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千幻

　　“嘭——”

　　還在睡夢中的白楓鯉魚打挺似地跳起來，開門一看，濃濃的黑煙正從對面的屋頂升起。

　　“咳咳……”范仁俊腳步踉蹌地走出來，漆黑臟污的臉格外滑稽，“啊哈哈，不好意思啊裴師弟，我這煉藥呢……出了咳咳一點小問題?！?p>　　白楓眼角一抽，“沒事?！?p>　　現在臨近清晨，就算早起一次。

　　白楓回屋穿好道服，下山前往授道臺。

　　距離長老殿一事已過兩天，他的內傷恢復得不錯，他打算在聽課之余，做一些任務賺取靈石。

　　金獅門每月會給弟子發(fā)放五顆低級靈石作為弟子供奉，但是這遠遠不能滿足提升境界的需要。

　　于是大多數弟子會選擇其他途徑獲得靈石，例如今天一大早炸爐的范仁俊就是為了完成煉藥任務而通宵練習。

　　白楓來到授道臺，找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旁邊正好有一位弟子，他便開口問道：“師兄，今天是哪位長老來講課？”

　　“吳虛長老?！?p>　　“多謝?！?p>　　“靈師一階？”這位弟子斜睨了他一眼。

　　“受傷境界倒退了。”白楓熟練地解釋。

　　“哦哦?！?p>　　等了一刻鐘，吳虛捋著他的長須御氣而來。

　　“見過吳虛長老?！彼械茏诱酒饋硇卸Y。

　　“坐下吧?！眳翘搾哌^眾人的面龐，清了清嗓，“今天由我為大家講一講‘道’。想必大家也不陌生，那么‘道之所在，萬物所往。無形似有，有形似空’，可有人明白這兩句的含義？”

　　“長老，我知道?！鼻芭诺牡茏永镉腥苏酒饋?，“道孕于萬物之中，因此道會在有形與無形之間轉化?！?p>　　“理解不錯，但是還差一些?！眳翘撚謫?，“那如果我給你一把劍，你能以數招奪他人之命，最終，劍飲萬人血而存殺念，此為何道？成道的是你還是劍？”

　　“這……弟子不知?！蹦侨祟H為尷尬地坐下。

　　“劍有劍道，殺有殺道，二者的區(qū)別在于人，而不是劍。劍在你手，可以殺人，劍在我手，我亦可以救人。無形似有，說的是道孕于物，則為有形；有形似空，說的是道受制于人，便又成空?！?p>　　“弟子明白。”那位弟子并未馬上坐下，轉而好奇地問，“長老，您的道是什么？”

　　“真?！?p>　　“真什么？”

　　“我的道就一個真字。”吳虛捋著長須，意味深長地說，“萬物萬事都有兩面，一面真，一面假……”

　　“吳師弟又在吹噓了?！濒脩砷L袖一揮，穩(wěn)穩(wěn)落在授道臺的另一端。

　　吳虛一下從講臺上站起來，“你怎么來了？”

　　“我來這里帶走一個人?！濒脩蓛扇阶叩桨讞魃磉叄l(fā)現他正低頭沉思，似乎也有一些領會。

　　“趕緊的?！眳翘摂[擺手，又重新坐下來，“我們繼續(xù)講?！?p>　　片刻后，裘應松拎著白楓的領子來到金獅殿外。

　　“咳咳?！卑讞魅嗔巳嘧约旱牟弊?，在一邊喘著氣。

　　“額，事情緊急，老夫魯莽了。”裘應松歉意地說，“要不要緊？”

　　“弟子沒事。”白楓終于把一口氣順過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長老帶我來，可是為了百靈谷一事？”

　　“沒錯。千幻宗的宗主來了，你進去之后，莫要怯場，一切如實回答即可?！?p>　　“弟子明白?！卑讞髟捠沁@么說，其實心里也直打鼓，在裘應松的注視下，硬著頭皮進入大殿中。

　　“來人可是弟子裴修？”

　　白楓剛進了門，數道視線便齊刷刷匯聚在他身上。

　　坐在上位的正是金獅門掌門杜江海。

　　白楓恭敬地行禮：“弟子正是裴修?！?p>　　“常聞金獅門弟子團結如一家，看來還得加上一條仁慈好施?！贝┲疑琅鄣哪凶影岛I諷地說，“靈師一階的弟子也收入門中，杜掌門怕不是想將整個西海岸都納入麾下?！?p>　　“胡長老此言差矣，若是門檻越低，版圖越大，那尊貴的黎神教可要把門檻改成三歲小兒了?！崩铋L老不客氣地堵回去。

　　誰都知道黎神教的入教標準是最高的，同時也是最龐大的勢力。

　　杜江?？茨腔疑琅鄣暮L老又想說話，立即搶先開口，“好了，裴修，這幾位是千幻宗來的貴客，他們有幾個問題想詢問你，你只需誠實回答。”

　　“弟子定然不會說謊。”白楓的話擲地有聲。

　　“好，那我問你?！鼻Щ米诘牧硪晃婚L老開口，“你說你四日前在百靈谷的幻陣中醒來見到竊賊的真容，你怎知你當時就是清醒的？”

