色的茶水白瓷杯里泛著光,干凈清澈,像是他的眼睛。

  他笑著看她,毫無顧忌,可那時候她像被封住了嘴巴,無法發(fā)聲,被巨大而無形的東西束縛住,脖子上纏著繩子,只要她開口,那繩子便勒緊了,她愈發(fā)難以呼吸。

  柴離見她不說話了,孟幽之又像塊石頭,把馬車?yán)锏臏抛幽媒o玉骨一個。

  她張了張嘴,想拒絕,然而孟幽之說,“接著吧,在此處暖暖身便盡快離去。”聲音匆匆消失,已有些不耐煩,玉骨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他好像真的不是她的小公子,事情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玉骨臉上還笑著,心里刀割一樣疼。

  “你是怎么知道我今日會在此處?”孟幽之問她。

  “直覺?!?p>  柴離道,“玉姑娘的直覺可真夠準(zhǔn)的,掐好了點兒,掐好了地兒?!?p>  “鹿虞門第一個死的不是孟臨道嗎?我猜想,你會從第一個開始。”

  天暗下來了,車夫進來點了盞燈,湯婆子已經(jīng)不熱了,馬車?yán)锏幕鹨蚕缌?,他早知道會這樣,心里后悔不該讓孟幽之在大雪這日出來。

  柴離將簾子拉開,雪又開始下了,只是夜色昏沉,有些看不清。

  天色太昏,如同等待死亡的降臨。

  天氣太冷,呼吸仿佛都被冰凍,一呼一吸之間拉得緩慢而冗長。

  孟幽之痛苦而緩慢地呼吸著冰冷的空氣。

  有什么東西,早已先于死亡的氣息進入到了他腦海中,他沉思片刻,緩緩笑了。

  玉骨自言自語,說著話,坐近了些,把孟幽之冰冷的手攥住,冰塊一樣,他果然是受了重傷,這樣的天,身上無半點內(nèi)力。

  孟幽之將手慢慢拿出,她又執(zhí)著地奪回,兩個人像是鬧脾氣的小孩子。

  柴離將兩人的動作盡收眼底,默然半晌,這才又拿出一瓶酒,仰著脖子喝了下去,拿袖子擦了嘴,“孟小公子,要不今日還是回去吧,否則你凍死在這里,我也不好交差?!?p>  過了半晌,孟幽之嘆了口氣,道:“他一定會來?!?p>  “你未免太自信,要是你先死了,那他可就不費吹灰之力除去了孟家小公子?!辈耠x說。

  玉骨搓著他的手,替他說,“如果相公真的死了,他又怎么立足于江湖?言而無信,下了誅殺令卻沒有做到,豈不是笑柄。他執(zhí)意不走,今日就會凍死在此處,殺手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越是高明的殺手,就越要追求完美,他們要殺誰,就一定會讓人死在自己手下,假手于人不可能,假手于天更不可能。他們要的——是殺戮的快感?!?p>  “為什么你這么了解?”柴離笑問。

  “因為我就是?!?p>  柴離笑了,道:“你的功夫還不到家,所以你根本不算是高明的殺手?!?p>  “如果我要你死,就不會在簪子里只下半個時辰的軟骨散了?!?p>  柴離不服氣,“是我想放你一馬?!?p>  “哦?柴公子這般慈悲?”

  “你錯了,因為我沒有在你身上察覺殺氣,所以我想,你該不會是想要來殺他的人?!?p>  “如果我是,你要怎么辦?”

