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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保傳奇

  紀維拿著茶葉再一次來到威武的茶馬司衙門前,見守門的衛(wèi)兵手持短柄大刀,身穿甲胄,表情嚴肅,虎視眈眈盯著他,紀維躊躇不定,些許腿軟又馬上強裝鎮(zhèn)定,硬了硬喉嚨,底氣十足說道:“小的煩請二位大哥通稟,有事要見司丞大人?!?p>  不出所料,兩個看門的衛(wèi)兵見慣了以各種緣由拜見的人,看紀維穿著樸素,身份卑微,遂不耐煩打發(fā)道:“我看你是不懂這兒的規(guī)矩,既沒有拜帖又沒有貴人引見,就憑你個小小刁民也想見我們司丞大人,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去去去,一邊去!”

  府衙的門衛(wèi)一般都是狗眼看人低,紀維早已知曉這般結果,不想得罪二人,畢竟這道關口他必須過,不然前功盡棄耽誤了冉小姐的大事。只好又放低姿態(tài),賣乖討好二位,趁人不備偷偷打點了三兩銀子,塞到其中一人手中,笑臉相對,說道:“二位大哥辛苦,小的這有些碎銀子權當給二位茶錢?!?p>  其中一面頰黑痣的衛(wèi)兵大笑道:“你也不看看我們這里是什么地方,缺你那點茶水嘛?”但笑歸笑,銀子還是快速接過揣進胸口。

  紀維并不罷休,賠笑道:“小的嘴笨不會說話,就當二位大哥休班以后的吃酒錢,別介意?!庇秩硕伤殂y。

  另一個粗眉衛(wèi)兵正經(jīng)說道:“你這小兒還挺上道,不過你難為我們也沒用,先前告誡過,沒有拜帖和貴人引見,我們放你進去不好交差啊。”

  紀維借話搭話,說道:“不敢讓二位為難,你們只管替小的通報一聲,就說有人求見,替司丞大人選送貢茶而來?!痹谕馊嗣媲?,紀維謹言慎行,不敢如實告知此舉真正目的。

  收銀子的黑痣衛(wèi)兵說道:“我看你小子也是識抬舉懂規(guī)矩的人,也罷,我替你傳個話,大人肯不肯見你另說?!?p>  紀維趕忙拱手致謝:“有勞了,多謝!”

  一會兒工夫,那傳話的衛(wèi)兵快步出來,嚴肅對紀維說道:“大人說了,沒派人選送貢茶,不接見!我說你小子是不是拿話唬我來著?走吧走吧,我該做的也做了,再胡攪蠻纏我兄弟二人可不客氣了!”

  紀維見這條路走不通,無奈地在原地踱步想別的招數(shù),傳話的衛(wèi)兵畢竟拿人手短,招手示意紀維近身:“唉!你過來!”

  而后在其耳邊小聲私語說道:“看你這么著急見司丞大人,想來真有要緊之事?!?p>  紀維連連點頭,一副無可奈何的犯難模樣。

  那衛(wèi)兵繼而又嘀咕道:“別說我不幫你,現(xiàn)已申時,即將散衙,我們也該放班了,你如果是聰明人,應該懂我的意思?!?p>  紀維如醍醐灌頂,一點即通,忙抱拳道謝,不敢再麻煩兩位衛(wèi)兵,知趣地走開,他心里又有另一番盤算。

  紀維從旁邊茶樓租了個紅泥炭爐和瓦罐茶壺,花了幾文錢買了小木炭,在衙門口對面支棱起來,燒水煮茶,想通過茶香吸引歸家的司丞大人路過時留步相見。

  果不其然,片刻后一穿官袍戴高帽的老者從大門出來,紀維不確定是不是縣丞池大人,又怕有所冒犯,不敢輕易上前打招呼。

  怎想那兩衛(wèi)兵也是好事做到底,高呼著“恭送司丞大人回宅!”的客套官話,紀維見機行事,吆喝著:“飲茶了,飲茶了!上好的碧沛新茶!”

  池大人一聽,這還得了,一個草民小販盡然敢公然在大街上叫賣商號的茶葉,這不是鉆營倒賣嗎,豈有此理。于是朝紀維徑直走來,問個明白。

  還未等池大人厲聲質(zhì)問,紀維先聲奪人,忙問道:“老爺可是茶馬司司丞池大人?”

