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夢 刺殺

　　（一）二月刀

　　江湖中有一狠角，名為——二月刀。傳說他接下的追殺令，不僅從未失手，還尋不到任何的殺人證據(jù)，可謂“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但此人輕易不會出手，需要下令人接受其三大考驗(yàn)，通過者，接！

　　其一為難；其二為智；其三為情。難，即為患難，作為第一關(guān)，下令人必須先接受皮肉之苦才能檢驗(yàn)其仇恨的深度；智，即為智慧，目的為檢驗(yàn)下令人是否為癡瘋之人，因?yàn)槎碌断聼o冤鬼；情，即為情感，作為最后一關(guān)自然不會如此簡單，需下令人斬斷自身七情，斬斷人之喜怒哀懼愛惡欲談何容易。所以江湖上有些不懷好意的盜匪笑稱其是在世羅剎觀音，既渡人又殺人。

　　“樹下何人？”二月刀斜過臉看著地上的人，原本躺靠在榕樹粗枝上此時已翻身飛下。

　　樹下的人感覺他即將靠近明顯往后退了一步，但又把腳收回。

　　二月刀飛到他身前捏著人下巴，細(xì)細(xì)端詳起來，淬煉被他看的有些尷尬，同時眼神忍不住跟著他的流轉(zhuǎn)，臉熱了一陣后有些惱怒地拍開。

　　被拍的人愣了一瞬，“汝名為何？”

　　“淬煉！”他鏗鏘有力的聲音傳響山谷。

　　淬煉的父母在一場混戰(zhàn)中戰(zhàn)死，他因無依靠而飽受欺凌，此次前來自是想借二月刀之手報血海深仇，殺了那些害自己父母戰(zhàn)死的奸臣。

　　二月刀走到其身后，“汝之念，吾已收到。請回?！?p>　　淬煉猛地扭頭抓了他的手腕，“要過何種難關(guān)？你放馬過來便是，皮肉之苦算得了甚！”

　　他未回應(yīng)，淬煉松了松手，眼神哀求般看著他，“這件事只有你可以做得到，傳說中的二月刀可以做得到，所以我來尋你了。”

　　二月刀側(cè)過身抬了抬被他攥著的手，“記住...這是汝之執(zhí)念，并非二月刀，汝之執(zhí)念越深吾越可幫汝?！?p>　　淬煉的眼里閃過一道神色，很快又收回，放開了手。待人走遠(yuǎn)后，他的腦海中閃過二月刀眼角泛光的畫面，又搖了搖頭，他好似無欲無求的謫仙人，定是自己看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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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是何人？”這是二月刀每日醒來之時詢問自己的問題，他不知自己來自何處，淬煉昨日入睡之時嘴里呢喃的父親母親又是何人，為何要為了兩個稱謂哀求自己？

　　他看著樹干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有些懵懂，這些都是何人所刻與自己又有何干系？來不及細(xì)想，晨光已然照到了他休息的樹干上。

　　淬煉正在夢中掙扎忽的被二月刀一腳踢醒，他嚇得滾下石床，猛地睜開眼，眼前的光景恍如隔世，使得他使勁晃了晃頭，剛想發(fā)火，看清眼前人是“二月刀”后冷靜下來。

　　但是還是忍不住發(fā)牢騷：“怎的與使喚狗一般?！贝拄敚?p>　　“有何區(qū)別？”二月刀回頭看了看他，有些真誠地發(fā)問，倒是讓淬煉噎了一口氣。

　　得，在您眼里確實(shí)如此。

　　頭突然被敲了一記，“何故發(fā)呆？隨吾來?！北磺玫娜擞脑沟馗S在后。

　　走著走著周遭黑了下來，淬煉頓了頓腳步，人......不見了，何時跟丟的，他竟絲毫未察覺，就在他想張口試著喊他時，嗓子仿佛被什么東西堵住，無法出聲，緊接著便是背后被人推了一下，驚呼一聲便掉入了一個約兩丈深的黑洞中，墜落加上旁邊雜草剮蹭使他有些許膽顫。

　　落地之后，他對著洞上方大喊，“二月刀你大爺?shù)模。?！?p>　　冷靜下來后，他仔細(xì)看了看眼前的鋪設(shè)。

　　擺在他眼前的是一條小道，青滑的石板路上映射著微弱的光，墻上有幾盞油燈忽明忽滅。此時四周盡是清冷的風(fēng)夾雜著晨露向他有一瞬沒一瞬地吹來，偶爾有幾只蛐蛐還在叫囂...怪嚇人！

