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偽裝在寫字樓里的凡人

第三章 久別(3)

偽裝在寫字樓里的凡人 吳維安 4512 2021-09-24 19:02:01

  嵐姐從屋里走出來開門。見到門口喘著粗氣抱著昂昂的晨曦,驚訝之情溢于言表。再看眼孩子左臉上的紗布,明顯嚇了一跳?!把?!怎么了這是?”

  折騰了一晚上,昂昂早就累壞了。整個人依偎在晨曦懷里睡得正酣。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嵐姐匆忙壓低了聲音小聲問晨曦:“怎么了這是?怎么會弄成這樣?”

  晨曦連鞋都沒顧得上脫,抱著孩子徑直走進了臥室。輕手輕腳地掀開被子,直到把孩子小心地放在床上安頓好,這才長舒了一口氣。嵐姐拿著熱毛巾走進來,配合著同晨曦一塊兒給昂昂換了睡衣,擦了身子。等折騰完,兩個大人也已是滿頭大汗。

  確認好孩子無恙后,晨曦這才精疲力盡地走到客廳沙發(fā)里坐下。因為怕吵醒昂昂,剛才她硬是沒讓司機幫忙,自己一個人把孩子一口氣從車庫抱了上來。這不抱不知道,一抱嚇一跳!昂昂不知何時竟然重了這么多!晨曦記得自己上次抱他的時候可是一只手就輕松搞定了的。

  “小晨,小晨……”

  晨曦從恍惚中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腦子出現(xiàn)了片刻的停滯。緩了緩,她揉著發(fā)酸的眼睛坐起來。環(huán)顧四周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就這樣在客廳的沙發(fā)里睡著了!

  嵐姐端著托盤走過來,“我給你熬了點粥,先吃了再睡吧。”

  由于一心撲在昂昂的事情上,晨曦起初并未覺得餓。待看到面前這一盅熱乎乎的筒鼓粥,這才想起自己一整晚都滴水未進。

  乳白色的筒鼓濃湯與五常大米一起用砂鍋小火慢熬成粥。鋪上一層從筒骨上剔下來的碎肉與雞蛋絲,完了再撒上一把新鮮的蔥花。舀一勺粥,配一小塊爽脆可口的酸蘿卜塊,那味道簡直了!

  先前在醫(yī)院,醫(yī)生說孩子夜里可能會發(fā)燒。所以晨曦喝完粥,簡單沖了個澡,就又一頭扎進了昂昂的房間。

  孩子之前掛了水,所以前半夜睡得還算安穩(wěn)。就在晨曦剛松一口氣時,昂昂卻突然變得躁動起來。先前消炎藥的功效逐漸消退,身上的疼痛使得孩子閉著眼睛不停地翻來覆去。

  “媽咪……媽咪……”

  好在晨曦睡得不沉。一聽到昂昂的聲音她便猛地驚醒了!掀開身上的薄毯從沙發(fā)里彈起來,晨曦一個箭步地沖到床畔緊張地問:“媽咪在!媽咪在!昂昂,告訴媽咪怎么了?哪里痛?”

  孩子的雙頰微微泛紅,額頭不斷有細汗冒出。掙扎了一會兒,孩子這才睜開眼來看晨曦。眼里隱隱地還泛著淚光。“媽咪……我痛……”

  昂昂原本就比同齡孩子要懂事許多。這種懂事早就超越了他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狀態(tài)。晨曦知道,如果不是真的熬不住,他是絕對不會說的!所以一聽到孩子叫自己,她就覺得全身上下的神經都跟著緊繃了起來。

  摸著昂昂滾燙的額頭,晨曦極力讓自己保持鎮(zhèn)定。她俯下身去親了親孩子的臉,安慰孩子說:“沒事的!昂昂,媽咪在!媽咪就在這里!昂昂可不可以告訴媽咪,昂昂哪里痛?”

  “腳……?”孩子半睡半醒著好半天才口齒不清地說。大概因為疼,所以聲音顯得很輕,整張小臉也跟著不住顫抖著。晨曦只覺得自己的心整個被揪了起來?!澳_疼是嗎?別擔心!媽咪馬上叫醫(yī)生來……”

  晨曦顧不得穿鞋,赤腳跑到樓下叫來嵐姐。晨曦一邊配合著嵐姐給孩子做物理降溫,一邊給家庭醫(yī)生打電話。

  醫(yī)生很快就到了!仔細察看了孩子的情況后,根據先前醫(yī)院給的處方重新開了藥。一頓折騰到天明,昂昂才終于重新恢復了平靜。

  晨曦整晚都沒合眼。送走醫(yī)生后連早飯都沒吃就出門上班了。一進公司,秘書凱文就大步流星地跟著她走進了辦公室?!俺靠?,您家里剛才來電找您……?”

  秘書室的人都曾目睹過晨曦因為家事暴怒的場景。所以家這個字在這里幾乎是禁忌。凱文不安地站在那兒等待著老板的回復。若不是剛才在外面打賭輸了,打死他也不會接這么個燙手山芋……

  好在晨曦并沒不悅。只是問:“什么事?”