  池大人心想,我沒質(zhì)問你這販夫,你還敢先向我問好,于是沒好氣地說道:“既然你知道是本官,還敢光天化日在府衙門前叫賣碧沛商號的茶葉,你好大的膽子!”

  紀維解釋道:“大人莫急,小民售賣的是茶水,并不是碧沛茶莊的茶葉,兩者不相沖,所以并不犯律條。”

  池大人想想是這么個理,態(tài)度緩了緩,疑惑問道:“以前沒見過你?”又掃了一眼茶攤,然后嘴角略微上揚,捋須思索,笑道:“我算看明白了,你這茶攤?cè)绱撕喡?,一無旌旗招牌,二無茶桌木凳,茶具也不齊全,你該不是特意在此煮茶引我前來相見的吧?!?p>  紀維詭笑道:“大人高明,瞞不過您的法眼。小的慚愧,這點小伎倆被您一眼就看穿了。”

  池大人不耐煩問道:“莫要恭維,說吧,你是何人?因何事找我?”

  紀維環(huán)顧四周,街上燈火漸漸亮了起來,也沒有行人觀望,見時機成熟,就將來此的目的原原本本告知池大人,并轉(zhuǎn)交了書信和白玉扳指。

  池大人感嘆道:“哎,冉家發(fā)生如此大的變故,老夫扼腕嘆息,那冉軒與我是故交,他的女兒我自然視為親侄女般。不過冉軒生前行事有規(guī)有矩,從不因我身在官府而圖方便尋私利,故而我也從不過問茶莊里面的私事,這是我倆的約定。雙方只談交情,不論營生,我們的默契才不會授人話柄?!?p>  紀維不慌不忙,說道:“大人慢慢說,這大街上寒氣逼人,先飲一杯熱茶暖和暖和,我們再細說。”

  池大人接過紀維的茶水,小心嘬了一口,忽然提起興致,問道:“你這茶葉怕不是碧沛茶莊的正宗商茶吧。”

  紀維說道:“大人果然舌利,品茶的功夫無出其右,不瞞您說,這是他們茶行比較冷門的高山野茶,我見新奇,于是買了些品嘗。”

  “哦,沒想到你年紀輕輕,也懂得茶葉?”

  “不敢說懂,小人的家鄉(xiāng)本就是產(chǎn)茶的,會些煮茶討活的技藝,不過在您面前就是班門弄斧了?!?p>  池大人笑了笑,說道:“你這替人跑腿傳話的小廝,果真不一般啊,既替家主辦了事,又請我喝了茶,你說吧,我該如何做才能讓你滿意回去交差?”

  紀維深吸一口氣,說道:“剛才大人也說了,和冉老莊主有過君子之約,只談交情,不問營生,剛才我也見識了大人品茶的本事,同是好茶者懂茶人,想必大人和冉老莊主因此結識,成為莫逆之交的,青禾小姐讓我來找您,也正是因為這種機緣?!?p>  紀維頓了頓,也沒想到堂堂茶馬司司丞也有這般難處和顧忌,又好言勸道:“小的不才,但也懂在商言商,官商不同路的道理,這是忌諱。大人為了避嫌不公開出面幫襯冉小姐情有可原??裳巯氯叫〗阌龅诫y處逼不得已才有求于大人,雖然我不知道大人該如何幫忙,但既然冉小姐讓我急著找您,給您她爹貼身的信物,事態(tài)輕重緩急大人應當有所考量?!?p>  池大人還在猶豫,自顧自說道:“不管青禾怎么想我,是自恃清高也好,避之若浼也罷,我還沒有想好該如何幫她又不失分寸,容我好好琢磨一番?!?p>  紀維急忙反駁道:“我想青禾小姐絕不會如此想您的。在青禾的眼里,大人作風正派,處世沉穩(wěn),是她最為敬重的長輩??v使這次池大人不出馬,她該如何待您還如以往,大人多心了?!?p>  池大人突然對這個跑腿傳話遞物之人產(chǎn)生了更濃烈的興趣,好好打量著紀維,開始正視他:“你究竟是青禾的什么人?她如此信任你讓你傳話傳物,我看你說話有條有理,字字句句扣人心扉,似乎與青禾有共鳴,可不只是一個跑腿的下人那么簡單?!?p>  紀維沒有岔開話題,解釋道:“我不過是冉小姐新結識的一個門客爾,區(qū)區(qū)一個小民,大人還是好好想想冉小姐的處境?!?p>  說罷,紀維畢恭畢敬地又遞給池大人一杯熱茶:“大人費了口舌,該再飲一杯熱茶解渴?!边@小小的舉動讓池大人對這位初次謀面的后生有了很大的感觸,一個普通門客都是這般真心實意竭盡全力替門主分憂,他身為長輩豈有不幫之理?

