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驚嚇

　　但是好景不長，女孩好不容易才鎮(zhèn)定下來的情緒，很快又開始變得亂七八糟。

　　她的腦子里像放電影一般，快速閃過許多張笑臉，耳邊也隨之響起了各種聲音。

　　“太棒了！”

　　“你真是個好孩子！”

　　“真漂亮！”

　　“成績真好啊！”

　　“你是個相當厲害的女孩哦！”

　　“身材完美！”

　　“我喜歡你！”

　　“是個孝順的丫頭！”

　　“能力很出色！”

　　“你太受歡迎了！”

　　隨即，不知從哪伸出了一只無形的大手，它正用力地拉扯著這些笑臉，讓它們慢慢變大，變寬，變丑陋。

　　她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這些笑臉，在這只大手之下逐漸變成了一張張猙獰的面孔。

　　這些面孔都長著一張血盆大口，全部圍著女孩，用手指著她的鼻尖大聲地叫罵。

　　“你真惡心！”

　　“婊/子！”

　　“妓/女！”

　　“不孝子！”

　　“賤蹄子！”

　　“你還要臉嗎！”

　　“我沒有你這個妹妹！”

　　“滾出去！”

　　“老子要砍死你！”

　　“老天瞎了眼，讓我攤上你！”

　　這樣的畫面和聲音反反復(fù)復(fù)地切換，女孩的心情也隨之變化著。

　　忽而興奮，忽而痛苦。

　　反復(fù)無常而又無縫銜接的樣子，像個重度的精神病患者。

　　這其實是她最近的常態(tài)，每天她都在被這樣的痛苦糾纏。

　　她不是沒想過逃離。

　　嘗試過捂住耳朵，閉上眼睛，用力地搖晃腦袋，想通過這樣把這些東西給甩得遠遠的。

　　可這些話，這些臉，就像刻在她的骨子里一樣，根本就擺脫不了。

　　它們陰魂不散，一直對她窮追不舍。

　　女孩沉浸在無盡的痛苦中。

　　她已經(jīng)完全忘記了自己面前還有一個人。

　　坐在她面前的水希對她既不打擾，也不安撫，就這么靜靜地坐著，觀察著女孩所有的面部表情。

　　在這沉默的短短兩分鐘之內(nèi)，水?？吹剿那榫w已經(jīng)來回轉(zhuǎn)換了十一次。

　　照這樣下去，她很快就會崩潰的。水希心里暗暗捏了一把汗。

　　終于，女孩好不容易從這些情緒里跳了出來。

　　她已經(jīng)被折磨得精疲力竭，整個人癱坐在沙發(fā)上，怔怔地看著面前這個穿白裙子的女人，努力回憶著剛才在這家店鋪里都發(fā)生了些什么。

　　思路好不容易才回到正軌，身體也重新坐直了。

　　“您怎么知道我遇到了麻煩？”

　　這個問題，耗費了她所有的勇氣。

　　此刻的她就像等待著死亡宣判一樣緊張。身體的每一個細胞每一根發(fā)絲都在用力，好像不這樣做她就會隨時癱軟在地。

　　“咚，咚，咚，咚”

　　女孩能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那顆脆弱的心臟在她的體內(nèi)以極快的頻率跳動著，快到讓人不禁思考它還能承受這樣的節(jié)奏多久？是不是下一秒就會破碎？

　　可即便如此緊張，她表面上依然故作鎮(zhèn)定。

　　全倉市的人都知道了。

　　她等待著水希將這幾個字說出。

　　對于這句話，她又害怕，又期待。

　　“因為只有遇到麻煩的人，才會來我這里?！?p>　　女孩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努力回憶了幾遍，水希說的確實是這句話。

　　和她以為的答案不一樣！

　　心瞬間亮堂了一下，就像在漆黑的夜晚劃過了一顆流星。

　　但，只有遇到麻煩的人，才會來她這里。

　　這句話又是什么意思？

　　女孩滿臉狐疑地盯著水希，就像水希漂亮的臉蛋上寫著答案一般。

　　每一個曾經(jīng)來到這里的人，都會或多或少地表達一些疑惑，水希對此早就習(xí)以為常。

　　如果沒有疑惑，反而不是個正常人了。

　　“你知道女媧嗎？”

　　“知道。”

　　女孩不懂水希的用意，只得如實答道。

　　“你知道人是怎么產(chǎn)生的嗎？”

　　是從類人猿一步步進化來的。

　　但是女孩知道，這不是水希想要的答案。

　　“女媧用泥捏的?！?p>　　“沒錯，你是，”

