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節(jié)剛過的東京街頭仍有些潮濕。
東京都知事小池女士前幾日因為疫情需要頒布東京緊急事態(tài)宣言，居酒屋現(xiàn)在這個時間基本都已經(jīng)關(guān)門休業(yè)，但這阻擋不了一些人那顆熱愛集會的心。
人類的軀體容不下他們那過于自由的靈魂。
不管是西裝革履的上班族還是新潮靚麗的青年男女，這時都不管形象地在街頭狂歡，喝醉了直接往地上一趟，好不逍遙快活。
離他們不遠(yuǎn)處還有另一幫人，不同的是，那幫人一臉苦大仇深的表情。
走近一看，原來他們是在集體抗議政府不顧民眾意愿，孤注一擲地要舉行奧運會。
一邊是狂歡造成的滿地狼藉，一邊抗議形成的怒聲浪潮，好一個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畫面。
其實這一切都與高山猛無關(guān)，只是他希望那些人能帶好口罩，保持足夠的社交距離。
就像他眼前這位女性一樣。
“那個……我能耽誤您一點時間嗎？”
這是一位穿著卡其色粗呢子大衣的高挑女性，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大衣也掩蓋不了那傲人的曲線。
高山猛停下腳步，點了點頭道：“但我事先說明我對來歷不明的藝術(shù)品不感興趣，我一家都信佛教也沒有想改信其他宗教的想法，目前的家里沒有電視，其他電子產(chǎn)品也收看不了NHK電視臺，如果被我發(fā)現(xiàn)你跟蹤我，我會第一時間報警。
好了，你現(xiàn)在可以說話了”
“我、我不是來推銷的?！?p> “以防萬一罷了?！?p> 在東京里，男性遇到逆搭訕，一不小心就會被奇怪又不妙的人纏上。
女子雙手緊緊地捏著大衣下擺，即使口罩把她半張臉遮住，高山猛還是能看到她臉上的紅暈。
“您、您能好好地看著我嗎？”
瞧了眼大衣下的片片雪白，高山猛想起剛才看到了“癡女出沒”的告示，他不動聲色地拿出智能電話。
“請不要報警，我不是癡女！”
高山猛聞言禮貌一笑，越發(fā)堅定自己報警的念頭。
女子急了，莫名其妙地大喊一聲：“我漂亮嗎？”
高山猛一愣，突然想到了什么，手在撥通電話的前一秒停了下來，對女子問道：“你剪刀呢？”
“在這里?！?p> 女子從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把粉色的兒童手工小剪刀，還是塑料做的。
看到高山猛的眼神變得奇怪起來，女子連忙解釋：“這樣更安全?！?p> 高山猛皺著眉，遲疑地點了點頭：“那你重問一次吧?！?p> “我漂亮嗎？”
“漂亮?！?p> 女子動作變得有些忸怩，似乎是害羞了。
“你下一步呢？”
高山猛因為還要趕電車回家，就忍不住開口催促她。
“??？什么下一步？”
高山猛有些傻眼：“你是裂口女吧？你不是應(yīng)該在我回答之后，摘下口罩再問我一次‘我漂亮嗎’，如果我還是漂亮你就用剪刀把我的嘴巴剪開，我說不漂亮就用鐮刀或者剪刀追殺我嗎?！?p> “太好了，您果然認(rèn)出我是裂口女！”自稱裂口女的女子臉上的喜悅連口罩都擋不?。骸耙驗榉酪咭笏晕也粫谡郑J(rèn)出我是誰就已經(jīng)足夠了。
還有……您說的那些太殘忍了?！?p> 高山猛的頭上冒出無數(shù)問號。
“如果您最近遇到什么麻煩事也請不要失去對生活的期待，對自己溫柔一些，世界還有許多美好等待我們發(fā)現(xiàn)?！?p> 她居然還反過來關(guān)系自己的心理健康問題了！
