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規(guī)則

　　人類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他們每個人，都是一個矛盾共同體。

　　比如此刻坐在水希面前的伊伊就是一個典型：她善良但又愚孝，膽小卻又渴望自由，聰明但又總冒傻氣。

　　“你想讓我怎么幫你？”

　　“我不知道?！?p>　　“你對未來有什么想法嗎？”

　　“沒有，我迫切地想死，但是就像我說的，我沒有錢，還不能死?！?p>　　“有錢了，就會死嗎？”

　　“大概是吧。”

　　“那你對過去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有什么看法。”

　　“我愚蠢得無可救藥?！?p>　　“具體指哪方面？”

　　“全部。我沒有處理好任何一件事，所以才導(dǎo)致了這樣的結(jié)果。我是一個沒用的人?！?p>　　水希對這段對話感到極其不滿意。

　　她倏地起身，徑直走向書桌，倒了一杯水一飲而盡。

　　等她重新坐回來時，伊伊看到她的臉色很沉重，甚至和自己不相上下。

　　也許這件事情真的太棘手了。已經(jīng)沒人能幫助自己了吧，連精靈也是一樣。

　　氣氛就這樣陷入了尷尬的境地，她們倆誰也沒有說話。

　　街上那一只只飛蛾正扇動著翅膀，不停地向路燈靠近。

　　伊伊覺得它們發(fā)出的聲音太大了，使得這個世界變得嘈雜不堪，讓自己無法靜下心來思考事情。

　　她很想沖出去，把它們一只一只地抓下來，然后狠狠地摔在地上。

　　糟糕，那種窒息的感覺，也在一步步重新向自己逼近。

　　她感覺像被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wǎng)籠罩了。

　　這張大網(wǎng)是用她最珍視的親情、愛情、事業(yè)三根線編織而成。而織成這張大網(wǎng)的，正是她自己。

　　她被困在了里面，無法呼吸，也無法動彈。

　　想張嘴呼救，可以嘴里也被這網(wǎng)塞滿了，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世間萬事，皆有因果?！?p>　　水希把伊伊從窒息的感覺里救了出來。

　　“任何事情的發(fā)展，只要中間一個環(huán)節(jié)發(fā)生一點小小的變動，便可以導(dǎo)致不同的結(jié)果，從而形成千差萬別的人生?！?p>　　水希緊緊盯著伊伊的眼睛，似乎想看伊伊是否理解得到這句話的含義。

　　一遍。

　　一遍。

　　又一遍。

　　如她所愿，這句話在伊伊心里不停重復(fù)著。

　　沒錯，這件事情，只要其中任何一個步驟有變動，都不會是現(xiàn)在這樣的結(jié)果。

　　如果那天不打那個游戲，就不會碰到薛柏。

　　如果那天薛柏不幫自己點外賣，他就不會知道自己的地址，更不會捧著玫瑰找過來。

　　如果自己不在夏威夷小區(qū)買房，就不會到這所學校，承受現(xiàn)在的風言風語。

　　如果當時不辭職，現(xiàn)在就有錢給父母，自己也能了無牽掛地死去，不用承受這些痛苦。

　　更重要的是，如果當時自己有一次，只需要一次，能勇敢地對父母說一個不字，可能事情就會向另一個方向發(fā)展了。

　　自己明明有那么多次懸崖勒馬的機會，為什么偏偏卻走到了這一步呢？

　　造化弄人。

　　自作自受。

　　她只能想到這兩個詞來解釋。

　　“我可以幫你，但是需要你自己決定怎么幫?！?p>　　水希悠悠地開了口。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在伊伊看來，卻像救命稻草一般重要。

　　她的眼睛因此變得明亮，那里面閃爍著的，是熠熠的光。

　　身體的每一個細胞，也好像被這句話喂足了一樣，都變得飽滿起來。

　　伊伊重新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體內(nèi)被熱氣騰騰的血液填充著。

　　她終于不再是一副行尸走肉的軀殼了。

　　其實，她剛剛確實誤解水希了。

　　水希從始至終都沒有放棄過幫她的念頭，更何況精靈對人類的求助，只要合理，都是有求必應(yīng)。

　　只是水希有自己的考量。

　　一則她覺得伊伊過于犧牲自我。在這整件事里，無論是誰，都或多或少存在著過錯，但她卻把所有責任攬在了自己身上。

　　這不僅不能解決事情，反而會讓事情越變越糟糕——那些犯錯誤的人，會被她不分好壞的善良包容著原諒著，從而再一次次地將利刃重新指向她，讓她遍體鱗傷。

　　另一方面，水希覺得目前最需要的，是伊伊自己去反思。

　　如果在這件事情上，伊伊不能很好地找到癥結(jié)，那她遲早還得陷入同樣的境地。

　　而這，是作為精靈的她最不愿意看到的。

　　強者生存，弱者死亡，達爾文的進化論在人類身上依然行得通。

　　精靈的存在，一方面是幫助人類解決麻煩，讓他們不至于活不下去。

　　但是另一方面，精靈也得幫助他們成長，以便于他們更好地適應(yīng)這個殘酷的社會。

　　一次成功的幫助，應(yīng)該是使人類解決麻煩的同時，還得使他不管是心靈還是精神，都得到一次升華。

　　任何一個聰明的人，都應(yīng)該懂得利用好每一次困境，破繭成蝶，實現(xiàn)自我突破。

　　看到伊伊確實有在對自己的話認真反思，水希覺得她還不算執(zhí)迷不悟。

　　“我們精靈幫助人類，也是有許多條件的，我需要先跟你一一聲明?！?p>　　“第一，我們不能改變其他任何一個人類，只能改變來求助于我的這個人。也就是在這件事上，我只能改變關(guān)于你的東西，這個道理你可懂？”

