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過來，洗完帶你買衣服去?！?p> 陳福從浴盆里站了起來，過去拉過那孩子準備給他好好搓搓，結(jié)果陳福往前一步，展青后退一步。
“不洗我不要你了啊，聽話！”
陳福見他這么抗拒，就裝的兇神惡煞準備嚇他一下。
這一嚇還真管用，展青不再后退，站在原地低頭看著地板，背著手身子一前一后地搖晃著。陳福過去摸了摸他的頭，把他臟兮兮的上衣扒了下來。
那衣服幾乎已經(jīng)粘在了他身上，衣服表面被油和泥漿的油光發(fā)亮，散發(fā)著酸臭味。展青身上也滿是泥污，差不多都快結(jié)成泥殼了。
“多少天沒洗了？待會可得給你好好泡泡?！?p> 陳福伸手又去脫他的褲子，結(jié)果展青卻提著褲子死活不愿意脫。
“我可不跟你折騰啊，不洗你就穿上這一身臟衣服，回大街上接著流浪去。”陳福一邊說，一邊插著手看著，全然不管自己光著做這個動作多滑稽。
展青紅著臉提著褲子，猶豫了半天終于脫了下來。
結(jié)果這回輪到陳福臉紅了，他萬萬沒想到這個臟兮兮的小叫花子是個女的。
陳福別過臉:“哎，不是，你怎么也不說一聲啊。”
又一想，自己說的這叫什么話，人家又說不了話，是自己沒問人家就帶著過來洗澡了。
“你你你，你先穿上，我洗完你再進來。”
聽見關(guān)門聲，陳福這才把臉扭過來。
怎么辦吧，丟大人了，逼著人家小姑娘脫衣服。怎么自己就沒納過悶來呢？陳福也沒心思洗了，隨便往身上撩了兩把水擦干凈，準備出去跟人家道歉。
陳福一邊穿衣服，一邊給了自己兩嘴巴。這個嘴??！光知道嚇唬人家，自己還得再練啊，以后非惹大禍不行。
出了浴池門，展青正靠著門邊的墻乖巧地蹲著，頭埋在兩腿間。展青看了陳福一眼，又把頭埋了回去。
完了，人家生氣了。
陳福蹲在展青身邊想道歉，結(jié)果磕磕巴巴說不出一句整話:“那個……對不起啊，我……我忘了問你……那個……就是，哎呀……抱歉，你看我這個嘴。你先進去洗吧，里邊有干凈衣服，洗完我?guī)愫煤棉D(zhuǎn)轉(zhuǎn)，就當?shù)狼噶恕！?p> 展青一直扭著頭，沒看過他一眼，等他一說完就一溜煙鉆進了浴池，頭都沒回一下。
陳福心里一涼，咋整吧，本來人家就挺慘，自己還不當人。展青進去了，陳福又在門口靠墻蹲下了。
展青進了浴池，拿著水瓢坐在在浴盆邊，一瓢一瓢往身上澆著熱水。她好久沒洗過熱水澡了，清水澆上去變成了泥湯，順著身子流了下來。
她一瓢一瓢地澆著，昨晚的第一個踏實覺和今天的熱水澡，徹底放松了她緊繃的神經(jīng)。她大腦從一種持續(xù)了很長時間的保護機制中解脫了出來，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事一一涌入了她的大腦。
她還是一瓢一瓢地往身上澆水，水流到她嘴里咸咸的。
眼淚抑制不住地流。
一開始她自己都沒發(fā)覺，眼淚越流越多，那些痛苦的事一點點堆積：她的父母沒了，她的家人沒了，她的家沒了，她的舌頭沒了。
那些痛苦堵在她的胸口，堵得她喘不過氣，墜得她雙腿發(fā)軟。她感覺自己心里好像滿是堵不住的口子，疼她再也站不住了。
她扶著浴盆，癱坐在浴室里放聲大哭。
她的哭聲把店小二都招來了，好在早上洗澡的人不多，不然非有人報了官不可。
陳福打發(fā)了小二，坐在外邊繼續(xù)等著。
展青在里邊足足泡了半個時辰才出來，她出來時紅著眼眶，眼睛像一潭死水一樣，頭發(fā)上冰冷的水一滴滴打在地板上。
陳福蹲到展青面前埋著頭，像一條村里護院的大黃狗一樣。
“對不起啊……”
陳福正低著頭，兩條細弱的小胳膊緩緩地摟在了他的脖子上，小小的腦袋輕輕地靠在他的肩膀上。陳福把手放在了展青頭上，盡自己所能地讓她靠的舒服一點，他不知道該怎么安慰這個小姑娘。她在冷掉的洗澡水里泡的冰冷，陳福能做的，只是把身上的溫度帶給她一點。
