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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骨

楔子六 開門已見山

遇骨 危余 3576 2021-09-22 22:50:14

  玉骨覺得自己已喝醉,但意識還清醒,只是眼前有些模糊。

  孟幽之養(yǎng)了三個(gè)月的病,她就在身邊沒臉沒皮伺候了三個(gè)月,這也是三個(gè)月來她頭一次喝多。

  在鎮(zhèn)江那一年,孟幽之一直不讓她喝太多酒,所以她已許久沒有醉過,她向來聽他的話。

  若時(shí)光折返,她一定喝個(gè)大醉,也許借著酒意,她便能說出自己一直隱瞞的秘密。

  現(xiàn)如今,她坐在酒桌上,幾乎算是半躺在酒桌上。

  酒水難分,但水喝多了寒心,酒喝多了,則傷心。

  她手里有一朵梔子花,花香醉人,酒更醉人,窗外月色正好。

  美人醉了酒,黃鶯般的笑聲,嫣紅的笑臉,無一不惹人喜歡。

  她才二十七歲,卻感覺已像是個(gè)七十二歲的老者。

  她找到了那年的英俊少年,公子如玉,他還是從前的模樣,這是多么歡樂的時(shí)刻,可她卻只能借酒消愁。

  玉骨仿佛感覺不到他的存在,即使他就在她身邊。

  他和她之間有一道看不見的高墻,將二人隔在兩邊。

  更鼓響,三更天了。

  她的酒意更濃,喝多了好像就想不了太多,倒是多了幾分歡樂,似已完全忘記了人世間的悲傷和痛苦。

  杯中有酒,酒中有月,玉骨掌中梔子花正香。

  薩燁不知何時(shí)來的,坐在離她不遠(yuǎn)的桌子邊喝酒,“你為什么喜歡孟幽之?”

  “因?yàn)槊嫌闹嫖掖騻??!?p>  “你喜歡男子替你打傘?”

  “我喜歡孟幽之替我打傘?!?p>  “有什么不同?”

  “鎮(zhèn)江多雨,我第一次見他,故意沒有帶傘,躲到他傘下,他的傘好看,上面有紅梅花,他的眼睛也好看,里面有我?!?p>  花梗太硬,玉骨的手被刺疼了,心也被刺痛了,皺著眉,“我不喜歡。”

  “不喜歡誰?”

  “孟幽之?!?p>  “嘿,奇了怪,你不遠(yuǎn)千里來找他,又說不喜歡他了,女人心果然如海底針?!?p>  “我喜歡的是從前的孟幽之,可現(xiàn)在的孟幽之,我,不喜歡。”

  “你從前喜歡他什么?”

  玉骨沒回答這個(gè)問題,笑說,“要不要我說一個(gè)故事給你聽?!?p>  “孟幽之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江湖上有個(gè)神醫(yī),也是個(gè)了不起的少年劍客,江湖人稱小公子,出身名門,忠義高潔,他有一把神劍,一劍可敵百劍,護(hù)家門族人不受外敵侵?jǐn)_,一年,江湖召開武林大會,豈料武林大會前夕,小公子的那把劍卻丟了,消息一出,江湖震蕩。有人懷疑是前任劍圣拂塵,有人認(rèn)為是鬼刀屠路。劍客無劍,似鳥兒無翼,再不能行遍天下。丟劍前一晚,天雨雪,著紫衫的小公子撫著冰冷的劍進(jìn)了一家背靠紅梅樹的酒肆飲酒。風(fēng)雪飄搖,吹開酒母的面紗,一霎,美人驚落紅梅。小公子見狀飲暖了身子,懷中的劍也似暖了。天一亮,劍卻不翼而飛。劍會后,拂塵屠路排名一二,第三卻是一個(gè)沒有名氣的斗笠俠客,自稱寄春君。小公子遇拂塵,拂塵勸,劍客的劍應(yīng)是寒劍,而非暖劍。從此后,小公子便在江湖隱去行蹤數(shù)年?!?p>  “可惜了,你一開始就不該騙他,但如果你不騙他,又怎能殺了他鹿虞門兩位長輩?”

  玉骨看了很久的月亮,忽然輕輕地說:“我是不是不該回來?”

