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好坐在出租車上的時候,一直在想,蔡怡琴臨走時哀嚎那一聲,說的是誰。
是她老公老謝、還是蔡怡琴的老公老王、難道是剛死的老胡?
而且,蔡怡琴那暴跳如雷的模樣,像是真和老謝之間沒有牽扯??珊咸珒纱螌λf“對不起”,卻又坐實了老謝送禮推舉蔡怡琴上位的事實。
李慧好想的入神,轉(zhuǎn)眼便到了向陽小區(qū)門口。
她這才想起,林琳回來可能已經(jīng)很晚,買菜只能她去。
家里少了一個人,總是不同的。
李慧好在享受下廚樂趣的同時,也發(fā)覺了少了林琳的不方便。洗衣,做飯,打掃衛(wèi)生……整天好像很多事情需要做,。
而這些原本有全自動家電幫忙完成的家務(wù)活兒,因為李慧好不會用電器而變的繁重。
比如洗衣服,原本將衣物歸納,放進洗衣機,倒入適量的洗衣服和護理液,選到對應(yīng)的程序按下啟動鍵。只用等完成之后,打開洗衣機去晾曬就行。
可是,李慧好不會用全自動洗衣機。她連洗衣液倒進哪里都不知道,更不知道那十幾個小燈到底怎么調(diào)整,代表什么意思。衣服都讓謝強洗了,這讓身為母親的李慧好覺得自己沒有盡到責任。
李慧好選擇用手搓。
首先,家里沒塑料盆,只能在洗手池里洗衣服,洗了又要清,很不方便。其次,李慧好認為洗衣液洗不干凈,肥皂只有洗內(nèi)衣那小小的一塊,根本不夠用。再者,好不容易洗完衣服,她不會用洗衣機脫水,從洗手池拿到陽臺,屋里全都是水跡……狀況百出。
李慧好連洗衣服都很難再得心應(yīng)手,更別提干別的事。
李慧好覺得,林琳還是早點回來的好。
讓一切回到正軌上去。
李慧好走一路想一路,到了攤位前取雞肝,等裝袋的這功夫,又開始神游天外。
面對一身黑色衣裳的李慧好,小販認為,李慧好適合穿那些沉穩(wěn)鮮艷的顏色,“能壓的住”,比如那種墨綠色絲絨,既有質(zhì)感又好看。
李慧好謙虛兩句,對這夸獎十分受用。她總算把思維集中到自己身上,想到在老胡的葬禮上看黑白顏色夠多了,已經(jīng)審美疲勞,準備找個時間去逛街,買身鮮艷的衣裳。
到了小區(qū)門口,見王西鳳穿著腰鼓隊的衣服,前凸后翹大紅大綠的,李慧好立即認為自己還該去置辦兩身緊身衣。
正想著,王西鳳也看見了她,笑著招呼:“難得見你出門,你終于想通啦?”
“以前老單位的領(lǐng)導(dǎo)死了。”
王西鳳咂舌,問起多大年紀得了什么病。李慧好說,是打醬油途中摔了一跤去世的,說起還是以前的老廠長,結(jié)果沒享過福,連省都沒出過就把這一生過完了。
王西鳳不信。她還去過隔壁廣西呢,堂堂廠長怎么可能沒出過省呢。
李慧好知道原因。老胡當廠長的時候,農(nóng)機廠的經(jīng)營情況每況愈下,全靠國家政策補貼而活。她走后,老胡還沒來得及改制,廠子就破產(chǎn)了。老胡處置了工廠的剩余財產(chǎn),盡量幫助員工解決棘手的問題,等折騰完,老胡倒背了一屁股債,那幾年也過的很苦。
再后來,老胡還完了債,又忙著重建農(nóng)機廠??赡菚r候他好容易籌集到開廠的資金,卻沒人跟他了。他進了五金廠當經(jīng)理,做到退休還時常說起,之所以選五金廠工作,實際還時刻準備著重建農(nóng)機廠。
王西鳳聽完這大公無私的故事,非但沒有感動,還笑老胡愚昧。
“小農(nóng)思想?!?p> 商品經(jīng)濟社會,都講機械化,現(xiàn)代化,強調(diào)勞動效率,留戀以前的農(nóng)機廠是沒有用。說不定表面是留戀農(nóng)機廠,內(nèi)心是留戀農(nóng)機廠高高在上的權(quán)利也有可能。
但不管怎么說,老胡是個好人。
好人就這么死了,總讓人感慨世事無常。
王西鳳認為李慧好最近過于多愁善感,建議李慧好出門走走,腰鼓隊有計劃。李慧好認為,要旅游也不急于一時,謝強已經(jīng)說謝承翰高考完,就全家旅游啦。
王西鳳笑李慧好不懂:“一個年齡段,有一個年齡段的話題。沫沫常說什么飛檐走壁,沖浪渡海,滑雪跳崖的,年輕人的玩法,你行?”