　　“哦，當然，我也是?！?p>　　這幾個對話把女孩搞得更加摸不著頭腦。

　　女媧造人是個上古神話，家喻戶曉。但是連三歲的小朋友都知道這是假的，可對面這個女人卻好像把它當了真。

　　“不過，女媧捏我的時候，比你多一樣?xùn)|西?！?p>　　“什么？”

　　“法力！”

　　再次被這對話嚇得倒吸一口涼氣。

　　水希看著她的表情，不禁在心里偷笑了一下。

　　這樣的對話她已經(jīng)重復(fù)過上萬次了，每次面對的都是不同的人。

　　但一樣的是，每次說出來的時候，這些人都不約而同地把水希當成了神經(jīng)病。所以她估計這次也不例外了。

　　真是的，每次都這樣，這讓水希有點不爽，她得早點想個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不過不得不說，水希的直覺確實是準的。

　　女孩看著坐在對面的水希，她美麗大方，舉止優(yōu)雅，是個正常人的模樣。

　　但這并不影響女孩已經(jīng)暗地里給她下一個“腦子好像有點壞掉了”的定義。

　　而且女孩突然覺得和這樣的人獨處一室是一個魯莽的舉動，自己剛剛真不應(yīng)該踏進門。

　　至于現(xiàn)在，立刻跑路應(yīng)該才是王道。

　　于是她往門口的方向瞟了一眼，兩只腳也輕輕地挪動了一下，在心里默默地規(guī)劃著路線。

　　她準備趁水希不注意的時候來個百米沖刺。

　　“我猜你不是一個人?！?p>　　水希再次語出驚人，女孩已經(jīng)數(shù)不清她這是第幾次嚇到自己了。

　　但這句話說得也恰到好處，幾個字就成功地打斷了女孩跑路的想法。

　　其實水希說的這句話在外人看來相當有歧義，但是女孩能精準地知道，水希想要表達的是哪一層意思。

　　女孩也不再輕舉妄動了，只是全神貫注地看著水希。這個美麗的女人，究竟有多少秘密？

　　也是從這句話開始，她對水希的話開始半信半疑了。

　　水希見她打消了跑路的想法，這才松了一口氣。

　　在水希的眼里，人類是世界上最聰明，但也是最愚蠢的一種生物。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們總是不能清楚地辨別，想讓他們真心實意地?zé)o條件相信自己的話，是個相當費神的技術(shù)活。

　　“當初女媧造人時，看你們這些小泥人們實在是太過脆弱，怕你們經(jīng)不起人世間的困苦，更怕你們在這個世界上無法存活，導(dǎo)致整個人類不能永久的延續(xù)下去?！?p>　　“于是，她便在一小部分泥人體內(nèi)注入了一絲法力，并將他們命名為精靈?！?p>　　“這也就意味著，從精靈誕生的那一刻起，他們便被賦予了使命：幫助人類走出困境。當然，你也可以這么理解：精靈就是為了人類而存在的?！?p>　　一口氣說完了這番話，不給女孩一個反應(yīng)的時間，水希又突然對著她神秘一笑。

　　“而我，就是精靈之一?！?p>　　從古至今，盡管書上、電視上、網(wǎng)絡(luò)上，到處都充斥著各種關(guān)于外星人、遠古文明、仙俠、神鬼、精靈等之類千奇百怪的故事，但人們對此也只圖一樂。

　　大家都知道這些光怪陸離的故事都是靠想象憑空編造出來的，除了一些小孩子，沒有人會相信它們是真的。

　　更不可能有人相信，在二十一世紀，在如此發(fā)達的今天，這個世界上居然會有精靈存在。

　　如果哪天有誰敢提出這個看法并向周圍人傳播，那他肯定會被關(guān)進精神病院的。比如現(xiàn)在的水希，就很危險。

　　水希很清楚，面前的這個女孩雖然已經(jīng)逐漸開始相信自己了，但是懷疑肯定還是占上風(fēng)。

　　畢竟想讓一個正常人在這么短的時間之內(nèi)推倒自己的世界觀并重新建立，真的是太強人所難了。

　　為了讓她打消疑慮，水希繼續(xù)努力著。

　　“你剛剛說，直覺告訴你，你應(yīng)該來這？”