　　“怕小弟子誤會，老夫補充一句?！焙L老冷眼看向白楓，“幻陣可以重復疊加，你以為你醒了，說不準只是進入了第二個幻陣?！?p>　　“回兩位長老，首先幻陣術乃是千幻宗的立家之本，能習得幻陣的人十有八九與千幻宗有關，更別說重疊幻陣，其難度更甚。如果真是重疊幻陣，豈不是與貴宗的關系更加密切？”

　　白楓低眉順眼地回答，說出來的話卻是條理清晰，“再者，兩位長老可以詢問各位師兄，他們所見幻象皆是凡塵過往，晚輩亦然。那么我當時醒來見到的場景不是曾經所見，因此只能是現實?！?p>　　“哼，靈師一階的弟子都如此能言善道，金獅門未來可期啊。”胡長老盯著他，似是要將他的里里外外都看透。

　　李長老受不了他這副口吻，替白楓解釋道，“裴修只是受傷之后靈覺缺失，并不是一階境界。”

　　“那真是可惜?！焙L老聽見靈覺缺失四個字，心里幸災樂禍，嘴上終于大發(fā)慈悲放過他。

　　靈覺缺損導致修煉速度比常人緩慢數倍，遇到危險時，也無法利用天地靈氣作為戰(zhàn)斗的靈力補給，想來也不過是一個廢物罷了。

　　“裴修，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是唯一清醒的弟子?！鼻Щ米谧谥?，歐陽東不經意地看了一眼白楓。

　　“晚輩明白?！卑讞鬟@幾天已經了解到千幻宗和金獅門的糾葛，自然不能在掌門面前對千幻宗的人服軟。

　　李長老有些贊賞地點點頭，大手一揮，一幅畫像飛出，正是白楓之前看到的那幅。

　　“裴修，你現在當著歐陽宗主的面，說說你清醒之后所見到的是不是此人？”

　　白楓面色如常，“弟子裴修確定，就是此人?！?p>　　“你睜眼說瞎話！”胡長老還想斥責幾句，卻被歐陽東抬手阻攔。

　　“裴修，你先退到一旁?！崩铋L老一句話將白楓帶出矛盾中心。

　　白楓依言站在金獅門幾位長老的座椅之后。

　　歐陽東也不會和一個外門弟子計較，開始挑起話題：“杜掌門，似乎種種跡象表明，百靈洞府里的經文是我門之人所盜。那么，金獅門想要如何處理這件事？”

　　“宗主？”胡長老面露詫異，“這畫像雖然確實是秦護法，但是四天前他明明就在宗門里?！?p>　　白楓并不在意這話的真假，無論竊賊是不是千幻宗的什么護法，都不影響他的計劃。

　　他暫時不會將那人的真實樣貌供出來，竊賊逍遙法外對他來說才是有利的。

　　杜江海沒想到歐陽東如此直接，略作沉思后回答，“當然是把人和經文都交出來?！?p>　　歐陽東拿起桌子上的茶杯，繼續(xù)問，“杜掌門想如何處理秦護法？”

　　“自廢境界五階?！?p>　　此言一出，千幻宗的人眼神都變了。

　　秦護法已經是靈圣大圓滿境界，壽命也所剩不多，自廢境界回到靈圣五階之后，突破靈尊的概率便大大削減，此舉無異于斷了他的修煉之途。

　　“只是金獅門有何底氣讓千幻宗按照杜掌門的說法行事？”歐陽東氣定神閑地飲下一口茶，“這茶入喉，空留苦澀，毫無回甘，與三鳳宗蔡宗主所贈的祁山茶相去甚遠。”

　　三鳳宗！

　　白楓腦子里立即出現這個勢力的大概信息，此宗門是西海岸的中級勢力之一，其下屬的勢力中就包括千幻宗。

　　三鳳宗以三色鳳凰為信仰，算是模仿黎神教以信仰建宗立派的勢力之一。

　　這是白楓從尋道閣的雜書典籍里查到的內容，西海岸成立時間較長、有一定規(guī)模的勢力都會被記載入典籍中。

　　而金獅門的勢力范圍附近，只有兩個中級勢力——三鳳宗和司家。

　　“歐陽兄好品味?！倍沤５哪樕@然沒有之前那般自然。

　　“呵呵，杜兄可是也想嘗嘗？”歐陽東放下茶杯，順利地掰回一局，“正好蔡宗主交給我一座新的靈礦，倒也可以順路去三鳳宗，幫杜兄問兩罐祁山茶?！?p>　　靈礦是可以挖掘靈石的礦山，中等勢力手里能有幾座靈礦并不奇怪，但是愿意把新發(fā)現的靈礦交給一個下屬勢力負責，可見其對千幻宗的信任。