　　里面應(yīng)該就是他需要通過的關(guān)卡，沉了沉腳步，他走了進(jìn)去。

　　一個時辰后——

　　二月刀斜著眼看躺在地上流淚的人，難掩嫌棄神色。

　　“嗚嗚嗚，馬蜂窩、上刀山下火海、滾釘床，真狠吶?！?p>　　“吾說過，汝之執(zhí)念越深吾越可幫汝?！?p>　　淬煉不搭話，自顧自地又說，“不過沒關(guān)系，我這人從小命大，被人放蛇咬都沒死成。”

　　二月刀看著他天真的模樣，有些納悶，“汝小時常被人欺負(fù)？”

　　聽這話，淬煉忽的坐起，像被打開了話匣，與他倒起了苦水，二月刀就這么認(rèn)真聽著，殊不知淬煉只是心想著他接下來的關(guān)卡可以泛起些憐憫之心，放他一馬。

　　（三）情關(guān)難過

　　接連幾日與淬煉獨(dú)處下來，二月刀想著此人智商看著無甚大問題，只是年輕人血?dú)夥絼?，偶爾做出一些呆頭呆腦（sa）的舉動也可理解?？此@幾日挺勤快，二月刀決定提前助他通關(guān)。

　　“咳，今日有何安排?！?p>　　“祝汝順利通關(guān)?！?p>　　“什么？你要助我？”聽到這淬煉來了興致，看來這幾日與他講得口干舌燥還是有用。

　　二月刀被他的樂觀封住了口，還是盡快拉他進(jìn)入最后一關(guān)吧。

　　只見兩人面對面坐著，兩掌相對，二月刀很認(rèn)真地對他說，“記住吾所說過的。”

　　淬煉點(diǎn)了點(diǎn)頭，略微遲疑地閉上了眼。

　　不知過了幾時，他眼前一片漆黑，突然仿佛掉進(jìn)了水里，憋著好長一口氣向上游，等撥開水，浮到水面上，眼前的場景令他心頭一動，二月刀難不成有回到過往的能力？這里，是他小時與父母親生活過的地方。

　　之所以認(rèn)為這是回到了過往，是因?yàn)樽愿改赣H班師回朝后，這個地方便被一場大水淹去，寥無人煙。而他現(xiàn)在看著這些熟悉的陳設(shè)：竹子圍成的柵欄里關(guān)著幾只走地雞、修繕過的茅草屋，父親在菜地里為母親偷偷種下的菊花，他摸著門前栽下的柳樹，感慨萬千。

　　正當(dāng)他凝神回憶時，前面的茅草屋傳來若有若無說話的聲音，是敵是友尚未分辨，他走進(jìn)的腳步變的極輕。

　　他輕輕掀開簾子，竟看到父母親背對著他跪在地上，心下一顫，上坐著的是當(dāng)今圣上最得寵的蘇公公。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請恕臣此次無能為力?！?p>　　“淬家在外怕是待久了吧，竟敢抗旨不尊！”

　　“非也，蘇公公未曾見過因泄洪而流離失所的百姓，那場面......”

　　“夠了！雜家也只是個傳話人兒，說到底是爾等在外帶兵打仗，也看不上雜家。”

　　“公公說笑了，您是何等尊貴。實(shí)在是有所苦楚啊，還望您能與圣上細(xì)道實(shí)情?！蹦赣H向他叩首，連忙解釋。

　　“......淬家是否一心為了圣上，現(xiàn)下已無定論?！碧K公公似好言相勸，“淬家在外打了多少年的仗，為我國創(chuàng)下多少太平，老奴心知，可圣上身邊......這后方的暗箭淬將軍怕是難防。老奴也是為了將軍才奔波至此，只要您順了圣意，自然就重新贏取得信任。”

　　“多謝公公，淬鋒此次怕是要抗旨了，就以我這把老骨頭換千萬百姓的活頭吧?！?p>　　蘇公公聽到此搖了搖頭，“淬將軍大義，老奴欽佩，告辭！”

　　淬煉見人要出來便躲到一旁。原來當(dāng)年還有這事，父母親遠(yuǎn)比他看到的要有赤膽之心、忠誠之心。隨意放洪，不管百姓死活，真是朝廷那些狗官想得出來的“好事”！而父母親一生為了陛下，一生為了百姓，卻慘遭陷害至死。

