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車從京北區(qū)一棟廢棄的居民樓前呼嘯而過,帶走了一具尸體,以及一名瘦削的昏迷的少年。
江媛媛得知了這個消息,很快趕到異能者監(jiān)獄,與楚景文隔著厚厚的玻璃對視。
她看到他眼里的痛苦和懊悔,終是嘆了嘆氣,拿起對話器,“你想起來了嗎?”
“嗯。”
依然是簡短的回應,與她記憶里的楚景文相符。
“我們已經(jīng)得知七階精神系的能力。雖然你所做的并不是你的本意,但是最終的判決沒辦法從輕?!?p> “我知道,我殺了很多人?!背拔某聊?,又說道,“想辦法解開生命契約吧,讓我解脫。”
他說的解脫不是針對生命契約的桎梏,而是雙手沾染血腥卻不能償命的負罪感。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他想不明白,好像事情從他離開軍事醫(yī)院開始出現(xiàn)變化。
好像有一天夜里,他睡得并不安穩(wěn),頭腦劇痛中,他清醒過來,房間里空無一人,而門外卻傳來士兵的呼喊。
似乎是有一名精神系異能者在作亂。
那個人是于渚。
看來他的第二段記憶就是來自于那個瘋子。
而于渚也有第二段記憶,則是來自于被他掐死的異能協(xié)會成員,林政。
怪不得于渚當初主動提出要幫助精神系的協(xié)會成員制造進階試劑,原來這些都是為他自己的進階鋪路。
只可惜,當初大家迫切地想提升自己的等階,沖出京都的束縛,在遼闊的喪尸區(qū)建立獨屬于異能者的一片土地。
然而,這個愿望終究成了被人利用的一個幻想,葬送了很多人的性命。
“你現(xiàn)在能每次清醒能夠持續(xù)多久?”江媛媛忽然問。
“如果以常人的標準來說,我一直都很清醒?!背拔钠届o地說,“我被人催眠之后,三段記憶開始融合,我已經(jīng)不再是我?!?p> “那你怎么……”
“因為那天看到的男孩喚醒的是林政逝去的遺憾。林政對陌生的男孩下不去手,而屬于楚景文的記憶則是希望我就此回頭。”
江媛媛長嘆一聲,按照楚景文的意思,只要三段記憶開始融合,就會互相影響。
當兩段記憶都凸顯出消極的一面,那么他所表現(xiàn)出來的人格就是消極厭世的。
除非有什么能夠同時打破兩段記憶的心結(jié),牽動出人格的另一面。
如同那天他從小男孩身上想起了林政的孩子,進而從林政的記憶里想起了異能協(xié)會。
這樣的巧合,可遇不可求。
他的情況明顯比寧玉更加復雜,但是他比寧玉更加幸運。
寧玉被喪尸的生物本能影響,完全沒有什么人格的另一面。
至于她第三段記憶里的異能者,暫時回憶起臨死前的幾幅畫面,也沒有什么破解的辦法。
“好好活著吧,不是為了你自己,而是為了寧玉。”
江媛媛已經(jīng)知道了寧玉的打算,所以她催促歸程中的覃晨毅、易江兩人,趕緊回來再見她一面。
只是沒想到,此時寧玉的病房前還來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人——秦安國。
“抱歉,孩子,是我能力不夠,幫不到你了?!?p> “不是的,您幫的不止是我,還有很多人?!?p> 很久之前,寧玉在京都科研中心醒來時,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秦安國。
當她從科研中心離開,即將前往獵鷹基地時,他也是略帶歉意地說“你的未來還有很長的路,我并沒有幫上你什么”。
眼下,秦安國輕聲嘆氣,多好的一個姑娘,卻是要面對這樣的結(jié)局。
“我知道你的選擇了,但是我還是想來問你,你真的要這么做嗎?你可以剝離水晶,變回一個普通人,按照……精神疾病的方法接受治療?!?p> 寧玉知道,她確實可以變回普通人,從此以精神病患者的身份活下去,經(jīng)過幾年,或者十幾年、幾十年,她終有一天可以恢復正常。
可是她無法在漫漫人生中忍受內(nèi)心的愧疚,她也堅信自己還能為人類貢獻力量。
與其剝離她的水晶,培養(yǎng)第二位七階冰系戰(zhàn)士承受類似的艱苦,不如讓她竭盡此生的余力,再次將反攻喪尸的進程往前推進一步。
“我記得您曾經(jīng)說過,無論我變成什么樣,只要我沒有傷害無辜,那么我還是你們的同胞。”
寧玉微微笑道,“可我已經(jīng)傷害了我的隊友,我變成了時而瘋狂的怪物,讓我在愧疚中茍且度過余生,我不做到?!?p> “我的父親說,他很喜歡一個來自于《北齊書》的成語,‘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所以他將我的名字取做‘寧玉’?!?p> “他教導我,即使不是為了高大的正義,也要為了某種做人的原則,甘愿粉碎玉身碧骨,證明自己的價值?!?p> 秦安國看了她好一會,最終無聲地點了點頭,神情傷懷地離去了。
“寧玉!”走道里傳來熟悉的呼喚,一名衣著狼狽的男人火急火燎連電梯都等不及了,直接連跑帶跳地竄上九層的樓梯。
寧玉的探視窗前,除了衛(wèi)祈都來齊了,而他是最后一個。
何菀寧在一旁哭得稀里嘩啦,易江和杜章言同時遞出紙巾,而她全都接在手里,一張擦眼淚,一張擦鼻涕。
江媛媛還是那句話,“我會想辦法的,我不會讓你一個人迷失在混亂中?!?p> 她是精神系異能者,雖然還沒有升到七階,但是也差不多了。
她下定決心在進階之后研究精神力的各種奧妙,一定會有辦法剝離那些奇怪的記憶。
“我信你,江大小姐認真起來就沒什么難得住你?!睂幱衽c她相視一笑,轉(zhuǎn)而看到匆忙趕來的男人,“你……有什么問題嗎?”
