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君信很艱難地爬了起來，很自然地，搖搖晃晃站不穩(wěn)。他顫抖著伸出手來，拳頭緊緊握住，里面有塊碎布。把他踢下來的那人，衣袍鮮亮，但為何袍腳如此破舊？本能一抓就撕爛了？
他沒有多余時間想這個了，只隨手將那碎布揣到袖間。
然后他抬手扶額，指腹沾了濕滑的液體，透著那幽暗的月光，看了看，方知道自己還是流血了。
血順著他的額頭流下來，滴答一下。他反應過來，很艱難地用手腕抹掉另一滴即將滴答到泥土里的血珠。
他一瘸一拐地下了山。
不是一下子就能走出去的，身體里有傷毒，又摔成這樣，待他徹底窩到山腳下時，他已經(jīng)中途歇了好幾次了。
天，亮了。
原來我竟弱到這種地步了。張君信慨嘆一聲，絕望中也沒有希望了。
他苦笑，而后不再想著去找那些宗派求助了。
他轉(zhuǎn)而沿著山道往回走，在山口的村戶那里歇了腳，換掉能夠表面自己身份的衣袍，隨便穿了件灰補丁衫，管農(nóng)戶買的舊衣裳。
他照照鏡子，看自己的臉龐已經(jīng)青黑，又將農(nóng)家所用的艾葉燒出來的艾灰揉吧揉吧敷抹到臉上。
于是一個乞丐張君信橫空出世，昔日玄門宗派的君子從此銷聲匿跡。當然，他也不能跟別人說，他叫張君信了。
離開農(nóng)戶的住處時，已是午后了。他不想再打擾憨厚的老農(nóng)民了，畢竟還有些隱憂。
臨走前，還是用零碎的銀錢換了壺燒酒。
他扮著乞丐的樣子，可不是為了臥薪嘗膽，純屬是因為逃命所需。
便又是這一夜之間的遭際，他更加想明白這世上的道理了。
申冤無路，還要躲避兇手的追擊，而被種下那種鬼東西，連命都沒有多少日子了，這么生不如死，還能怎么辦？
要么變成逆天大宗主，拎刀大戰(zhàn)害人敗類，這當然是不可能的，惟一的可能就是自己去拿劍，連提都還沒來得及提起——因為沒有力氣，然后下一瞬，項上人頭就沒了，嗯，不是敵人的，而是他自己的。
要么就提筆戰(zhàn)人渣，只可惜，欸，張君嘆了嘆，好多年都不曾以文會友了，就算能夠歷數(shù)他們的罪狀，自己也寫不來文采卓絕?。「螞r這樣的傷情，根本不容許。如果自己的狀況還能做點事，可能需要有吊命的東西撐著。然而并沒有，所以……
所以，認清現(xiàn)實，那就是，普通老百姓，哪怕玄門君子，蒙冤受害想要討個說法都無濟于事。
沒剩多少天了，生命。
原本美妙的人生，被全然摧毀。
那么現(xiàn)在，數(shù)算著最后的時日，看看自己還能再遇見些什么風景罷。
張君信很懦弱，因為他放棄了復仇。
張君信不懦弱，因為他從虎口逃脫強忍重傷千里奔來求助。
張君信被一腳踹了下來。徹底踹醒了。申冤申不得，人生復不得。
他走在棧道上，一個人，步履蹣跚，若不是他身形姣好，若不是他滿頭青絲，嗯，怎么看都會被誤以為是老頭子。
他抬眼望向前方，有一道分岔口，他想了想，走了右。
才沒走幾步，便被堵到路上了。
不是他堵，是前方有劫匪，正在劫持一個小女孩，以人命威脅。
“放開我的孩子！”張君信遠遠就聽見婦人凄厲哭喊。
“有話好好說，綁了孩子作甚！”有圍觀者義憤填膺。
接著是許多人的附和，漸漸變成喧鬧，噪聲越來越大。
他尋思：你們可真行，難道不知道這樣會激怒劫持者嗎？
他靠近那群圍觀者，由于個子高，所以能夠清晰看見里面的動態(tài)。
那所謂的兇徒，一點也不兇，看起來挺樸素的年輕小伙啊！
有跑得快的趕忙去報案了。
這樣僵持著，路也通不了，因為他們就堵著陽關(guān)道了。
干脆往回走罷，他想。
張君信剛要抬腳轉(zhuǎn)身，不知哪里飛來一塊石塊，那劫持的兇徒避開了，竟直直砸向了他。
腦門又受一擊，實在是慘不忍睹了罷！青黑的臉龐，灰褐的面容，石塊又將夜里的傷口砸開了。
真準??！張君信此刻忽然沒了悲哀了，因為他不想再有這種情緒了，嗯，生命不剩多少天了，最后肆意一把罷！
流著血又如何？
于是他只是停頓了片刻，就打算重新抬起他的腳。
“年輕人，你的頭，流血了?！迸赃呉晃话装l(fā)蒼蒼的老翁關(guān)切道。
他看著那老翁，慈眉善目，忽生了一絲暖意。有多久沒有這樣了，這般感動？從出事到現(xiàn)在……
可這點皮肉傷，又怎比得過中毒的一星半點兒呢？
反倒是這疼痛，能夠緩解體內(nèi)的癥狀，用這種痛度，分散其他痛苦。
于是他回眸一笑，說了句他自己都沒在意的話：“謝謝老伯，這傷救了如何，不救又如何?！?p> 驢唇不對馬嘴。
他不知道，就在不遠處，這一幕被一個仙人看見了。
涂山希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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