過往的人看著他們兩個，露出各式的表情，沒人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陳福領(lǐng)著展青去看了大夫，大夫給她處理了嘴里的傷口，用小刀剜掉了舌根上的爛肉，抹上了藥粉。大夫開了幾副藥，囑咐三日內(nèi)只準喝白開水，喝完水立馬敷藥粉
陳福本以為展青會哭喊，那爛肉有的比蠶豆都大，清血用的棉布盛了一小盆，但是展青什么聲音都沒發(fā)出，甚至沒表現(xiàn)出痛苦。
“不疼么？”
展青只是搖搖頭。
出了醫(yī)館已經(jīng)是下午了，此刻倆人肚子里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但是陳福也沒去吃午飯，他不好意思讓展青一個人餓著。
倆人一塊盯著餐館流了陣口水，陳福向路人打聽了成衣鋪在哪，他騎馬載著展青，準備去給她買幾身衣服。總穿著陳福衣服畢竟不像話，既不合身，也不美觀。
到了成衣鋪，展青拉過陳福的手，看著陳福輕輕地搖了搖頭。
陳福把他從馬上抱了下來:“沒事，我出的遠門，帶的錢足著呢，你只管挑。”
陳福叫掌柜挑幾身合適的衣服。那掌柜一開始跟陳福一樣，看展青穿著一身男人衣服，把她當成了面相清秀的男孩子，開始挑起了男人衣服。
眼看展青臉又沉了下去，陳福趕忙拉過老板說明了情況，老板連聲抱歉，趕忙又進去抱了女裝出來。展青看著新衣服，臉上的表情都明亮了許多。
挑了出幾身合適的，陳福一件一件拿給展青看，展青也不做反應，只是拉著陳福的手。好在陳福發(fā)現(xiàn)，要是拿開她喜歡的衣服，她的手會捏的緊一點。
小孩子真好懂。
陳福拿了一身出來，叫展青去換上，展青卻拉著陳福的手一步不動。
“你不喜歡嗎？你要是不喜歡咱們再換一家?！标惛厝岬貑栔骨唷?p> 展青搖搖頭，拿起那身衣服，拉著陳福的手，走到了試衣間旁。展青拿著衣服進了試衣間，手還緊緊的牽著陳福。
“哈哈哈，你妹妹真粘你啊。”成衣店老板站在一邊笑著。陳福也只能尷尬地笑笑，他總不能說這是他半夜抓的小賊。
展青折騰了半天才把衣服換好。從試衣間走出來時老板連聲夸贊，又是顏色配，又是衣服合身，夸了一大通。
雖然老板是為了賣衣服，但是展青穿著確實好看，雖然現(xiàn)在臉色還是不怎么好看，身形也餓的消瘦，但是還是能看出來底子很好。
穿著這件青色留仙裙，展青好像待開的花一樣。
陳福見展青看著自己，連聲夸贊好看，聽到陳福的夸贊，展青久違的笑了笑。
不過展青卻死活不再多要一身女裝，反而挑了幾件合身的男裝，那老板為表歉意，給打了個大折。
女孩子真不好懂。
折騰了半天未時已過，陳福載著展青回到了客棧。進屋收拾了東西，給展青包好衣服，陳福準備今晚趕到臨近雙水鎮(zhèn)的石門鎮(zhèn)。
正收拾著東西，展青過來拉住了他的手。
陳福摸了摸展青的頭:“一會啊，收拾東西呢，今天還得趕路。”
結(jié)果展青的手捏的更緊了，她嗚嗚啊啊地說著話，嘴角都冒出了血沫。
陳福聽出了她的意思，她怕被陳福丟下，她怕孤身一人。
但是陳福沒有立馬答應，他要趕遠路，他要去拜師，跟著他不是最好的選擇，但是陳福又想不出怎么安排這個小姑娘。
“等明天一早，你跟著我，我叫把你送到我們村子，我爹我娘都是好人，他們會好好照顧你的?！?p> 陳福說完沒敢看展青，他只覺得說完這句話，好像有什么東西掐住了他的身體，五臟六腑全都壓到了一起。
回過頭，展青的眼淚早就流成了斷線的珠子，滴答滴答地往下掉著。
陳福實在不忍心，但是那漫漫長路，不會因為他的不忍心減少半分。沒想到啊，剛出家門沒兩天就犯了這么大的難。思索再三，陳福下定了決心，跟她好好講清楚，若是她愿意，便帶著。
陳福半蹲著看著她:“我要趕很遠的路，路上會很累，你可能會受很多罪，你還愿意跟著我么?！?p> 展青點了點頭，然后一把抱住了陳福，臉緊緊地貼在陳福身上，血沫蹭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