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恰巧(2)
臨近傍晚的時候,外面突然下起雨來。豆大的雨滴猶如斷了線的珠子般從天而降,噼里啪啦的拍打在車窗上,演奏著一首不協(xié)調(diào)的樂曲。
晨曦把頭抵在后座的車窗上,呆呆地望著窗外的大雨出神。被雨淋濕的城市就像一位被打亂了節(jié)奏的樂手,只經(jīng)歷了片刻的匆忙,就立馬恢復了以往的從容不迫。
從昨天早上到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整整三十多個小時未曾合眼了。太陽穴跳動的頻率,一次又一次地在提醒著她要注意休息。
凱文用手護著懷里的包,快步跑向??吭跁怪行拈T口的那輛黑色轎車。拉開副駕駛座的門,夾雜著濃重濕氣的風,跟隨著他一道竄了進來。
“晨總,我們該出發(fā)了?!眲P文小聲地提醒晨曦,“另外,阮總說讓您記得穿合適的服裝出席?!?p> 正靠在座椅里閉目養(yǎng)神的晨曦,猛地睜開了雙眼,“合適的服裝?”
凱文滿臉為難地點了點頭。朝擋風玻璃外看了眼。見司機還沒來,于是說:“晨總,聽說這個阮總是出了名的難搞。晚上的飯局,您……”
“我知道?!背筷卣f,“謝謝你?!?p> “這是我應(yīng)該做的?!?p> 晚上七點,晨曦準時赴約。服務(wù)員領(lǐng)著她走進包間的時候,里頭已經(jīng)圍坐了不少人。坐在主賓位置的,就是凱文口中的那位阮總。
阮總是這次展會最大的承辦商——萬金集團的老總。萬金旗下的業(yè)務(wù)同這次的展會并無直接聯(lián)系。不過這個阮明茂是個老江湖,近些年在政商圈里混得風生水起。據(jù)晨曦所知,前年開始他把手伸到了酒店業(yè)。所以這次展會的場地布置和商務(wù)接待,全部由他旗下的公司承接。
阮明茂一見到晨曦,立馬從座位里站了起來,“呀!咱們的美女總裁來啦!快快快,過來坐!”說著朝一旁的服務(wù)員使了記眼色,示意她安排晨曦坐到自己旁邊的位置。
晨曦深知他的用意,無奈場面上不好推辭。于是微微一笑,在他身旁的空位里坐了下來。
阮明茂見了,開心之情溢于言表。拿起面前的酒杯:“來!人都到齊了!那我們就開始吧!我在這里先敬各位一杯!歡迎大家來深圳!”抬手,就將手里的紅酒一飲而盡。
幾杯酒下肚,阮明茂的興致愈發(fā)高漲。說出口的話也變得愈發(fā)肆無忌憚。晨曦本就不愛喝酒,剛才勉強配合著喝了一些,此時只覺得頭腦發(fā)脹得難受。
環(huán)顧一圈才發(fā)現(xiàn),今晚飯局上只有她一位女性。再聯(lián)想到阮明茂之前讓凱文給自己傳的話,晨曦只覺得一股莫名的厭惡感自心底猶然而生。
“這個……小晨,晨總?。∥液湍阏f,你今天這個穿著我是很不滿意的啊!”已顯醉意的阮明茂敬完一圈酒后坐下,騰出一只手搭在了晨曦座椅的靠背上,自覺風趣的說:“我記得和你秘書說過的,讓你穿好看點來。結(jié)果你看看,你這一身黑的,可不就掃興了嗎?!?p>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都隨之一愣。阮明茂接著說:“你看看你這個裙子,這么長,都過膝蓋這么多了,這哪還是裙子啊!女人的裙子就是要越短越好,你們說是不是!”
阮明茂說完這話之后,原先熱絡(luò)的氣氛一下子頓住了。能出席這場飯局的,大都是各企業(yè)的高層。晨曦任職的天景集團,雖說是一間外企,但在國內(nèi)扎根數(shù)年,早已占有了絕對的市場份額。這樣一間企業(yè)的高管被當眾“調(diào)侃”,并不是一件值得旁觀的趣事。
然而,興致正濃的阮明茂似乎并未察覺到眾人的變化,繼續(xù)口無遮攔地說:“我之前那個老婆就是這樣。一天到晚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也不知道是要干什么!這女人啊就要聽話,尤其要聽男人的話!不然就不可愛!這女人要是不可愛了,哪個男人還會要啊!你們說是不是!哈哈哈哈哈哈!”
