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媛媛多年后還記得遇到莊呈的那天午后。
莊呈穿著件米黃色的短袖,頭上梳著個三七分,手里還拎著條奄奄一息的鯉魚。
像個遛彎的老大爺。
看他手里捧著兩本兒童繪畫,忍不住有些好奇地問道:“你這是……給別人帶的?”
她本來想問是不是給孩子帶的,但想了想,沒好意思說。
莊呈晃了晃手里的書,笑道:“不是,我自己看的,下部戲有這方面的需要?!?p> “嗯?!备哝骆曼c了點頭,抬手攏了攏耳邊的碎發(fā):“那我就不打擾你了,加油?!?p> 告別了高媛媛,莊呈繼續(xù)埋下身子,在知識的海洋里尋覓自己需要的那幾朵貝殼。
他也看不明白書里講的什么,只是根據(jù)書名掃貨,什么素描、油畫弄了一堆,滿滿登登地抱著往收銀臺走。
高媛媛還沒回去,正捧著那本《演員的自我修養(yǎng)》在角落里讀得津津有味。
莊呈走到她身邊的時候,兩個人還禮貌地笑了笑,卻都沒有說話。
被莊呈敲暈的鯉魚好像回過神來,又開始在袋子里抗議。
放下書,莊呈緊了緊袋子又在地上砸了一下。
匹夫一怒血濺五步,今天鯉魚一怒,自然也得弄個魚死網(wǎng)破。
肥碩的鯉魚躺在光滑的地板上,兩只死魚眼……不,應該是一側的死魚眼呆望著天空,隨著嘴巴不停地張合,仿佛在回想自己那逝去的青春,又像是在說。
我就算是死,死在這,也得用那腥臭的粘液涂滿你整個房間!
“哎,你這……”高媛媛跑了過來,接過莊呈手里那摞書,道:“去找門口要個袋子吧,你袋子都破了?!?p> “行,謝謝啊?!?p> 情況緊急,莊呈自然也沒空跟她多說,連忙向著門口不停張望的收銀員跑去。
回來的時候,除了袋子,莊呈手里還拎著一個墩布,開始打掃戰(zhàn)場。
重新收拾好一切之后,莊呈這才擦了擦汗,可剛一抬手,就聞見手里滿是魚腥味。
“噗嗤~”
看著莊呈手忙腳亂的模樣,高媛媛感覺有些好笑,連忙轉移話題,道:“你怎么買了這么多啊?!?p> 莊呈尷尬地笑了笑,手里拎著魚,都不知道往哪擱:“沒學過,都看看?!?p> 左手舉著《五天學素描》,右手又從里面掏出一本《三十天學素描》,語氣無奈地道:“那也不用這么多啊,你看這兩本內容基本沒區(qū)別,只要一個就行?!?p> 高媛媛把書一本本攤在地上,仔細地替莊呈分揀著,到最后,只剩下兩本。
又在書架上挑出幾本放到莊呈手里,這才道:“行了,大功告成?!?p> 莊呈站在高媛媛身邊,像個被老師輔導作業(yè)的學生,見狀連忙道:“謝謝你啊,又耽誤你大半天?!?p> “沒事,”高媛媛無所謂地擺了擺手,眉眼彎彎。
“叮鈴鈴~”
莊呈剛想說幾句謝謝的話,懷里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只好沖高媛媛笑了笑,走到一邊去接電話。
電話是小丫頭打來的,問他幾點回去。
說了幾句之后,莊呈掛斷電話,一抬眼,卻發(fā)現(xiàn)身前早已經沒了高媛媛的身影。
本來還想謝謝她的。
不過這么一走,倆人之間卻突然又多了一種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覺。
有緣,江湖再見。
莊呈整理好心情,抱著書,手里拎著早已經腦震蕩的鯉魚,轉身出了書店。
家里,小丫頭都快餓瘋了。
莊呈一進門,丫頭直接一個虎撲趴到莊呈身上不肯下來。
剛想說兩句情話,鼻子里就傳來一股怪味。
小丫頭捏著鼻子,眼神怪異:“莊呈,你這是去哪了啊,怎么一股臭味?!?p> “有嗎?”莊呈側過腦袋在衣領上聞了聞,遲疑了片刻,才恍然大悟地伸出手:“你說的是這個吧。”