李慧好想想也是,電視上那些腳上纏著根繩子往懸崖下跳,多嚇人啊。倒給她錢請她去跳,她也是不去的。
李慧好還抱有一絲希望,萬一,萬一謝強為她著想,選擇在海邊曬曬太陽吹吹風(fēng),她和全家人一起出去多好哇!
李慧好得知腰鼓隊還沒有敲定行程,心下也沒在意,只說考慮。
回了家,又是一個人,李慧好無所事事坐在沙發(fā)上,懶得動彈。
她這一生只剩下三件事:孩子,自己和貓。
不想孩子,想想自己,又怕想到蔡怡琴身上。最后繞來繞去,什么都想了一遍,把自己又氣了一遍,還是沒想出個結(jié)果來。
終于,發(fā)了一個小時呆,又到了喂貓的時候,李慧好竟感到解脫了。
為了不讓蔡怡琴搗亂,李慧好還是選了另一邊綠化帶。她小心提防著,可蔡怡琴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出現(xiàn)在陽臺上。
貓群中,多了一只新加入的波斯貓。它瞎了半邊眼睛,盡管瘦骨嶙峋的,但肚子吊的很低,一看就是生育過貓仔的母貓。
李慧好心疼它瘦,多給它分了一小坨肉。它警惕的靠近,想叼起肉去一旁吃,卻不料雞肝切的碎,它只能留在原地享用。它吃的又急又快,不停打量李慧好,怕李慧好對它出手。小黃芝士躥了過來,擠開它,它雖然不滿,舔舔嘴,也只能識趣的站遠些,還不停咽唾沫。
李慧好把芝士的腦袋撥開,這才看到,老貓只舔了雞肝,沒吃貓糧。再打量那只老貓的時候,李慧好就發(fā)現(xiàn)老貓的嘴有些癟,像是牙掉了。
正想著,小黃芝士沖著老貓嗷嗚一叫,那老貓也不知是不是餓急了,竟不退縮又往前站。
芝士尾巴一豎,背毛炸開,再沖著老貓叫的時候,鼻子也皺了起來,尖尖的犬牙露的特別多。老貓雖然不走,卻也沒再往前湊。一靜一動,顯得老貓很弱勢。
李慧好踢了芝士一腳,怪它貓仗人勢,可再回頭想招呼老貓,老貓已經(jīng)步履蹣跚的走開了。顯然,它打不過芝士,搶不到吃食,也不知道李慧好是否可信,留在這里也沒有意義。
它不像別的貓能爬墻上樹,而是盡量靠邊,順著步道慢悠悠的往前走,沒多遠,挑了個綠化帶里能曬太陽的地方,往里一窩,就不動了。
老了。
李慧好想起這個詞的時候,頭腦里緊接著蹦出一句話來:離死也不遠了。
李慧好覺得她自己就像那只老貓。
貓都知道安度晚年,她還掙扎在往事的泥潭里,無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