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腐化之城
林云漸的頭,正在鏡面上方。
此時他和鏡子里那顆頭顱,只有不到一個手掌的距離。
冰冷,詭異,壓抑……
那顆頭顱上的痛苦與絕望,他能看得十分清楚。
往鏡里看去,她皺皺巴巴的校服上全是血跡和污漬,裸露在外的皮膚上也都是淤青。
“滴答——”
從她的眼角,一滴血落在了鏡子上。
“張薇薇?”
這張臉雖然變得恐怖猙獰了許多,但并不難認。
她是張薇薇。
也是這一刻,“張薇薇”似乎聽到了林云漸的聲音,她慘白的臉越仰越高,到后來,甚至超越了人類頸椎的極限角度,她仍在慢慢仰頭。
她的嘴唇已經(jīng)完全被割掉,露著森白的牙齒。
無邊的漆黑擴散到了她的整個眼球,她就用這雙眼睛,飽含痛苦地靜靜注視著林云漸。
害怕?恐懼?
林云漸本以為自己見到這奇詭的一幕后,會出現(xiàn)類似的情緒。
但令他沒想到的是,這一瞬間,那種感覺又出現(xiàn)了。
他產(chǎn)生了……食欲。
和之前的幾起命案一樣,他的腦海中,瞬間感知到了“尸體”的位置。
回頭看去,張薇薇的尸體仍然靜靜地縮在沙發(fā)的角落。
那就是她的尸體。
她同樣被毀面者所害,消失的嘴唇就是明證。
只不過,這次身為被害者的她,也變成了腐化者。
林云漸目光平靜地注視著張薇薇鏡中腐化體恐怖的漆黑眼眸,他沒有躲閃,也沒有害怕,更是強行壓下了那股來歷可疑的饑餓感。
他下意識地伸出右手,食指點在了她的眉心。
剎那間——
大腦里飛快地閃爍著某些片段,他也大致,了解到發(fā)生了什么……
張薇薇,父親早亡,母親前段時間生了一場大病。
瞬間失去經(jīng)濟來源的她,開始向城市管理機構(gòu)申請補助。
丹楓城對人的要求很低,它并不指望你成材做出多么卓越的貢獻,只要人活著,別給社會添亂就行。
所以,她獲得的幫助勉強能讓母女二人不被餓死,卻無法治療母親的病。
十五歲的她開始想各種辦法去弄錢。
跪在地上乞討,收集一些廢品,賣掉其他衣服只穿校服,一天只吃一頓等等。
她開始逃學,開始變得沉默寡言,身上也越來越臟。
孤立,排斥,霸凌,隨著她的奇怪變化接踵而至。
但她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自己仍然沒辦法攢到足夠多的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媽媽病死,卻買不起藥。
那一天,丹楓城正式入冬了,今年的城市比往年更冷,雨水也更多。
寒冷的風從窗口灌進來,窗戶砸在墻上啪啪作響,她又冷又餓。
媽媽躺在床上雙目無神,瘦成了皮包骨頭,渾身顫抖。
她摸出身上攢到的所有錢,卻仍然不夠。
看著躺在床上的媽媽,她只能低著頭哭。
除了哭,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
為了省錢,屋子里的電停了,供暖也停了。
這個冬天,又黑又冷。
她咬著牙,用身子擋在床前,盡量不讓寒風刮到媽媽身上。
可媽媽還是發(fā)抖。
那一刻,她的胸膺完全被憤怒和怨恨填滿,她恨命運不公,恨管理者無情,也恨自己無能。
她很想一把火燒掉那些冠冕堂皇的城市管理組織,但她又不敢,因為她還在期待著,萬一他們能突然可憐一下她,救了媽媽的命呢?
那些天,城里一直在下雨。
餓著肚子的人永遠不會覺得一場細密的雨會是纏綿浪漫的。
她靠在床邊,對媽媽說,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你答應過父親會把我養(yǎng)大,會看著我嫁人,然后自己開一個小賣部,磕著瓜子,看著電視度過余生。
你不能說話不算話……
媽媽什么也沒說,只是看著她,默默地看著她,默默地流著淚,一直流淚。
直到瞳孔渙散,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這座城終究還是沒有可憐她。
她站在媽媽逐漸冰冷的尸體旁,一動不動,聽著外面的雨聲越來越響。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一開始還能感覺到饑餓,口渴,疲倦,寒冷……可到了后來,她什么也感覺不到了。
某一刻,她忽然聽到了一個聲音——
想見到你的母親嗎?
腦海中的畫面消失。
后面的事,就和她告訴林云漸的一樣了。
林云漸緩緩移開手指,嘀嗒嘀嗒的聲音越來越密集。
她的眼角在不停滴血,也許因為淚已經(jīng)流干了。
張薇薇已經(jīng)死亡,她是被毀面者殺的,嘴唇被割去就是最好的證據(jù)。
不過,也許是因為她臨死前的龐大怨恨,這股極端的負面情緒吸引了緋紅因子,將她尚未消散的靈魂腐化成了鏡子里的它。
就在這時,鏡子里伸出一個頭顱的張薇薇的腐化體忽然張開了沒有上下唇的嘴,擴張到了令人恐懼的地步,一口咬向了林云漸!