  紀維繼續(xù)勸說池大人:“在下對青禾小姐的脾氣習性也有所了解,她是識大體顧大局的人。我想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會讓我來找您的。在這萬難的節(jié)骨眼,您是她最為信任之人,可以依賴之人,大人如若置之不理,豈不辜負冉小姐的一片心意。冉老莊主雖然沒有臨終托孤之言,可是朋友之間不該是患難與共,同舟相濟嗎,如若不然,也寒了已故老莊主的心啊!”

  紀維察覺自己言之過重,一時沖動,說了不該他說的教訓人的糊涂話,致歉道:“小的一時口快,說了些混賬話,冒犯大人,請恕罪?!?p>  池大人擺手說道:“無妨,你也是急人之所急,我不計較。放心,我會去找青禾談談,了解她的苦楚才好對癥下藥!”

  紀維見池大人應允,事情總算辦好,想到冉青禾還只身一人回府,恐其遭遇不測,身處險境無人相助,只要拱手告辭:“多謝大人,小的話已轉(zhuǎn)達,東西也帶到,任務完成,不敢耽擱,告辭!”

  紀維收拾爐灶茶具離開,池大人手里端著半杯茶水,邊走邊思索,紀維的肺腑之言還縈繞在他的腦海:

  “希望大人看在與冉老莊主是故交的面子上,細細斟酌,出手相助!

  是啊,今時不同往日,冉青禾尚待字閨中,小小年紀既要承受喪父之痛,又不得不與茶莊里的狡黠小人相斗,這一樁樁棘手的事情常人遇到都會焦頭爛額,何況區(qū)區(qū)一個柔弱的女兒家。

  不遠處一棵老槐樹下,藏匿著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一個瘦弱的小廝死死盯著紀維這邊的一舉一動不敢懈怠,茶馬司門前的場景他看得一清二楚,但因距離太遠聽不清二人對話內(nèi)容。在小廝看來,這二人從會面到攀談,臉色時而嚴肅時而輕松,最后溫謹辭別,這其中一定不簡單。

  回到碧沛茶行,小廝將所見所聞轉(zhuǎn)告卞老掌柜,原來卞老掌柜好奇心作祟,對深諳茶禮的后生非常感興趣,就吩咐店里伙計悄悄跟著他,打聽其來歷。雖然這么做有點侵人私密之嫌,但他不得不這么做。卞掌柜老了,許多識茶辨茶的事都有點力不從心,而店里面干活的幾個徒弟又資質(zhì)平平,進取不得深邃。每每想到此卞掌柜由衷感嘆,希望有朝一日能有幸遇到一個品性純良,悟性高,懂茶愛茶的后輩繼承自己的本事,為茶莊的未來延續(xù)香火。今天好不容易碰見如此獨特的紀維,怎能善罷甘休放之離去?卞老掌柜認為緣分使然,也看得出這后生獨具慧根,于是就有了這一出差人跟隨的辦法。

  沒曾想伙計這一稟告令卞老掌柜有些茫然。難道自己看走眼,這后生就是一個抖機靈的販子?他居然買了茶葉后在街上另起爐灶,試圖以茶茗攀附官吏,繼而達到自己開張生意的目的,別有居心啊。不過商人的危機感馬上煙消云散,既然他有以茶會官的本事和公然叫賣的膽量,那就隨他去吧,一個年輕人熱衷于自己的喜好去追求名利也是本分之事,沒有威逼阻攔的理由。

  再說池大人回到家宅后,就迫不及待打開那封書信,看罷感慨萬千,讓一個姑娘家承受這份苦楚他于心不忍,這個做大伯的體恤不夠,看來自己過于迂腐刻板了。轉(zhuǎn)動白玉扳指,池大人也終于釋懷,放下心理包袱,暗暗發(fā)誓,不能做薄情寡義之輩,青禾侄女遭遇難事,冷暖自知,給她撐腰的人還能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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