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個兄妹
“注意安全，明天見！”
周詳把手伸出去揮了揮，和林云漸告了別。
看著后視鏡里那個致意后，目送自己開車離開的年輕人，周詳對他越發(fā)滿意。
這個時代，這樣懂事又有禮貌的年輕人實在太難得了。
看著周詳?shù)能嚌u漸消失在黑夜中，林云漸收回目光，低頭看了一眼手表。
晚上八點了。
那位甘意微執(zhí)行官，應該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自己給她留下的信息了。
途中周詳沒有接到她打來的電話，要求周詳把他帶回去之類的。
看來，她已經(jīng)想起來了。
————
晚上八點，該是熱鬧的時候，但丹楓城的中部區(qū)域卻異常安靜。
除了道路上零星飛馳的車輛外，宛如一座死城。
林云漸長大的時期，正好是另一個世紀的開始。
幼小的他尚不明白電視與廣播里重復放送著的“裂痕，崩壞，重建”“虛幻，真實，腐化”之類的字眼到底是什么意思。
從他懂事開始，自己一家就已經(jīng)在丹楓城里生活了。
他接受的教育是“七城體系是完美的”。
丹楓城就是七城之一。
“只要活著”這唯一的要求，讓這個時代初期的人對愉悅感的要求很低。
夢想？攀比？競爭？
這些都毫無意義。
因為絕大多數(shù)人，終其一生也不可能走出自己生活的城市。
城外有什么？
其他的六座城是什么樣子？
之前有人疑惑過，那些人大部分是孩子。
但之后，那些疑問就隨著成長慢慢消失了。
因為沒有人回答，也因為……知道答案也沒有意義。
城市教育告訴所有人，完備又安全的城市系統(tǒng)深入到了生活的每一個角落，只要城市管理局的各種職能部門還在，一切就沒什么好擔心的。
林云漸之前也那樣認為。
直到三年前，一家五口人的屋子底下，裂開了一條深不見底的暗淵，再然后，他便沒了記憶。
清醒時得到的唯一消息便是父母死了，弟弟染上了某種疾病，只有自己和妹妹相對安全。
林云漸停下腳步，仰頭看向緋紅色的天空。
他緩緩探出手，細膩的雨絲落到了他掌心。
下雨了。
下雨時候的丹楓城，給人一種比平時更凄涼的感覺。
自己和妹妹相對安全是醫(yī)生得出的結(jié)論，但在出院之后，他能感覺到自己和以前不一樣了。
兩年前，呼吸逐漸消失。
一年前，心跳開始緩慢停止。
今年年初，身體的溫度降低。
今年九月份，身體的代謝幾乎完全停止。
十月。他再也吃不下任何東西。
林云漸閉上眼睛，仰頭任憑雨絲落在身上，這種涼絲絲的觸感讓他有一種自己仍活著的錯覺。
剛才，他撒謊了。
面對甘意微和周詳?shù)臅r候。
這幾次他都出現(xiàn)在案發(fā)現(xiàn)場，的確是刻意為之。
但并不是剛才對甘意微和周詳說的那樣，只是為了驗證自己感應尸體的能力。
丹楓城每時每刻都有人在死亡，這座巨型城市的人口數(shù)量極為驚人，如果僅僅是能感應到剛死亡的尸體，那他的腦袋會炸掉的。
會那樣做，一是為了引起城市防衛(wèi)部的注意，二是因為……饑餓。
當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再依靠人類的食物獲得精力的時候，林云漸是恐慌的。
他嘗試了許多食物，但都無法讓身體產(chǎn)生“食欲”。
直到10月3日，那一天，一股強烈的“饑餓感”涌了上來，正在便利店打工的林云漸幾乎是本能的感應到了方位。
西城——普巖區(qū)。
那里有食物……有能吃的東西！
林云漸幾乎發(fā)了瘋一樣的，難以抑制自己趕往了西城普巖區(qū)。
然而到達現(xiàn)場后，城市管理局已經(jīng)派了人來，現(xiàn)場也拉起了警戒線。
不過，林云漸還是“吃”到了食物，他能“看”到殘留在現(xiàn)場的大量黑色的，扭曲的物質(zhì)。