  “若你想走,半個(gè)月后的辰時(shí)我在西城門外等你,你不來我就一個(gè)人回子合去了?!彼_燁沒有留戀地說。

  此人說罷便遠(yuǎn)去,酒館又變?yōu)橐黄兰拧?p>  屋子里只剩下一盞燈,暗淡的燈光,玉骨的眼睛卻很亮。

  人縱然已醉了,眼睛卻沒有醉。

  快天亮?xí)r,她慢慢從桌子下來,靜靜地坐在椅子上,不聞不動。

  那朵梔子花被丟在地上。

  酒香肆意的地方,忽然間變得充滿殺氣。

  她開始往回走,走向孟幽之。

  方才那人走后,桌子上留了一把劍。

  玉骨的劍已在手。

  蒼白的手,赤紅的劍。

  殺氣更濃,也染了酒氣。

  她的臉色因?yàn)樗拮?,變得更蒼白。

  孟幽之的眼睛已經(jīng)好了,他慢慢地抬起頭,凝視著玉骨手里的這柄劍。

  臉上全無表情,孟幽之放下了手中的書。

  玉骨也在凝視著他,發(fā)亮的眼睛里,帶著一種很奇怪的表情,是一種迫近真相的歡愉,更是一種恐懼和無可奈何。

  孟幽之再抬頭,凝視著她的眼睛,就仿佛直到此刻才看見這個(gè)人。

  兩個(gè)人的目光接觸,她看不懂他,他卻已將她看透。

  孟幽之微微一笑,“回來得晚了些,去喝酒了?”

  “是啊,喝了很多酒?!?p>  “為何要喝這么多?”

  “我不該來找你?!彼袷呛芎蠡凇?p>  “但你一定會來,不是嗎?”

  “我當(dāng)然會來?!?p>  孟幽之目光重落,再次注視著她手里的劍,過了很久,才緩緩道:“這是你的佩劍?”

  “你不認(rèn)識?”

  “我該認(rèn)識嗎?”他反問。

  玉骨苦笑,“我忘了,你得了離魂癥,記不清我了?!备鼊e提這把劍。

  想了一想,她主動問道,“從去年大雪,到今日,我陪了你多久?”

  “整整三個(gè)月?!?p>  玉骨輕輕嘆息,道:“好長的三個(gè)月?!?p>  孟幽之也在嘆息,像是要和她唱對臺,道:“好短的三個(gè)月?!?p>  三個(gè)月的時(shí)光,九十一天,究竟是長是短?局中人才知。

  玉骨忽然笑了笑,笑容中帶著種尖針般的譏誚,道:“我覺得太長,只因?yàn)槲胰棠土颂茫鹊浇裉?。你呢,為何覺得短暫?”

  “我喜歡和你待在一起的三個(gè)月,從所未有的輕松?!彼中α诵?,淡淡地道:“雖然我明知會有今日,但我卻一直希望晚些來?!?p>  劍如閃電,一道紅色的閃電,半分情面不留,可是劍光還沒到,男子的手已破了劍招,逼住了劍風(fēng),劍停在他咽喉前,再不能上前半分。

  孟幽之看著她的臉,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你的武功不到家,就算是全勝時(shí)期的你,也不是我的對手。你的根骨不佳,并不適合練劍,能練到現(xiàn)如今的地步,已是難得?!?p>  玉骨沉默著,反復(fù)咀嚼著他這兩句話,又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我的根骨不佳?哈哈哈哈哈哈哈,倒忘了你摸了幾個(gè)月,已經(jīng)對我過于了解?!?p>  “殺我的人,都已經(jīng)被我殺了,如果你承認(rèn)今日是來殺我,那你便是來送死?!泵嫌闹砷_了她的劍。

  “猜對了,我是來送死。”她又舉起劍。

  從子合來,跋涉數(shù)千里,竟只是趕來送死。

  孟幽之道:“初見你之時(shí),我就可以殺了你?!?p>  “那為何不殺?”玉骨忽然仰面而笑,道:“你的眼睛根本沒有受傷,一直都在騙我,難道不是?”她在笑,可是聲中卻帶著種說不出的痛苦。

  孟幽之看著他,等她笑完了,才道:“你又是何時(shí)知道我不是孟幽之?”

  玉骨道:“你再像他,我也看得出,只是我太愚笨,花了太久才明白?!?p>  孟幽之打斷了她的話,冷冷道:“如果早知道,為何不來質(zhì)問我?”

  玉骨道,“我怕?!?p>  “怕什么?”

  “我怕你告訴我他死了。我以為只要我把你當(dāng)成他,你就真的是他?!?p>  “所以,你現(xiàn)在想問我他的下落?”