“啊?我,我那個……”覃晨毅突然沒了那股沖上樓梯的氣勢,像是泄了氣的皮球,表情別扭地撓了撓頭。
寧玉噗嗤一笑,“再不說,我等會又不清醒了。”
“你,嗯……那個……你真的要獨自吸引喪尸去往遙遠的城市嗎?”
此話一出,不僅江媛媛都暗罵他太慫,一旁的何菀寧都站起身,氣鼓鼓地叉腰。
“這是最好的選擇,算是發(fā)揮我的余熱?!睂幱裣袷菬o所謂地聳聳肩,“反正我命硬,那就繼續(xù)戰(zhàn)斗下去,把喪尸全部殺光?!?p> “寧小玉……”何菀寧又想過來勸勸她,可是易江先一步按住她的肩膀,對她搖了搖頭。
覃晨毅怔愣了片刻,艱難地吐出一句話,“所以,這是我們的最后一面了嗎?”
“怎么會呢?我不會那么容易死,只是我們的國家太廣闊了,喪尸無窮無盡,或許你們想找到我,多少有些費勁。”
寧玉看他神色難過,心中也在抽痛,可她仍然想展露笑容,希望自己的離開不會給隊友們帶來太多的傷感。
“我剛畢業(yè)沒多久就去工作了,剛工作沒多久就出現(xiàn)喪尸,我都沒有時間出去旅游。正好趁此機會,我先去康楚省看看千年古城,再去木寨省走一遍雪地高原,或者南下去往我們安川省的超大瀑布!”
她說得很開心,仿佛真的已經(jīng)看到了這些美麗的景色,只是他們都知道,山河如舊,故人無常。
她時而清醒,時而混亂,帶著一身的傷痛,如何能在喪尸的包圍中欣賞到這些美景?
江媛媛不再說話,默默地轉(zhuǎn)過身。
何菀寧哭得更厲害了,包子臉漲得通紅。
“寧玉,剛才那個問題不算數(shù)?!瘪恳憬K于鼓起了無盡的勇氣,下定決心。
“那你的問題是?”
“我……我喜歡你?!彼吹剿难劬従彵牬?,露出驚訝的神色,他干脆一股腦地說出來,“寧玉,我喜歡你,請你……和我在一起。”
走廊里陷入長久的安靜,就連何菀寧都不哭了,呆傻地望著兩人。
杜章言一拍腦門,替自己的好友丟人。
過了好一會,覃晨毅又開始緊張了,而寧玉有些遲鈍地理解了他的話,竟然笑出聲了。
“怎,怎么了?”
“傻瓜?!?p> “啊?”
“傻瓜?!?p> “我還好吧?!瘪恳愫┖┑負狭藫项^,“隊里最傻的不是我,是杜章言那小子?!?p> 杜章言滿臉黑線,要不是他處于表白的關(guān)鍵時刻,他直接上去踹他一腳。
“我說你傻瓜,這算什么問題?!?p> 寧玉的笑意收斂了一些,他也立馬感到不妙,連忙解釋道,“我知道你現(xiàn)在的情況不太好,我不奢求你能喜歡我,或者真的和我在一起,我只是……我只是想把我的心意告訴你……希望這句話不會成為你的負擔。”
遲來的告白,隔著冰冷的防護網(wǎng)。
他甚至看不清她的全臉,只能隔著密密麻麻的網(wǎng)孔,猜測她的細微情緒。
但是他知道,這也許是最后的機會了。
再過幾天,寧玉就要離開京都,而他們作為第六小隊,依然要奔赴前線。
寧玉的笑容越來越平淡,如同無情的命運宣告他的終局。
“對不起,晨毅?!?p> “……沒關(guān)系,我知道你現(xiàn)在不喜歡誰……”
“我喜歡裴湘?!?p> 覃晨毅倏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確認這件事,“……你真的心有所屬了?”
寧玉面容恬靜,再說一遍,“我喜歡裴湘?!?p> “你不用騙我,就算你不喜歡我,我也可以接受……?!?p> “我不喜歡你,我喜歡裴湘?!?p> 江媛媛是個聰明人,她猜到了寧玉的想法。
只可惜,本該聽到這些表白的裴湘,估計很難再醒過來了。
寧玉現(xiàn)在不僅對自己狠,也要對別人狠了。
她不想讓覃晨毅一直牽掛她,所以才說自己中意裴湘,希望以此徹底斷絕他的感情。
這種事太傷人了。
他鼓起了千萬般勇氣,就是認為自己還有機會,可是寧玉連一點機會都不愿意給。
覃晨毅身上還穿著臟兮兮的作戰(zhàn)服,一路穿越喪尸區(qū)趕回來與隊友重聚。
可是他們都沒想到,這樣的重聚,太過傷感,太過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