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父與子

　　裕興酒店邊上就是一家工行營業(yè)點。

　　顧長安拿了身份證，進去開了一張卡，出來的時候，站在馬路邊，來來回回的踱著步子，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后終于在手機信息上輸入了銀行卡的賬號，然后給顧建平發(fā)過去：“老爸，店鋪的租金每月打到這個賬號上?！?p>　　顧建平這時正在安裝一個玻璃柜臺，包子生意就早上好做，下午就清淡。

　　他不是老爺子，老爺子歲數(shù)大了，做一個上午的生意，下午休息正好，他這上有老下有小呢，每虛度一點時光都是浪費。

　　所以下午的時候，他想再鹵點鹵菜，做搭頭賣賣。

　　至于鹵菜手藝，他還真不錯，用老爺子的話來說，比包包子強。

　　九十年代的時候，他下崗了，去海南找路子，那是什么活都干過。

　　剛把玻璃門安好，就聽到手機信息音響，打開信息一看，顧建平不由就皺了眉頭，那個倒霉兒子是一點面子也不給他這個老子留了?

　　他把房租給老爺子，讓老爺子轉(zhuǎn)給他有什么不好?還非得專門發(fā)個賬號來讓他每個月打錢?

　　有這樣老子兒子的嗎?

　　“怎么了?”老顧之前還生著悶氣，抱著只保溫杯坐在門口的椅子上喝水，這會兒看到顧建平神色不太對，走過來有些關(guān)心的問。

　　“你孫子，專門來撕他老子我的臉，非得我把每個月的房租打他賬戶上?！鳖櫧ㄆ桨研畔⒔o老爺子看，一臉沒好氣。

　　“哦，我看看?！崩蠣?shù)棺邮蔷褚徽?，戴了老花鏡，拿起顧建平的手機，看得清清楚楚，就瞇著眼心滿意足的笑了。

　　笑過后，看到顧建平那惱怒不平的臉，又氣不打一處來，拿手用勁的拍了一下顧建平的背：“你還要臉啊，笨蛋東西，你自己看看你的手機，你兒子有多久沒有直接聯(lián)系過你，不管是電話，還是信息，你翻翻看……”

　　顧建平頹然的一屁股坐在地上，點了根煙，不用翻，因為他已經(jīng)不記得多久了。

　　父子之間的聯(lián)系，從來都是通過老爺子，似乎沒有老爺子這個橋梁，他們父子之前就不會說話了。

　　別說，剛才發(fā)到手機上的信息至少是近六七年來的第一條。

　　以前，那孩子還沒手機。

　　在外人看來，其實父子關(guān)系還可以，至少很少紅臉吵架，見面也客客氣氣的打招呼，可只有他心里明白，兒子離的遠的很，若不是通過老爺子，他都夠不著。

　　老顧拖了把椅子坐在邊上，嘆口氣：“有些事情是命，當年你跟阿春分開，一方面是你這混小子摔打少了，擔當不足。另一方面也是大環(huán)境造成的，當年下崗，多少人的命運轉(zhuǎn)了個彎。那是大時代，咱們小人物在彼間起起伏伏，有踢騰出一片天的，也有落拓成泥的，有什么法子，生活就是這樣的?！?p>　　老顧說著咪了口水，繼續(xù)道：“這點其實長安看得很清的，他從未怨過你跟阿春當年分開。只不過你因為當年離婚時，長安誰也不跟，就以為長安怨你們，所以這些年反倒是你這個做老子的支支節(jié)節(jié)的放不下，悶在心里，父子倆關(guān)系越來越淡，若不是有我這個爺爺做橋梁，你們只怕如同陌路?！?p>　　老顧咋巴了一下嘴：“這點上，你比阿春差多了，阿春怕她兒子記不住她的生日，就每年在生日前給長安寄東西。所以，雖然阿春跟長安常年不在一起，但他們母子間的關(guān)系反而比你這父子要親近些?！?p>　　說到這里，老顧又嘆了口氣：“以前吧，我倒也無所謂，反正有我這個爺爺在，可如今我年紀大了，有些事情就不得不想想，對吧。所以，過年我提店鋪的事情，那混仗小子一準認為我是心疼你，還以為是順著我的意思把店鋪給你經(jīng)營，可我不過是想讓你們父子之間有一個羈絆，不至于在我走了以后，你們橋歸橋，路歸路，毫無瓜葛，我一想到這個可能，就心慌啊……”

　　老顧一臉擔憂，隨后又皺著眉頭：“可店鋪這事情我后來越想越不對，我怕那混賬小子根本沒把這鋪子放在眼里，交給你了，就沒打算再要了，我了解長安。那怎么辦哪，所以，我這段時間琢磨著，最好是你每個月直接給他打錢，雖然有點不好看，但這就是聯(lián)系啊。之前，長安打電話來，我還跟他提了，結(jié)果，那小子跟你一樣的榆木腦袋，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讓我好一陣氣悶?？烧l想到，轉(zhuǎn)了一下，那小子倒是想通了，給你發(fā)了消息。如今好了，一個月一次，挺好。說不定哪天你這個老子走了，沒有匯錢，你兒子也知能道你是死是活?！?p>　　老顧說著，情緒有些激動，重重的咳了幾聲。

　　“爸，你想的太多了?！鳖櫧ㄆ狡藷?，有些悻悻的道。

　　“是不是想多，你心里沒數(shù)?！崩项櫃M了兒子一眼。

　　說完也不再理會顧建平，反正該做的他也做了，以后也只能看老天嘍。

　　老顧踱著步子出了店鋪，心情還算好，往街上溜溜跶跶。

　　至少他的目的達到了，長安這孩子，看來最近成長了不少，至少比以前圓融了。

　　顧建平從地上起來，坐在先前老顧坐的小椅子上，先撓撓頭，砸吧砸吧嘴，然后點了根煙，抽了一會兒，又低垂著頭，不知道想什么。

　　好一會兒，拿出手機，寫了回信。

　　“好，我把賬號記下了，你在外面多注意，春捂秋凍，這段時間多雨，還是要多穿一點，別為了風度，不要溫度?！?p>　　寫完，看了一遍，輕拍了一下額頭，又把‘別為了風度，不要溫度’刪除，然后發(fā)送。

　　然后掐滅煙，繼續(xù)裝玻璃柜。

　　一會兒，手機信息聲響。

　　點開。

　　“知道了，老爸，你們也一樣?！?p>　　“這混小子?！鳖櫧ㄆ娇戳艘幌?，然后將手機放一邊，搖搖頭，又笑笑，繼續(xù)裝玻璃柜。

　　……

　　顧長安砸砸嘴，將手機鎖屏放袋，搖搖頭，又笑笑。神態(tài)跟遠在杭城的顧建平一模一樣。

　　然后去菜市場，買點素菜。晚上吃火鍋。

　　一路上又琢磨著今天的事情，表演來自于生活，但再提煉生活的過程中，一些被掩埋在煩雜生活瑣碎之下，而被忽視的東西也會被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