　　水希一說完，女孩便立刻鄭重地點了點頭。

　　來這里之前她的心情糟糕到了極點。

　　正如水希說的那樣，她確實遇到了麻煩，而且還是自己不能解決的大麻煩。

　　為此，她曾幾度產(chǎn)生了輕生的念頭。

　　可是很奇怪，今天晚上她一直有股必須要來梧桐巷的沖動。

　　她感覺在這里能得到幫助，而且這種感覺過于強烈。

　　但說實話，這種感覺連她自己都覺得來得太莫名其妙。

　　從大學(xué)開始，她就一直到待在倉市，對倉市的各個角落她都了如指掌。

　　對她這樣年輕的女孩子來說，梧桐巷更是再熟悉不過的一個地方了。

　　這里可以逛街，可以吃，可以喝，可以玩，但是一個走投無路的人可以在這里得到幫助，這還從未聽說過。

　　她不知道為什么會從心底生出這樣奇特的感覺。

　　但縱使疑惑極了，她仍然決定遵從內(nèi)心。病急亂投醫(yī)說的就是她現(xiàn)在的狀況吧。

　　于是她在這樣的深夜只身來到了梧桐巷，并成功找到了這個以前從未見過的“梧桐巷0號”店鋪。

　　這一切的一切，都太奇怪了。

　　“其實你來到這里，并不是靠的直覺，而是靠女媧的神力指引?！?p>　　“而且你剛才沒有說錯，你不記得有梧桐巷0號，因為，”

　　水希頓了一下，似乎在讓女孩做好準備，別被接下來她說的話嚇到。

　　“它在你們?nèi)祟惖氖澜缋铮揪筒?，存，在。?p>　　果然，女孩被嚇得不輕，甚至一度忘記了該如何呼吸。

　　這次她花了相當長的時間才平復(fù)下心情，并反復(fù)琢磨著水希的話。

　　雖然她說出來的話讓人好像假得離譜，但是，又恰好能夠解釋女孩心中所有的疑問。

　　比如自己為什么一定要來這？

　　比如為什么有個從未見過的梧桐巷0號？

　　除了她說的，女孩還能想到更好的解釋嗎？

　　并不能。

　　當一件事情的答案只剩下一個的時候，即使這個答案再不可能，那它也只能是唯一的正確答案。

　　“梧桐巷0號是我們精靈的領(lǐng)域，人類要到這里來必須是在特殊情況下，就像你現(xiàn)在一樣?！?p>　　水希意味深長的話讓女孩的臉紅了。

　　就像我一樣？

　　像我一樣窮途末路？

　　像我一樣未來無望？

　　像我一樣萬人唾罵？

　　想到這，女孩只得苦澀地笑了一下。

　　她也不知道這是在笑自己，還是在笑這糟糕的人生。

　　不過有一點她可以確定：她已經(jīng)完全相信了水希的話。

　　退一萬步說，哪怕水希的話都是胡編亂造的，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自己的情況，還能因這些謊話而變得更糟嗎？

　　不可能了。

　　那既然如此，相信她又有什么問題呢？

　　像是拿定了主意一樣，女孩開始直視水希的眼睛。

　　“像我一樣的人多嗎？”

　　“很多?！?p>　　水?？焖俚亟o出來一個肯定的答復(fù)，女孩看出來她沒有騙人。

　　“他們都是因為什么走到這一步的？”

　　“所有生活中的事，不管再小，都能成為理由。”

　　“你都幫助了他們嗎？”

　　“沒有”

　　女孩卡殼了一下。

　　如果水希不幫她，她又該何去何從呢？

　　“那，你幫助的人，都成功走出來了嗎？”

　　“沒有?！?p>　　盡管這個答案她已經(jīng)猜到了，但還是失望了一下。

　　“那你確定可以幫我嗎？”

　　“這要看你自己。”

　　“什么意思？”

　　“是否幫助你，如何幫你，能不能成功幫你，都需要你自己做決定。”

　　自己的事情，確實是需要自己才做決定啊。

　　不管別人再怎么幫助你，最終要靠的，不還得是自己嗎？

　　兩個人都很默契，對話在這里戛然而止。

　　水希起身，坐到最初看書的桌子旁邊，端起一個透明的玻璃瓶給自己又倒了一杯水。

　　她在給女孩騰出一個獨立思考的空間。

　　女孩則一個人定定地坐在原地。

　　她現(xiàn)在要做的決定，可比剛才那種是否要踏進這個店鋪的問題難多了。

　　時針慢慢地從十二點劃過。

　　但水希很有耐心，沒有一點催促女孩的意思。

　　她抱起了一本厚厚的書，靜靜地開始讀了起來。

　　時光飛逝，店鋪寂靜無聲。

　　在時針即將指向凌晨一點的時候，女孩做好了決定。

　　她站起身來，沖著水希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就拜托您了！”

　　水希看到了她紅通通的眼眶里，有晶瑩的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