  凱文鼓足勇氣回答道:“您父親說讓您下月十五務必回家一趟?!?p>  下個月?十五?晨曦皺眉。她想不出那邊會有什么緊急的事情需要她趕回去。應該說,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能讓自己那個高高在上的父親大人愿意放下身段,主動與她聯(lián)絡。罷了,先不管這些!

  拋開腦海中的疑慮,晨曦問:“這周日是不是有個會?”

  “是的。周日上午您定了同斐列娜那邊開視頻會。下午您和盛總還有策劃部的人要一起去市圖書館……”

  晨曦抬起頭來看了對面的人一眼,“其他?”

  “沒有了。”

  春日午后金色的暖陽從兩旁高聳的杉樹間穿梭而過,鋪灑在空曠的柏油路上。晨曦獨自開車行駛在這條熟悉的道路上,車廂里安靜得出奇。窗外疾馳而過的風景仿佛在向她述說著自己這些年所經歷的種種。

  車拐過一個U字形路口,一路向南疾馳,最后停在了一片開闊的草地中央。晨曦從車上下來,呆呆地望著車前那一整片的梔子花田,頓時思緒萬千。

  周圍空氣里彌漫著梔子花特有的清香,沁人心脾。一切仿佛回到了小時候,她拉著爸爸媽媽的手一起穿梭在花田間。腳上穿著媽媽給買的新皮鞋走在田間的青石板路上,鞋底撞擊石板發(fā)出“噠噠噠”的脆響,奏出一首悅耳的歌謠。爸爸從花田里摘下兩朵帶著晨露的梔子花,一朵送給她,另一朵別在了媽媽的耳鬢。媽媽笑起來,眼里閃爍著耀人的光亮。爸爸見狀傾過身子,在媽媽臉頰上落下一個淡淡的吻。

  晨曦至今都還記得那日的天空。那無限透明的藍好似畫家刻意調配的色彩,干凈通透得沒有一絲雜質。那一天,也是她所有記憶里最閃閃發(fā)光的日子。

  厚重的木門被人從里面拉開,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站在門里笑著打量著她。

  “廖伯。”晨曦淺淺一笑,“好久不見?!?p>  廖伯笑起來,感嘆道:“這都多久沒回來了?要是在路上遇見,怕是都認不出你了!”

  晨曦沒接話,只問:“我爸呢?”

  “在后面?!绷尾f著向后退了一步,側過身讓出路來。

  晨曦越過他走進去。這里的一切都沒有變。鞋底與腳下的青石板碰撞所發(fā)出的脆響吸引了她的注意。低頭,注視著自己的步伐,晨曦再次陷入了回憶。她像要抓住些什么似的伸出手,卻撲了個空。直到腳下的石板路消失,才將她從思緒中拽回。

  青石板路的盡頭是一方被假山和無數綠植環(huán)抱的池塘。池塘的旁邊是一座榫卯結構的實木涼亭,涼亭下方的石縫間有源源不斷的山泉水穿流而下。泉水拍打在池塘旁的石塊上,激起零星的水花。水花與空氣摩擦,在陽光的作用下升騰起一層淡薄的水霧。池里的紅白錦鯉在水中悠閑地穿游來去,好不自在。

  廖伯不知何時走到了晨曦身邊。見她在發(fā)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跟著自己走。

  沿著池塘往里走,穿過一個半拱形的石門進入另一座庭院。院子中央的石凳上,一個熟悉的身影早已等候在了那兒。

  “先生,曦晨來了?!绷尾f完,回過身來沖她和藹地一笑,旋即離開。

  慕胤川不緊不慢的喝完最后一滴竹葉青,這才放下手里的青瓷杯盞,頭也沒回的開口:“坐?!?p>  晨曦一聲不吭地徑直走到他對面坐下。慕胤川這才抬頭看向自己的女兒。干練利落的短發(fā),剪裁精致的黑色西服套裝,冷若冰霜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

  慕胤川越看越生氣,指著她大聲斥責道:“你這是什么?奔喪?我還沒死呢,你這一身黑的穿給誰看!”

  晨曦非但沒應聲,反倒伸手取過桌上的杯盞給自己倒了杯茶,悠然自得地喝了起來。見此情形的慕胤川氣不打一處來,冷哼一聲,說:“好,翅膀硬了,能耐了!”