為確認(rèn)到底是對方還是自己腦袋不正常，高山猛從腰間抽出一張符咒，對著女子念念有詞。
只見那符咒泛著紅光，發(fā)出滋滋響聲。
而女子就像被觸電一樣猛地把手縮起來，驚恐道：“您是陰陽師大人？您是想要拔除我嗎？！”
“你竟然真是非人之物。”高山猛有些興趣索然地把符咒收起來：“就你這樣的我拔除你還得心疼我的符咒錢，我們就當(dāng)今天沒見過面吧?！?p> 實際上高山猛確實是想嘗試拔除裂口女這個都市傳說。
就算自己脫離了原來的家族，高山猛實際上還是那個負(fù)責(zé)處理靈異事件的極東陰陽結(jié)社的一員，有拔除妖魔鬼怪的義務(wù)。
最重要的是，這可以領(lǐng)津貼。
都市傳說，說白了在都市間被廣為流傳的故事，有詭異、恐怖、幽默等各種類的，但大多以恐怖類型為主。
雖然原理不明，一些都市傳說在達(dá)到一定的流傳度后會具顯到現(xiàn)實世界，即使是有真實原型的，也會憑空出現(xiàn)符合都市傳說描述的獨立個體。
一般來說這些都市傳說個體是無法被徹底拔除的，因為它們產(chǎn)生于人們的認(rèn)知，一旦形成了實體，就算將它拔除得連灰都不剩，但只要某個地方還有人在傳播它們的故事它們就可以在當(dāng)?shù)卦俅纬霈F(xiàn)。
而都市傳說的危險性則與人們對它的恐懼感掛鉤，面對風(fēng)頭正盛的都市傳說，就算是那位神主大人也不敢正面交鋒，只能通過封鎖信息以及輿論引導(dǎo)來降低人們對它的恐懼，從而削弱其存在。
在流傳的故事里，裂口女暴戾嗜血且沒有絲毫理性，可以說是不管在極東國國內(nèi)還是國外，都是流傳度最廣的那幾個都市傳說之一，能在通訊技術(shù)不發(fā)達(dá)的1979年迅速流傳全國，以致于政府出面也沒能將信息徹底封鎖，最后不得不找人模仿裂口女上演一出逮捕戲碼才勉強(qiáng)安撫社會。
這也是促使都市傳說應(yīng)對手段轉(zhuǎn)變的重要契機(jī)之一。
要放十幾年前，給高山猛十個膽子都不敢看裂口女一眼，可如今裂口女的話題只存在于一些娛樂作品里，它的危險等級肯定會降低很多。
就是沒想到會降低到人畜無害的地步。
拔除津貼與拔除對象的危險等級掛鉤，高山猛可不想做虧本買賣。
臨走前，高山猛忍不住提醒裂口女：“你以后還是換一身衣服吧，碰到巡警挺不妙的?！?p> “請您等一下……”
高山猛疑惑地看著她。
只見裂口女糾結(jié)了好幾分鐘，說道：“雖然只是我的直覺，但您在明天日出之前千萬要注意安全。”
高山猛默默地記在心里，對裂口女道了一聲謝后離開。
自這一秒開始，可能是心理作用，高山猛隱約地感覺到黑暗中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
開始滋生不安的他在回家的途中繞了一下路，從某個車站的物品存放處拿回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寫著“邪魔退散”的御守，是他媽媽留給他的護(hù)身符。
感受著絲綢的順滑與繡字的手感，高山猛漸漸找回一些安全感。
很快，他就回到居住的公寓。
開門前，他先是檢查門上夾在的發(fā)絲還在不在，進(jìn)門后，他用紫外線筆照射出窗臺附近的特殊熒光粉末，觀察是否有腳印。
再三確認(rèn)家里沒有被人入侵的痕跡后，高山猛才深深地舒了一口氣。
“裂口女大概是在逗我?！?p> 想到明天的工作安排，高山猛喝了罐啤酒，打算就簡單淋浴一下，連澡都懶得泡。
他雖然不是社畜，但比社畜還忙。