“對對,你拿遠點,臭死了?!毙⊙绢^一臉嫌棄,胖乎乎的小手不停在鼻前扇著風。
“我先去洗洗?!?p> 說完,莊呈就拎著魚進了廚房。
現(xiàn)在是夏天,魚身上的粘液在經過高溫烘曬之后,臭味能飄出去十幾米。
丫頭翹著腳,扒著廚房門喊:“別洗手了,你把魚放那直接去洗個澡吧?!?p> “我收拾完,等湯熬上再去?!?p> 拿熱水燙著上面的粘液,莊呈隨口回道。
起鍋燒油,一整套工序之后,莊呈蓋上鍋蓋,這才轉身進了衛(wèi)生間。
小丫頭閑著沒事,就開始翻自家男朋友帶回來的東西。
手里捧著本《藝術的故事》,丫頭一翻開,就被那赤果果的圖片刺激到了。
藝術嘛,就像姜文喜歡拍別人屁股一樣,藝術總是會和果體、赤裸沾上一點邊,這不寒磣。
你不畫點人體,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搞藝術的。
而且九九年不像后世,現(xiàn)在的教材都是閹割前的,配圖方面自然比較大膽、前衛(wèi)。
看著那風格強烈的配圖,耳邊傳來浴室里的陣陣水流,丫頭不知想到了什么,臉上爬滿了紅暈。
當莊呈擦著頭發(fā)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
小丫頭紅著臉,眼睛死活不敢落在他身上。
這丫頭又犯什么病了。
莊呈有些無語地走進廚房,片刻之后,便端著幾盤菜走了出來。
飯桌上,小丫頭嘴里叼著筷子,瞅著菜盤發(fā)呆。
“吃啊,你不是餓了嗎?”
莊呈啃了口饅頭,伸出筷子在盤子上敲了一下。
“我……我等著喝湯?!毙⊙绢^努力為自己辯解著,聲音弱弱的,沒有底氣。
她現(xiàn)在滿腦子里裝滿了剛才看到的圖像,配上莊呈那濕漉漉的頭發(fā),哪兒還吃得下飯。
“湯還得等會兒,先吃吧,一會兒都涼了。”
丫頭柔柔地應了一聲,夾了幾口菜,卻怎么也吃不下去。
見自家女朋友寢食難安的模樣,莊呈關系道:“又怎么了?”
“你那些書,都是干嘛的啊?!毖绢^擰著身子,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學畫畫啊,”莊呈有些莫名其妙,“霍哥不是說最好讓我學點畫嘛,我今兒路過菜市場的時候,順手就買回來了。”
“那……那些書,你都看了嗎?”丫頭繼續(xù)擰著身子。
“沒呢,大姐,咱有事兒直說行不,我腦子笨?!?p> 小丫頭跑到客廳,抓著之前看的那本就跑了回來,指著上面的配圖道:“那你看看,這些圖是怎么回事。”
圖片上刻畫的是一組雕像,中間那個人手里抓著兩條巨蟒,腰間圍著的布料因為掙扎散落在一旁,只墊在屁股下面。
莊呈看了看下面配的文字,哭笑不得地道:“大姐,這是雕像,下面不是寫著呢嘛,《拉奧孔和他的兒子們》。”
“那也不能這么畫啊,你看看,連那個都刻上去了,不害臊。”丫頭指的,是雕像胯下耷拉著的那一小坨。
“這是寫實吧,”莊呈湊近看了看,同樣一臉嫌棄?!澳悴皇窃趪獯^嗎?這個你應該懂啊。”
“我是在國外待過,但也沒見過這個啊?!?p> 看著那神態(tài)痛苦、身體扭曲的拉奧孔,莊呈腦子里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拍《鬼子來了》時的姜大耳朵,當下帶著些鄙夷地對丫頭道。
“你懂什么,這是藝術?!?p> “藝術就是不穿褲子啊?!?p> “你錯了,”莊呈瞅著丫頭那羞澀、蕩漾的眼神,嚴肅道:“藝術不僅僅是不穿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