  “是。”這個(gè)“是”字說得如快刀斬釘,利刃斷鐵,看來她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握劍的指節(jié)已發(fā)白。

  “你當(dāng)真是對他用情極深,這樣吧,你打贏我,我告訴你他在何處?!睙o妄出鞘,死亡就會跟著來了,劍隨主人,這個(gè)主人不是前主人那般仁慈,這世上沒有幾人能抵擋。

  玉骨緩緩道:“我若死了,是不是就能見到他?”

  “也許?!?p>  玉骨長長吐出口氣,閉上眼睛,道:“請賜教?!?p>  剛說罷,他的劍便撞上玉骨的劍。

  沒有人能受得了這一撞之力,這種力量已絕非常人血肉之軀能抵擋。

  所有的聲音,都被無妄的劍擊遮擋。

  勢不可擋。

  劍光閃動,玉骨的喉嚨已經(jīng)被無妄指著,堪堪落下一滴血。

  剛才那一劍揮出,就已能削斷數(shù)十把槍鋒,這一劍的力量和速度渾然天成,在玉骨看來,他的劍法已到爐火純青,可通神鬼的地步。

  甚至已超越了玉骨此前見識過的所有中原劍法的變化,足以毀滅一切。

  也就在這同一瞬間,他收了劍,“你輸了?!?p>  就算要閃避他的劍,在絕對的力量前,玉骨只是白費(fèi)力氣。

  在人群中尋找夫君,她只找到了一個(gè)怪物,一個(gè)面容像孟幽之的怪物。

  他的武功實(shí)在強(qiáng)大得可怕,這也側(cè)面驗(yàn)證了他絕不是孟幽之,孟幽之算是有天賦的江湖后輩,然進(jìn)步如此迅猛卻沒什么可能,這個(gè)人和孟幽之截然不同,他還很年輕,可劍法和內(nèi)功已很老成。

  “為什么不殺了我,不是說任何想殺你的人都會被你殺嗎?”

  孟幽之笑了,“殺了你易如反掌,可……我欠孟幽之一個(gè)人情,總得還給他。”

  “你想怎么還?”

  “不是我想怎么還,而是你想要什么?”

  “我想知道幽之在哪兒?”

  “你很聰明,應(yīng)該已經(jīng)猜到他死了。”

  玉骨沉默許久,笑著哭道,“我不該來,早知道,我不該來尋他,留一個(gè)念想也好?!?p>  他道,“早知道,早些解脫?!?p>  “為何要解脫?”

  “他叫我和你說一句話,好好活著?!?p>  “好好活著?他希望我活著?”

  “是,他說命太寶貴,你前半生活得艱辛,望你好自珍重,尋一良人,生個(gè)孩子?!?p>  “他是怎么死的?”

  “我不能告訴你。”

  “他不讓你告訴我?”

  “他沒有說,但我想,你不該知道?!?p>  “為什么?”

  “如果你要去尋仇,殺了他,實(shí)在太難?!?p>  “要是我能做到呢?”

  “憑你的功夫,絕做不到?!?p>  “你未免武斷。”

  “這樣吧,你什么時(shí)候能接我二十招,我就告訴你誰殺了他,到時(shí)候你再去尋仇,免得報(bào)仇不得還白費(fèi)功夫丟了命?!?p>  “二十招?”

  “你能接得住我二十招,估摸也就夠殺他了?!?p>  “我憑什么相信你?畢竟我根本不認(rèn)識你,也許是你殺了幽之?!?p>  “如果是我殺了他,他又為何把你們的事告訴我。在你眼中,他是個(gè)可以逼迫出秘密的人?”

  他很了解她,這也是為什么玉骨花了很久才發(fā)現(xiàn)他并不是孟幽之,他對他們之間發(fā)生的許多事都一清二楚。

  “他為什么要告訴你?”

  “也許是因?yàn)樗系侥阈褋頃宜??!?p>  玉骨收了劍往外走。

  他叫住她,“你答應(yīng)留下?”

  “為什么不呢?我相信中原武林要找到幾個(gè)武功比你還好的人實(shí)在如大海撈針,而我需要一個(gè)師傅?!?p>  “很好?!彼蟹N胸有成竹的神情,這是個(gè)自信幾乎到了自大邊緣的男子,在孟幽之臉上,極少可以看見這樣的神色。

  “你不想知道我是誰?”

  “沒有必要。”玉骨道。

  他笑了一笑,并不顧忌,“在下,裴師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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