除了在那兒自娛自樂,喋喋不休地阮明茂。其他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晨曦。晨曦的右手,死死捏住紅酒杯的杯柄。因為過于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都跟著凸顯了起來。
霍祁銘坐在她的右手邊,眼前的一切全都被他看在眼里。就在他欲張口幫其還擊的時候,晨曦先一步從座位里站了起來。
一襲黑色緞面及地襯衫裙,襯著她白皙的皮膚,在頭頂燈光的作用下顯得熠熠生輝。從始至終她都保持著得體的微笑。
“各位,我還有事,先失陪了?!彼斓陌驯锏木埔桓啥M,晨曦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包廂。
外面下了一整晚的雨,不知什么時候停了。一天一夜未合眼的她,此刻卻清醒異常。推開大堂右側(cè)的玻璃門,晨曦獨自步入了酒店的花園。
沿著曲折的花園小徑緩步向前,路兩旁的草坪里散布著一盞盞特制的夜燈。昏黃的燈光,在夜幕下猶如散布在海面上的點點繁星,靜謐而璀璨。
今晚的場景,讓她不免想起了數(shù)年前的那天。也是類似的飯局,也是類似的環(huán)境。唯一不同的是,那時的她還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職員。這么多年過去,有些事似乎是改變了,而有些,卻仍舊一成未變。
“還好嗎?”
晨曦一秒就認出了聲音的主人。可她沒有回頭,安靜地站在原地,把目光直直地投向漆黑的天際。
霍祁銘注視著前方不發(fā)一言的人。從她的臉上看不到一絲情緒。她的離去,給里面那個不知分寸的莽夫一記無形的重拳。而她的隱忍大度,亦給在座的其他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一場不見刀光的戰(zhàn)役里,勝敗已成定局。
她那肉眼可見的堅強讓人不忍??粗@樣的她,霍祁銘的心里不由泛起一絲酸澀。
后半夜下了一場大暴雨。等清晨起來的時候,外頭卻又是艷陽高照。收拾好行李,晨曦拿著錢包和房卡下樓去吃早餐。剛走到電梯口,就遇到了昨晚飯局上的廖總。
廖總的公司是做智能系統(tǒng)研發(fā)的,這次算是跨界參會。廖冠名是技術(shù)員出身,平時寡言少語。開幕活動前,晨曦找他聊過一次,但他當時的態(tài)度顯得尤為冷淡??山裉?,他卻破天荒地先開口:“早!”
“早,廖總。”晨曦走過去,同他并排站著一道等電梯。
“昨晚休息得怎么樣?”
“挺好的。您呢?”
“還行吧。我這人認床,所以就……”廖冠名說著聳了聳肩:“對了,你之前和我提過的那個項目,我想了想,覺得可行性還是比較強的。方便的話抽個時間,聊一聊。”
“好??!”
廖冠名又說:“不過我在深圳的時間有限??梢缘脑?,我們回去之后再聯(lián)系,如何?”
“當然!”晨曦笑著取出名片交給對方,“期待與您未來的合作!”
晨曦取了早餐剛坐下,對面的椅子就被人拉開了?!霸?!”霍祁銘端著餐盤坐下,緊隨其后的是廖冠名。
瞥了眼霍祁銘的早餐,廖冠名笑著打趣道:“你胃口挺好?。 ?p> 霍祁銘看了他一眼,“和你比起來,還是略有差距!”
“哈哈,得了吧!也就你,一句都不肯輸給我!”
廖冠名再抬眼,恰好看到晨曦餐盤里的米線。隨即笑著沖她比了個大拇指。
晨曦不解地看著他,可廖冠名看起來似乎并沒有要給她解釋的打算。反倒自顧自地拿起果醬,均勻地涂抹在了剛烤好的面包上。
“這米線是他們這里的招牌,只有早餐時間才有?!闭f話的是霍祁銘,“這個湯頭是用老母雞慢火熬的,米線是用古法手工制作的。所以他的味道特別的鮮!”說完,他突然起身走開了。不一會兒后拿著一只裝滿配料的小碗走回來。
“這湯是沒加鹽的,所以我通常習慣加這個?!背筷乜粗涯切“氲ゲ硕〖舆M米線里,然后用筷子攪拌了幾下,接著再撒上一點兒香菜和蔥花。
“你也試試!”