明面上，他的職業(yè)是私家偵探，但實際上他在探尋每一個靈異地點，通過幫人除靈和做一做結(jié)社頒布的任務(wù)領(lǐng)津貼來賺錢。
噠。
高山猛隱約間聽到浴室外有聲響，他停下洗頭的動作，拿起裝在防水袋里的手機(jī)。
那些不斷被他切換的場景，實際上是他在家里安裝的微型攝像頭所拍攝的實時影像。
噠。
又是一聲。
他不停地轉(zhuǎn)換角度，終于找到了聲響來源，是廚房洗手池的水龍頭沒關(guān)緊。
再這樣下去，我是快要神經(jīng)衰弱了吧，高山猛心里自嘲道。
他嘆了口氣，這之后的沐浴比平時還要快了幾分鐘。
他的家是1DK戶型（一室一廳），不算大，也不能說小，但總給人一種空曠的感覺。
因為除了床以外，就只有一張矮桌以及一些工作用的電子產(chǎn)品，沒有幾分生活氣息。
打開筆記本，他先將一天的工作發(fā)現(xiàn)上傳到私人網(wǎng)盤，然后去那幾個由陰陽結(jié)社運營、面向普通市民的靈異論壇去看帖子。
人民群眾才是最重要的信息來源。
除了極個別的倒霉蛋外，靈異事件是不會主動找上陰陽師的。
作為極東國國內(nèi)最大的幾個靈異論壇，里面的信息不能保證全部真實，但是真的肯定混在里面。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到了凌晨零點。
喝了一杯特制安神茶的高山猛靜靜等待睡意出現(xiàn)。
噠。
高山猛下刷地一下睜開眼睛，整個人繃得很緊。
還是漏水聲？
不可能！他剛才明明把水電煤氣都檢查兩次才上床的！
可為什么……慢著！
高山猛突然脊背發(fā)涼，知道自己洗澡時候聽到異響反應(yīng)為什么那么大。
他，在這之前已經(jīng)一星期沒有去過廚房那一塊區(qū)域。
那是誰碰的水龍頭？
噠、噠。
不可能是人！各種證據(jù)說明沒人入侵我的房間！
噠、噠、噠。
但如果是臟東西的話，為什么家里的符咒沒有生效！
聲音從小變大、從遠(yuǎn)到近，一下又一下，敲擊著他的心窩，最后停在距離他不到半米的地方。
然而他看不到，到底是什么東西站在自己旁邊。
不是那東西會隱身，而是他現(xiàn)在別說轉(zhuǎn)脖子，連眨眼睛都做不到。
呼呼……
陰冷的氣流刺痛他的雙眼，寒意從他的耳朵入侵，冰冷的惡意拂過他的后頸。
動啊，快動啊，我的身體！
一只不自然腫脹的紫青大手出現(xiàn)在高山猛的視野里，慢慢地往他的眼睛上覆過去。
他經(jīng)歷過好幾次的生死危機(jī)，但直面死亡，這是第一次。
那只腐敗的大手，上面的每一塊爛肉、每一片破皮都可以被視為死亡的具象物。
‘睡、吧，’
‘睡、吧，’
‘我親愛、的、寶貝……’
房間里突兀地響起由地獄傳出來的搖籃曲。
滑稽，詭異。
那聲音分不清男女，猶如壞掉的八音盒那樣失真刺耳。
每個音節(jié)都是蠶食高山猛的絕望。
那只覆蓋他眼睛的大手隨著歌聲慢慢打著拍子，每一下都會讓他的臉上涌出溫?zé)幔@是在殘忍地告訴他，你還活著。
他在昏昏欲睡中失去了光明。
快讓我……解脫吧……
死亡卻成了他的奢望。
可就在高山猛最后一絲意識要消散的時候，一道亮光從掙扎中開始艱難閃爍。
‘邪魔退散！’
轟的一聲，一個什么東西被彈飛，狠狠地砸在墻壁上。
絲絲涼意雖然緩解不了高山猛的痛苦，但也是難得的慰藉。
他的腦海里閃現(xiàn)過無數(shù)記憶片段，好像還在隱約間聽到母親唱的搖籃曲。
媽媽……我好想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