　　“我知道，這是我自己的事情，讓無辜的人牽扯進來，確實不見得是好事?！?p>　　伊伊對于這個說法很認可。

　　“第二，我想告訴你，雖然我們精靈一族可以幫助人類，但是在一件事情上，我只能改變其中的一個變量，而這個變量是你們?nèi)祟愖约哼x擇，必要的時候我可以提供建議。你是高中老師，應(yīng)該能明白我說的吧?！?p>　　“只能改變一個變量嗎？”

　　“對，而且你得結(jié)合第一條，也就是只能是關(guān)于求助人自己的一個變量，你一定要謹記?！?p>　　伊伊陷入了思考。

　　只能改變一個變量，但自己這件事情又牽扯太多，應(yīng)該從何開始改變呢？

　　換句話說，這就要求自己必須追根溯底，找到問題的根源了。

　　其實女媧當時給精靈制定的這些規(guī)定，更多地也是從人類自身出發(fā)。

　　如果一個人貪得無厭，遇事只想靠他人，自己不反思，直接把事情一鍋端地交給可憐的精靈，那么這個人，可能也不適合在這個地球上生活下去了。

　　每每講這些規(guī)定的時候，水希都會為女媧的良苦用心感到由衷的敬佩。

　　“不過，上面是基本的要求，我想都很好理解?！?p>　　“除此之外，還有很重要的幾點，也需要事先給你說清楚?？赡苣銜X得很麻煩，但是沒有辦法，這同樣也是我們精靈需要遵循的規(guī)定。”

　　伊伊緊張地點點頭，她猜測著水希那張小小的嘴唇里，將會說出什么話呢？

　　“第三，我們精靈一族不能剝奪任何人的生命，希望你可以理解。因為我們的任務(wù)是幫助人類，而不是傷害人類?！?p>　　“第四，我們精靈改變?nèi)祟愖兞窟@件事，畢竟是打破了萬事應(yīng)有的定律的，換句話就是違背了自然法則，按道理這不應(yīng)該發(fā)生，我們應(yīng)該尊重自然。”

　　“但是為了人類能更好地生存，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不過，如果改變了之后，求助人反悔了，我們是可以把這個已經(jīng)改變的變量變回原來的模樣的，但這只有一次機會，而且這也意味著你遇到的事情會回到原點，和求助前一模一樣?！?p>　　“第五，對于同一件事情，不可以二次求助，剛剛說的回到原點不屬于這一條。不過，這就再次要求你思考變量的時候，需要再三的謹慎?！?p>　　相當嚴苛的條件。

　　說了這么一通后，水希又停頓了很久，給伊伊一個反應(yīng)的時間。

　　很多人類聽到這些規(guī)定后都大發(fā)雷霆，認為水希是在玩弄自己。

　　在他們看來，精靈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動一動手指就能讓所有麻煩消失，就像呼吸一樣簡單。

　　這些規(guī)定簡直是拿來把他們當猴耍。

　　可伊伊沒有這個想法，她覺得有人能幫自己，已經(jīng)是這個世界對自己最好的饋贈了。

　　“說了這么多，你理解了嗎？”

　　水希放下水杯的時候，輕聲詢問著伊伊。

　　就像伊伊上課的時候，問學生這個知識點是否懂了一樣。

　　只是現(xiàn)在，伊伊扮演的角色變了。

　　“懂了?！?p>　　很好。

　　水希欣慰地點點頭，果然是個聰明人。

　　“由于事關(guān)重大，你不必今天就回答我這個變量是什么，我會給你一周的時間去決定。當你決定好了，女媧會指引你回來通知我的?！?p>　　“好的，謝謝！”

　　伊伊起身，向水希深深鞠了一躬。

　　道別后便推門而出，準備回家了。

　　走的時候，風鈴依然沒有響。

　　但是她已經(jīng)沒空去追究這個了問題了，現(xiàn)在她的腦子被那個唯一的變量充斥著。

　　她就在梧桐巷上一直往前走，邊走邊思考水希留給她的任務(wù)。

　　突然，看著周圍空無一人的街道，伊伊很納悶。

　　她停下了腳步。

　　自己在什么地方？

　　“洛洛女裝？我怎么在這？”

　　梧桐巷58號，就是這家叫洛洛的女裝店，伊伊是這家店的常客。

　　由于老板的衣品高，服務(wù)態(tài)度佳，平日里生意很好。剛開業(yè)三年，便進行了急速的擴張，從當初的一個人發(fā)展成了一支二十人的團隊。而且出手闊綽，去年一口氣吞并了旁邊五個店鋪。

　　在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一口氣拿下這么多鋪子，還讓人能心甘情愿拱手讓人，想必開出的價也是個天文數(shù)字吧，伊伊曾經(jīng)還和室友討論過這個數(shù)字具體是多少。

　　在它旁邊的則是梧桐巷59號，是一家樂器店。

　　這家店鋪開了估計有十來年了，從伊伊上大學之前它就在這，店里的工作人員一直都只有老板一個。伊伊見證了他從意氣風發(fā)，到現(xiàn)在的郁郁寡歡。

　　目光在兩家店鋪上來回跳躍，她實在想不出自己來這的理由。

　　從牛仔褲里掏出手機，現(xiàn)在已經(jīng)凌晨四點了。

　　自己今天晚上明明呆在教師宿舍，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好奇怪的感覺。

　　難道是夢游了？

　　這嚇得她趕緊檢查自己的身體，看看是否有殘缺的地方，是否有血跡。

　　夢游傷人的事件在電視上經(jīng)常發(fā)生。

　　確認了一切都很正常后，她這才松口氣，連忙加快腳步往學校走去。

　　坐在店里的水希被她的舉動逗笑了，這么可愛的女孩應(yīng)該好好活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