  父女倆就這樣僵持著,誰也沒再多說一句。眼看一壺茶就要見底,突然不遠處的屋內響起了說話聲。聲音由遠及近傳來,慕胤川顯然也聽到了,臉上的神情略微緩和了些,起身迎了上去。

  晨曦仍舊不為所動地坐在那兒。她倒要看看慕胤川這葫蘆里究竟賣了什么藥。

  “曦晨已經到了?。 币粋€刺耳的女聲從前方傳來。不用看晨曦都知道是誰。

  沈芳麗看到她,滿臉堆笑著說:“曦晨啊,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

  “這就是你急著叫我回來的原因?”晨曦放下手里的茶杯猛地站起來。此時的慕胤川同沈芳麗并排站在臺階之上,沈芳麗兩手自然地勾上他的胳膊,兩人宛若一對相濡以沫多年的恩愛夫妻一般??粗@一幕的晨曦只覺得如鯁在喉。她努力想要壓抑住自己的情緒,牙齒卻由于過度用力被咬得“格格”作響。她就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一般,眼底閃爍著無法遏制的怒火,怒目圓瞪著看向慕胤川:“在你眼里我究竟是誰?你是不是覺得我就是一個提線玩偶,你叫我往東我就得往東,叫我往西我就得往西?”

  慕胤川沒想到,自己多年未見的女兒會在外人面前如此不顧及自己的顏面,頓時氣節(jié):“慕曦晨,我是怎么教你的!你懂不懂規(guī)矩?這就是你和我說話的態(tài)度?”

  聽到這話的晨曦突然冷笑一聲,“不好意思,我不是慕曦晨,我是晨曦!”說著快步逼近沈芳麗,幾步就走到了她面前,兩眼居高臨下地盯住她,臉上寫滿了鄙夷:“還有,你又是以什么身份站在這里對我的人生指手畫腳?你該不會以為只要攀上慕胤川就能成為這個家的女主人了吧?還是說你以為慕胤川在床榻上給你許的那些承諾都是真的?呵,別做夢了!你不過就是他用過之后隨手就丟的廁紙罷了。像你這種貨色,還妄想麻雀變鳳凰,我倒想問問是誰給你的勇氣!”

  霍祁銘站在慕胤川身側,看到他額角的青筋隨著急促的呼吸不停地一鼓一脹。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慕胤川的震怒,同時也很難把對面的這個人同上次在醫(yī)院急診室遇到的聯(lián)系在一起。

  彼時她的話就像一把利刃,輕而易舉就挑開了對面人全部的偽裝。

  沈芳麗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驚得愣在了那里,臉色煞白……她怎么也不會想到晨曦會如此不留情面地當眾給自己難堪。半晌她才從驚愕中緩過神來,臉突然漲得通紅,一直紅到了頸部,眼底燃起熊熊的怒火。但最終,她還是沒能發(fā)怒。只扭頭向身邊的慕胤川投去一記求助的目光。

  慕胤川被晨曦的那一聲冷笑徹底激怒,憤怒的情緒如潮水般涌來。他全然忘記了身旁還站著的霍祁銘,怒不可遏地沖晨曦吼道:“就算你改名換姓又能怎么樣?你身上始終流著我慕胤川的血!別以為你這么做那個人就會回來。我告訴你,你才是妄想!她早就不要你了!慕曦晨我告訴你,你這輩子都別想她還會回來!她不要你了,不要你了!我告訴你,她、不、要、你、了!”最后那幾個字,慕胤川近乎是咆哮著說完的。他站在那里,神情悲痛地凝視著自己的女兒。他不知道究竟要如何做才能化解自己與她之間那道越來越深的鴻溝。他明明是為了與她說和才把她叫回來的,他明明是想要同她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好好談一談的,他明明是想關心她才……可為什么就變成了這樣?

  晨曦兩眼噙淚地看著對面歇斯底里的父親,最終還是將那幾句險些脫口而出的惡言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粗赣H垂在身側微微發(fā)顫的雙手,她不免想起了從前。那時候的她可以毫無顧忌地在父親面前“任意妄為”,因為她知道,無論怎樣父親最后都會用那雙溫暖的大手將她擁進懷中,替她摒棄一切的狂風暴雨。但現(xiàn)在呢……

  晨曦記不清是怎么離開的。等回過神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正坐在車前的草地上發(fā)呆。頭頂那片巨大的云朵被深紅色的晚霞印染,高高地懸掛在天空。突然,一道金色的霞光從云朵的縫隙中竄出,直射進眼前的花田里。

  她只覺得鼻尖一酸,一滴冰涼的液體就這樣不經意地滑落,順著臉頰一路游走到嘴邊,輕輕一抿,咸咸的,原來是淚。她倔強地伸手想要擦淚,卻發(fā)現(xiàn)怎么也擦不盡。她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不能哭,不能哭,卻還是失敗了……她哭得那樣無助,就像一個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一樣。面前的一切逐漸變得模糊,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把臉埋進掌心,失聲痛哭起來。

  霍祁銘停在了入口處的木門邊,凝望著不遠處那個蜷縮在紅霞中,因為哭泣而顫抖的背影,獨自陷入了沉思。加上今天,他一共見到她三次??蛇@三次里她呈現(xiàn)在他眼前的卻是截然不同的三種狀態(tài)。她就像一杯醇釀的紅酒,淺嘗淡薄,中度溫婉,后勁強烈,渾身散發(fā)著撩人的神秘,讓人忍不住地想要一品再品,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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