走廊里，樓下，天花板上，到處都是……
那些蠕動扭曲的模糊黑色，明明會讓人極為不安，卻能為他提供養(yǎng)分。
確認其他人無法看到后，盡管沒能飽餐一頓，但那一天，是自三年前那場意外后，林云漸第一次感覺到“愉悅”這種情緒的時候。
也是在那一天，林云漸再次見到了甘意微。
甘意微似乎已經(jīng)忘記了。
但他沒忘，三年前，自己是被甘意微救出去的……
睜開眼睛，將手放回灰色夾克里，林云漸緩緩走回了家的方向。
快九點了，弟弟吃藥的時間到了。
整個丹楓城，雖然不同區(qū)域的宜居性與舒適性有所差異，但整體治安都是可以接受的。
就像他們說的那樣，安全又完備的城市管理系統(tǒng)已經(jīng)接管了每一個角落。
林家不在最外圍的區(qū)域，也不在靠中心的位置，很普通的中部地帶，比起外圍區(qū)域，這里要少一些臭氣和污穢，少一些無序的建筑。
但密集的房屋和沒有太多規(guī)劃的管道與配線讓這一片的住宅區(qū)像極了一個蜂巢。
快到家的時候，林云漸聞到了不知哪里飄來的食物氣味。
不過，他今天已經(jīng)吃飽了。
那條巷子里，尸體周圍和巷道中殘留的黑色物質(zhì)和他之前“吃”到的東西一樣，所以他比兩位執(zhí)行官更肯定，這幾起兇殺案是同一個東西所為。
揣著手，穿過正在下雨的巷子，一層層轉(zhuǎn)上樓梯，來到六樓，走廊兩端的窗戶都打開了，帶著雨絲涼意的風灌了進來，會很冷。
所以林云漸也裝作裹了裹舊夾克。
拿出鑰匙，剛插入鎖孔發(fā)出些響動，門就自己開了。
“哥。”
笑容溫暖的年輕人坐在輪椅上，仰頭看著林云漸，輕聲喚道。
他穿著白色高領(lǐng)毛衣，戴著一副銀色邊框眼鏡，很俊秀，也比林云漸更年輕。
如果不是患了腐化病，十七歲的林風晚正是念高中的年紀。
“你不方便，下次不要來幫我開門了?！绷衷茲u輕輕拍了拍林風晚的頭。
弟弟總是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凈凈，連發(fā)絲都透露著整潔。
“她呢？”
林云漸往屋里看了一眼，推著林風晚進了屋，隨手關(guān)上了門。
他口中的她，是妹妹林雨眠。
“在生氣呢……”
林風晚低聲說道。
“小雨今天在學校和人打架了，老師讓她請家長……”
林云漸看了一眼林雨眠臥室緊閉的房門，說：“我會去的，來，先把藥吃了?！?p> 剛才情緒還不錯的林風晚忽地沉默下來。
林云漸拿來藥物與水，蹲下來，問：“怎么了？”
林風晚勉強笑了笑，搖頭道：“沒什么……”
他接過藥物和水，剛要服下，卻忽然停住了動作。
“哥……”
林云漸看著他，笑道：“怕苦嗎？”
“我不想再吃藥了?！?p> 屋子里突然一片寂靜。
林云漸臉上的笑容消失，林風晚低著頭，看著手上的藥，說：“我今年十七歲，三年前，你也是十七歲，爸媽死了，你放棄了一切供養(yǎng)我和小雨?！?p> “這個藥有多貴我知道，三年來，你總是天不亮就出門工作，掐著九點趕回來，看著我吃藥……”
“哥，我……”
“別擔心，”林云漸伸手按著林風晚的左肩，輕松地說：“今天的考核我通過了，明天就會去城市防衛(wèi)部工作，待遇很不錯的。”
“所以，把藥吃了，早點好起來去上學，畢業(yè)后找份好工作，以后哥就靠你養(yǎng)活了?！?p> “可是……”
林風晚還沒開口，就再次被林云漸打斷：“可是什么，我可是你們的哥哥?！?p> “砰——”
一聲巨響從臥室方向傳來，是房門砸在墻上的聲音。
兩人轉(zhuǎn)頭看去，一個青色校服的女孩站在門口，雙目中有仇恨，也有恐懼，她抬起手指，指向雙目幽深如潭的林云漸：
“你……你根本就不是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