  柴離從腰間抽出一縷頭發(fā),“那我方才就不是砍下頭發(fā)了?!?p>  孟幽之沉默了半晌,忽然撲哧笑了,笑著道:“半斤八兩?!?p>  這是幾個月來柴離第一次見到他真誠的笑,他待人平日也會微笑,等到他嘴角泛起笑容的時候,就會變得溫柔親切,但他從來不會放肆,所以他對人的笑,同時也是疏離的笑,這是他第一次不是種出于禮節(jié)的似笑非笑。

  “軟骨散已經(jīng)解了,你要不要再和我動手試試?”柴離問玉骨。

  “得了吧,我根本打不過你。”

  “嘿嘿,你承認(rèn)了不是。我都說了你不是我的對手。”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忽又變得孩子般認(rèn)真,“所以我和她不是半斤八兩。”

  孟幽之嘆息,“我說她下毒的功夫和你的劍法相比,半斤八兩。”

  聽到他說這話,柴離目中流露出一種悲傷憤怒,玉骨這才發(fā)覺他在劍法上天真坦白得像個孩子,但當(dāng)孟幽之批評他劍法不高時,他的眼神中又滿是悲傷。

  孟幽之柔聲道:“雀擺一招,如果她方才攻你腹上,你要怎么躲開?”

  柴離這次沉默得更久,然后才緩緩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摸清我的招數(shù)?!?p>  玉骨笑道:“我就摸清了啊?!?p>  柴離目光中有火焰燃燒起來,“你為什么會那么了解我的招數(shù)?”

  “相公告訴我的。”

  孟幽之道:“我從沒告訴其他人,所以這并不可能。”

  玉骨忽然笑道:“我不是其他人,所以你告訴我了。你不光告訴了我他的劍招破解之法,你還告訴我你自己的?!?p>  柴離道,“你知道他和我所有的招數(shù)?”

  玉骨搖頭,“幾招罷了,他還沒有來得及告訴我太多?!?p>  柴離有些恨鐵不成鋼,“你說你在外面風(fēng)流也就罷了,把什么看家吃飯的本事都告訴陪你睡覺的女人,你這……頗不是個人了?!?p>  孟幽之當(dāng)真覺得冤枉,忍了半日,還是什么都沒有辯解。

  車夫忽然敲了敲車門。

  柴離探首窗外,道:“怎么了?”

  “來了。”

  柴離當(dāng)即握住了劍,低聲說,“我下去看看?!?p>  玉骨扯住他的袖子,“需要我?guī)湍???p>  “別給我添亂就行,你那三腳貓功夫不夠一盤菜?!?p>  柴離下了車,長長地呼吸著,冷空氣進入鼻腔,逼得他狠狠打了個噴嚏。他耳力之敏,目力之強,江湖上數(shù)一數(shù)二,三只箭同時朝此地飛來,柴離齊齊斬斷。

  朗聲道:“既已到了,為何不現(xiàn)身?”

  遠處枯枝上的積雪簌簌地落了下來,一個人如飛鳥似的展翼飛到了他面前。

  右面的雪地中,也忽然出現(xiàn)了個人,這人干枯瘦小,一陣風(fēng)就能將他吹倒。

  車夫向孟幽之回話,這人走出來之后,雪地上竟全無腳印。踏雪無痕,輕功之高,足以成為美談。

  柴離笑道:“在下的運氣實在好,今日居然能和十三怪中的兩位前輩過招?!?p>  飛鳥一樣藏在雪里的人是十三怪中的老五,踏雪無痕的是老九,只見他們陰沉沉地一笑,道:“要是死在我們手上,你也算幸運?”

  柴離抽了口冷氣,越發(fā)精神了。

  江湖門派人人知曉,十三怪手腕上皆有一只刻著他們名字的銀鈴,拿紅繩穿起,誰要是能殺了他們,拿銀鈴和紅繩去官府換錢,一只可得五百兩銀子,這十三人罪惡多端,每個人手上都沾著百十條人命,劫皇家的貢品更是讓朝廷大怒,早些年官府曾經(jīng)派人追捕,那時候他們混入草原,成為游醫(yī)鏢士,朝廷的人也尋不到蹤影,只好暫時放棄追捕。

  其中一人身子忽然飛掠而起,向柴離撲了過來,手足上的銀鈴如攝魂之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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