林云漸被她咬在了左臂上,然而他的手臂竟突然冒出了一層層細密的紅色鱗片!
“哧——”
像是被灼燒了一般,張薇薇的鏡中腐化體立刻松開了嘴,然而林云漸左臂上的紅色鱗片卻像有自己的意識一樣,朝著那顆露出鏡面的頭顱疾射而去!
眼看她就會落得和周詳一樣的下場,被恐怖的紅色鱗片絞成血霧,但下一刻——
“叮叮叮叮?!?p> 密密麻麻的刺耳鱗片撞擊聲陡現(xiàn)。
竟是林云漸揮動右臂,用自己右臂上冒出的紅色鱗片擋下了左臂自動飛出去的鱗片。
“不能吃?!?p> 他不知在對誰說話。
張薇薇的腐化體本能地感受到了徹底消亡的恐懼,但她還在不停地嘶吼,威脅。
林云漸半跪在地,看著她,說:“盡管世上沒有感同身受,但你的經(jīng)歷,我也有過?!?p> “你……想以這種姿態(tài)繼續(xù)存在嗎?”
他看向鏡子里面,那個鏡面的世界里,他看到了另一具尸體,她長得跟張薇薇很像,應該就是她的母親。
就算變成了詭異恐怖的腐化者,她也無意識地收斂了自己母親的尸體。
自己的尸體卻蜷縮在沙發(fā)上。
至少,讓她入土為安吧。
林云漸站起身來,走向張薇薇的尸體,彎下腰,將她抱了起來。
一直在嘶吼的張薇薇的鏡中腐化體突然沒了聲音。
林云漸轉(zhuǎn)身看去,那面鏡子上,像是起了霧,彌漫開了一層緋紅。
張薇薇那顆正從鏡面鉆出來的恐怖頭顱,莫名消失了。
林云漸想了一下,將張薇薇的尸體背在了自己背上,上前撿起鏡子,離開了這個又黑又冷的房間。
右手拿著四方形鏡子,并用手腕處的戰(zhàn)術(shù)手表照亮眼前的路。
隱約間,林云漸又聽到了……
“嘀嗒——嘀嗒——”的聲音。
后背上張薇薇的尸體變得越發(fā)冰冷,他的肩膀上,也隱隱感覺到了一陣濕潤,就像被鮮血浸透了一樣。
難以忍受的寒意從后背貼著脊椎涌向身體的每個角落,林云漸能感覺到,身后的張薇薇……似乎已經(jīng)不是尸體的狀態(tài)。
他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她的尸體,和自己的腐化體合而為一了。
盡管林云漸感受不到張薇薇對自己的威脅,盡管那身紅色的鱗甲極為恐怖,但身后那緩慢襲來的窒息感,卻也無比真實。
她要做什么?
警惕著身后的同時,林云漸下了樓。
他抬起手表,準備聯(lián)系特殊防衛(wèi)部,讓他們派輛車過來,將張薇薇的尸體送去安葬。
然而剛撥出電話,突然間,一道亮光從前方照射過來。
“誰???”一個陌生的聲音。
手電筒光芒的照射下,林云漸下意識地側(cè)了側(cè)頭,然而側(cè)頭時他猛然發(fā)現(xiàn),墻上的影子……竟然只有自己一個!
“你是誰?你在這里做什么?”
拿著電筒的人警惕著靠近,是楓橋社區(qū)的安保人員。
張薇薇的尸體,不知何時已經(jīng)徹底消失了,消失的不僅是她的尸體,還有他拿在右手上那面挺大的方形鏡子。
林云漸怔怔地放下護在身后的左手,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左手掌心似乎多了什么東西?
他緩緩抬起左手,在前方安保人員電筒照射出的光芒下,仔細看去。
這是一塊普普通通,平平無奇的鏡子,只有掌心那么大。
它的邊框是交織著神秘紋路的緋紅色,那紋路……很像淚痕。
林云漸愣住了。
這時,戰(zhàn)術(shù)手表里剛撥出去的電話也接通了。
一位女性的聲音傳來:“您好,特別執(zhí)行官先生,請問需要什么幫助?”
“您好……”
“您……”
電話被林云漸掛斷了。
尸體消失了,不……張薇薇已經(jīng)徹底消失了,她不需要安葬了。
楓橋社區(qū)的安保人員靠近了林云漸,看清楚他的長相后,知道他是白天時來過的執(zhí)行官,便不好意思地放行了。
林云漸捏著左手掌心的鏡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那個安保人員又叫道:“執(zhí)行官先生!”
林云漸回頭看向他。
“那個……不好意思,只是……您衣服的肩膀上,好像沾上臟東西了。”
林云漸恍然,剛才背她的時候就已經(jīng)感覺到了,是血吧。
他側(cè)頭看了一眼肩膀位置。
然而……入目卻不見半點鮮紅。
林云漸沉默片刻,對那位安保先生說道:
“沒事,這不是臟東西?!?p> 他轉(zhuǎn)過身,在黑暗中朝著這座城市的更暗處走去,漸漸沒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