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外婆的后事,已是兩日后。
這兩天里,白昊一直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安慰著失去至親的江芊夏。
令白昊驚訝的是。
原以為她一個小女孩,突然遭遇這種悲傷之事,會消沉自閉很久才能走出來。
但等葬禮結束后,她至少表面上已恢復如常。
按照她的說法,每個人都會死的,而外婆這兩年一直遭受病痛的折磨。
也許真如外婆夢中所見,外公來接她了。
況且她會一直記得外婆,讓外婆活在她的心里。
白昊這才想起,眼前的少女比之世上的很多人,都了解死亡。
她,已經死過一次了。
不禁回想起兩人初次相識的那日,那句對話——
“你還這么年輕,生命中還有那么多美好的人和事在等著你,為什么要去尋死呢?”
“如果活著,只會讓周圍一切變得越來越糟糕,那活著的意義又是什么呢?”
那視死如歸的堅定眼神。
很難想象,這是一個還未成年的少女。
自外婆離世后,江芊夏家里也出現(xiàn)了些變化。
她那原本極不負責態(tài)度惡劣的父親,開始對她噓寒問暖無微不至。
這當然不是什么良心發(fā)現(xiàn),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而是因為那套價值數(shù)十萬的老房。
房子是外婆留給芊夏的,只有她有權利去處置。
一開始,父親以想要重新開店做生意的溫情理由,讓女兒把房子售賣或者抵押,換取啟動資金。
還給她畫大餅說等開店掙了錢,就重新把房子買回來。
承諾以后絕對當一個好丈夫好父親,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對待她了。
面對這樣的溫情攻勢,若是換做江芊夏本人,哪怕明知曉這百分之九十九是一場騙局,也會因為百分之一的可能而答應。
但現(xiàn)在控制身體的白昊。
自然不會相信這些如同母豬上樹般的鬼話。
斷然拒絕。
他可是清楚的,之前芊夏車禍后得到的賠償金,都被江父在賭桌上揮霍干凈了。
人一旦沾染賭博惡習,就逐漸開始喪失人性了。
別說買房子有五十萬。
哪怕五百萬五千萬五個億。
只要人內心的貪欲得不到滿足,總想著走捷徑不勞而獲,再多的錢都能在賭桌上傾家蕩產。
這樣的事例,屢見不鮮!
他與賭毒不共戴天!
果然如白昊所料,在磨了兩天都得不到想要的結果后,江父徹底急了。
從老家小鎮(zhèn)回到縣城后,沒有了舅舅之類的長輩給芊夏撐腰,便開始以言語逼迫她拿錢。
絲毫沒有一點身為人父的樣子。
而就在這時,白昊也接到了一通來自王叔的電話。
屏蔽了芊夏的意識,在電話里交流了小半個小時。
他驗證了早已猜測到的結果。
結果并非重點。
重點是這個結果,完善了他內心的那個極其可怕的猜想。
掛斷電話。
只覺得寒意徹骨。
……
……
大雨傾盆。
天空被烏云籠罩,不見天光。
這已是接完電話的一個小時后、
頹然坐在黑暗房間中的白昊。
聽著外面噼里啪啦的雨點聲,與屋內門外傳來的粗魯叫罵與惡劣拍門聲。
在門外傳來,再不開門就要強行撞門進來的話語時。
他站起身來,跌跌撞撞朝房門走去。
打開門。
還未來得及說話。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抽來。
面頰火辣辣的疼痛。
盡管眼盲無法視物,但白昊仍舊死死“注視”著暴躁的男人。
輕聲開口道:
“你還想再殺死我一次嗎?”
男人神情一怔。
并未能反應過來這話是什么意思。
只覺得不知所謂,就是胡言亂語不想給自己這個當?shù)腻X。
和她那惡心的母親一樣,都是騙子!
“我不是你的親生女兒,所以你很憤怒,覺得世道對你不公對嗎?”
之前王叔的那通電話,是告知親子鑒定的檢驗結果。
兩者在生物遺傳學的角度上,并不構成父女關系。
至于檢驗的毛發(fā),則是那天讓王叔友情出演惡霸的清晨,送到他手里的。
“你……你怎么知道?!哦對,一定是那個賤人告訴你的對不對,你們母女想要離開我去那個姘頭!”
想到這里,江遠程的表情立馬扭曲猙獰起來。
這是他作為男人,絕對無法容忍的恥辱!
就如先前在外婆家時二舅所說。
當年的江芊夏的母親,容貌姣好在十里八村都有著不少追求者,到了適婚年齡許多媒人登門說親。
那時只是鋼鐵廠普通職工,家庭條件很普通的江遠程,從眾多追求者中脫穎而出抱得美人多,不知驚掉了多少人眼球。
羨煞旁人。
一開始,江遠程也以為自己被幸運女神垂青。
也很感激對方能夠選擇自己。
婚后為了給妻子更好的生活,辭去了鋼鐵廠的工作,起早貪黑努力從推車商販做起。
直到后來白手起家,擁有了自己的水果店鋪。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
如果沒有那次意外發(fā)現(xiàn),一切都會極盡美滿。
殘酷無比的真相。
自己寵愛的女兒,并不是自己的孩子。
這些年,自己像個傻瓜被耍得團團轉,喜當?shù)鶐蛣e的野男人養(yǎng)孩子。
原來早在結婚前,她就隱瞞了被人拋棄,已經懷孕的事實。
為了男人的面子,他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家丑不可外揚,不敢聲張讓人知曉。
但每一次見到小女兒,心就像是被人用鈍刀切割。
最終,一切演變成了如今這樣。
“我知道,在這件事上,你也是受害者。但是……”
白昊指了指自己失明的雙目,和瘸掉的左腿:“……為什么要選擇用這樣的方法去報復!你真的覺得,如果那天我被車撞死了,一切便可以重新開始了嗎?”
質問聲不大。
但對于江遠程而言,不亞于晴天霹靂!
這個秘密,他足足隱瞞了十年。
以為這輩子都不會被任何人知曉。
“對!當時想著只要你這個孽種死了,一切便可以重新開始!”
事已至此,本就喝了些烈酒的江遠程,也不準備隱瞞了。
說出了內心的真實想法!
驗證了可怕猜想,白昊一時無言。
其實他也并非是百分之百確定。
只是想著,如果僅僅因為身體殘疾,以江芊夏的性情也會選擇頑強活下去。
所以能夠促使她放棄生命的事,一定是生命不能承受的悲傷黑暗。
于是方才,便用言語試探了一番。
如今白昊終于明白。
為何性情如此溫柔善良的江芊夏,會連生命都要舍棄只為逃離這一切了。
真相,往往伴隨著不能接受的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