晨曦盯著眼前的那碟榨菜丁,猶豫了幾秒,然后照著霍祁銘的樣子,依樣畫葫蘆地把其他配菜一股腦的全加了進去。
爽滑的米線在濃郁的湯頭里浸泡過后散發(fā)出特有的香氣。吃一口米線,再用勺子舀一勺熱乎的湯。那感覺實在是棒極了!
見晨曦吃得津津有味,霍祁銘忍不住好奇:“怎么樣?”
晨曦不住地點頭:“好吃!”
“咸淡如何?”
“剛剛好!”
霍祁銘用手肘碰了下旁邊正在喝粥的人。廖冠名會意,立馬幫腔著對晨曦說:“對于吃,他是真在行。只要跟著他,那就不愁沒得吃!哦,應(yīng)該說,就不愁吃不到好東西!”
連續(xù)幾日的奔波,晨曦幾乎沒吃什么東西。現(xiàn)在這一碗熱騰騰的米線下肚,迷失許久的味蕾好像突然被打開了?;羝钽懣闯隽怂男乃?,不一會兒又端著兩屜點心和一碗粥走了回來。
“這個是紅米脆皮鮮蝦腸,這個是黑金流沙包。都是這兒的招牌!你嘗嘗!”
晨曦這次沒有絲毫猶豫。拿起筷子,夾起一塊蝦腸就送進了嘴里。用紅米和黃網(wǎng)皮做成的腸皮,裹夾了一整只新鮮的黑虎蝦仁在里頭。腸皮與蝦仁中間更鋪了一層酥脆的粉炸。一口下去,糯香酥脆,鮮而不膩!
“嗯!”晨曦滿足地點頭,口齒不清地連連夸贊道:“好吃!”
霍祁銘被她孩子氣的舉動逗笑了。把托盤上的那一小盅艇仔粥推過去,像哄孩子似的說:“你再嘗嘗這個!這個也很好吃!”
最后在霍祁銘的“連哄帶騙”下,晨曦把酒店早餐里的粵式點心幾乎都嘗了個遍。摸著圓鼓鼓的肚子,走出餐廳的晨曦在心里對自己無語。
送走了廖冠名,晨曦和霍祁銘一前一后站著等電梯。經(jīng)過一頓飯的相處,晨曦很難再對身旁的這人冷眼相待。
霍祁銘問:“什么時候回去?”
“今天?!?p> 霍祁銘原本還想再說些什么。轉(zhuǎn)眼看到她面無表情的樣子,瞬間泄了氣。
“你好像很討厭我?”
晨曦沉默。
霍祁銘篤定似的苦笑了一聲,“沒關(guān)系,我懂?!?p> 晨曦眼里閃過一絲詫異。
霍祁銘盯著她的側(cè)影,認真地說:“換作是我,應(yīng)該也會討厭吧。”
晨曦知道他意所指的是什么。起初她想解釋來著,可腦中閃過地念頭讓她欲言又止。頓了頓,索性岔開了話題:“你好像對這里很了解?”
“算是吧?!被羝钽懚⒅娞堇锏娘@示屏說:“之前在深圳有個項目,來這里住過幾個月?!?p> 走進電梯,他像是自言自語似的告訴晨曦:“我也是今天回去,兩小時后的飛機。”
晨曦不發(fā)一言的跟進去,伸手按下自己所住樓層的按鈕。
“我有個提議?!被羝钽懞鋈徽f:“如果今天我們恰好是同一班飛機回去的話,你愿意和我交個朋友嗎?”
朋友?晨曦再次沉默。眼前倏然閃過沈芳麗那張令人厭惡的臉!
對于沈芳麗,她永遠做不到釋懷。那三個字就像一根毒刺,但凡觸碰,就會讓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再度皮開肉綻。
直視著霍祁銘,晨曦清楚地聽到心中一個聲音在不斷地告誡自己“別忘了,他是沈芳麗那邊的!他是敵人!晨曦,你記住了。他,是你的敵人!”
一想到這兒,晨曦眼中陡然升騰起一陣烏云,將原本閃爍的光芒瞬間掩蓋了起來。
霍祁銘反思著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么?為什么剛才她明明已經(jīng)緩和了的情緒,會突然地……
“?!彪娞萋氏鹊诌_了霍祁銘所住的樓層。
晨曦神情淡漠地目送著對方走出了電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