　　不，父親未曾答應(yīng)泄洪，可后來這個地方還是被淹沒了，而狗官們參父親的正是違抗圣命、抗洪不力...真相就在淬煉面前，讓他心痛不已。

　　他勢必要去手刃了那些奸臣！

　　二月刀吐出一口鮮血，眼睛爆滿血絲，終究他還是情緒波動過大，損耗了些他的修為與壽命。

　?。ㄋ模┱嬲婕偌?p>　　“兒呀，怎的在外面呆著？快進(jìn)來吃飯了?！?p>　　淬煉傻眼了，母親能看到自己，雖然他可以觸摸到花花草草，可始終是不信此情此景為真實(shí)的。

　　“聽吾的，與汝母親吃飯。”耳邊傳來一句話。淬煉乖乖照做。

　　淬煉嘴里塞滿了母親做的飯，看得莫鶯鶯有些錯愕，“兒啊，今日去何處啦？”如此饑餓。

　　“沒去何處，母親不用擔(dān)心，只是兒子想念您做的飯了。”他滿嘴的飯，有些囫圇地說。

　　“說的什么傻話，想吃的時候叫娘。”

　　她溫柔地看著淬煉，讓他眼淚就這么倏地落下，娘，你不知道這是我多少次期盼再叫您一聲“娘”。

　　睡了一夜，被二月刀叫醒。

　　“汝可發(fā)現(xiàn)汝在真實(shí)世界中?！?p>　　淬煉點(diǎn)點(diǎn)頭。

　　“接下來汝需設(shè)法潛回宮中，便可報仇雪恨了?！?p>　　“......”

　　“不舍？”

　　“是，如你所說這些都是真實(shí)的，那我想多待在他們身邊幾天盡孝?！?p>　　“無用，歷史無法改變?！?p>　　“......那，我也沒有通天的本領(lǐng)，如何殺得？”

　　“汝無須擔(dān)心，記得吾說過的，事必成?！?p>　　“好吧好吧，那給我一點(diǎn)時間跟爹娘道別總合適吧？”

　　二月刀本想拒絕，看著他真誠的眼睛，還是默許了。

　?。ㄎ澹┦郎显贌o“二月刀”

　　淬煉睡醒時發(fā)現(xiàn)自己正手持短刃，上面沾滿血跡，地上躺著幾具尸體。他呼吸急促，腦子還有些混沌，視線剛開始明亮，一眼望下去，他便知道，他——大仇已報！就算這些人面目全非他也認(rèn)得出。

　　就這樣？就這樣在夢中結(jié)束了自己的復(fù)仇，可是他為什么心里很不痛快？二月刀呢？

　　他在婢女們恐懼的眼神中翻身上馬，飛奔向城外的密林中，他要去找他，一是為報答，二是什么，他心里也不清楚，總之先尋到他的蹤跡。

　　熟悉的榕樹上沒有他的身影，他倉皇地喊叫：“二月刀，你給我出來！你在哪？？？”

　　這里已然沒有了他與他生活的絲毫痕跡，他搭起的石頭爐子、攢的柴火、睡的草席都不見了。他失魂落魄，低頭坐在草地上，腦海中閃過二月刀那張冷峻的臉，他說過的話一遍遍地重復(fù)，如走馬燈般。

　　“汝名為何？”“汝之念，吾已收到”“汝之執(zhí)念越深吾越可幫汝?！薄叭晷r常被欺負(fù)？”

　　回憶越多，越讓人痛苦，再抬頭時，有兩行淚掛在淬煉的臉上，他望著大榕樹，多么希望那個身影能在此出現(xiàn)，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利索地爬上樹，卻被眼前的一幕鎮(zhèn)住。

　　樹干上竟刻著密密麻麻的字。

　　【淬煉】【助他】【父母親是生養(yǎng)愛他之人】【他常常受欺負(fù)，要保護(hù)他】【他是你的摯友】

　　除了這些，甚至有一樹干被劃了許多道，就像是淬煉以前誕辰時愛在樹上劃一道痕代表過了一年。他顫抖著去數(shù)整整120道痕，傳說60年得一輪回，他不敢深想。他早與我結(jié)識，等了我兩個輪回才相遇嗎？那他果真是仙？因?yàn)樗缇吐犇赣H談及此傳聞，傳聞得道成仙之人可長壽不衰，可長期徘徊于人仙兩界，雖身懷仙法，如利用仙術(shù)替凡人完成心愿會被天界因果懲罰，灰飛煙滅......

　　他終于知道自己為何不痛快了，大仇雖得報，他卻在這條血海深仇的路上丟了他的摯友，【汝之執(zhí)念越深吾越可幫汝】原為此意，如果早早悟到他話里深意，或許他可以用另一種方式活著，用另一種方式為父母報仇。怪他執(zhí)念太深，誤傷了身邊人。

　　嘆從此，世上再無“二月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