　　“掌門師兄，我想起依依養(yǎng)了一只新的靈寵?！崩铋L老突然岔開話題，“依依心善，總是喜歡把吃剩的糕點喂給那只靈寵，久而久之，靈寵竟然學會自己跳上桌子找吃食了?！?p>　　“李長老說話真有意思?！睔W陽東聽出來他的含沙射影，也不責怪，反而接著說下去，“有主的靈寵自然吃得香，那些沒人買的靈寵要么老死在牢籠之中，要么成為被人宰殺端上飯桌，兩者的區(qū)別還是有的?！?p>　　杜江海在心里罵其無恥，嘴上只能退步，“既然歐陽兄如此重視秦護法，那么杜某不要求秦護法自廢境界，可是經書總該物歸原主?！?p>　　“那么話又說回來了，秦護法自七日前回到千幻宗，便不再外出，我們行得正坐得直，又何來物歸原主一說？”

　　“不要太過分了?！倍沤Ｒ呀浐V定了經書被千幻宗盜走，“三鳳宗的茶好喝，司家的茶也是不錯的，歐陽宗主認為杜某會先嘗哪一家？”

　　白楓皺起眉頭，杜江海的意思是金獅門被逼急了便要投靠司家，繼續(xù)與千幻宗死磕到底，這樣的結果是三鳳宗想要的嗎？

　　顯然不是。

　　金獅門北臨千幻宗，南連司家，這樣關鍵的位置就會成為兩個中等勢力的拉攏對象。然而，金獅門并沒有選擇歸屬。

　　雖然與千幻宗相看兩厭，但是金獅門對三鳳宗從來是恭敬又疏離，同時還與司家保持一定的聯系。

　　如果金獅門因為百靈谷經書之事與千幻宗撕破臉，那么千幻宗便會請出三鳳宗針對金獅門，如此一來，金獅門只能選擇司家。

　　所以，司家才是最后的勝者。

　　如果那名中年男子來自于司家，那么司家當真是一局好算計；如果他就是千幻宗的秦護法，那就更好玩了。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杜掌門當真要我把這句話傳達給蔡宗主？”

　　歐陽東看了一眼對面的白楓，“我千幻宗與你金獅門對峙多年，大可不必因為一部品階不明的經書而鬧得不可開交，杜掌門怕是被人當槍使了也不自知。”

　　此話一出，金獅門的人再次陷入思考。

　　“我門弟子有五名在百靈谷里被竊賊利用幻陣所殺，而幻陣特殊，偌大的西海岸唯有千幻宗傳承此類陣法，所以，杜某需要給眾位弟子一個交代?！?p>　　杜江海頓了頓，似是在斟酌用詞，“即使百靈谷一事另有內情，萬法歸宗，也與貴宗有一定關系。不如以一月為期，千幻宗以幻術、幻陣為線索尋找竊賊，為秦護法正名。”

　　“如果尋不到，又如何？”

　　“那就看歐陽宗主舍不舍得一部完整的地階功法了?！?p>　　“好。”歐陽東把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我們走。”

　　大殿外，胡長老十分不解地說，“宗主，憑什么要我們來找竊賊？我們擅長幻術，又不是獨斷幻術，這偌大的西海岸說不準也有一些隱世高手通曉幻陣，讓我們怎么找？”

　　“不管找不找得到，我們暫時不能和杜江海撕破臉。”歐陽東面沉如水，眼里映出青煙峰上的風景，“這個杜小子，真是蠢到家了。”

　　大殿里，金獅門的人都是眉頭緊鎖的模樣。

　　“掌門，歐陽宗主倒是有一點說得對?！崩铋L老開口打破沉默，“百靈洞府的經文還未判定等階，千幻宗大可不必用如此明顯的辦法挑起兩宗之間的矛盾?！?p>　　“你認為這里面有沒有司家的手筆？”

　　“若說誰最不想金獅門投靠千幻宗，那必然是司家無疑，但是照此推論，一直想要肅清西海岸秩序的黎神教也有渾水摸魚的嫌疑。”

　　杜江海冷哼一聲，“黎神教想肅清整個七虹神黎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神諭?？墒抢枭窠套钣憛挼牡胤健！?p>　　融為背景板的白楓心頭一動，難道神諭海曾經發(fā)生過什么事情？

　　可是他在海上生活十幾年，也未曾聽到什么傳說。

　　“裴修，你回去吧，今天你做得很好?！崩铋L老說。

　　“弟子告退?！?p>　　白楓回到授道臺時，發(fā)現吳長老的課已經散了。

　　于是他按照原本的打算來到百事閣，尋找合適的任務賺取靈石。

　　“師弟，來接任務嗎？”

　　百事閣里沒有幾個人，值班弟子一眼就看到剛進來的白楓。

　　“麻煩師兄幫我看看有什么適合我的任務?！?p>　　“師弟是受傷境界倒退了？”

　　“命不好，沒辦法。麻煩給一些簡單的任務就行?！?p>　　“這個時候也沒什么任務了?！敝蛋嗟茏臃饺蝿諆缘淖詈笠豁?，“這有兩個任務，一個是百靈谷的靈草采集，還有一個是輔助付長老煉器?！?p>　　白楓瞅了瞅，第二個任務的酬勞竟然是五顆靈石，當機立斷地說：“就輔助長老煉器這個?！?p>　　“行，我登記一下?！?p>　　“這個任務什么時候開始？”白楓看不懂任務冊上的字，只能問個清楚。

　　“一個時辰后?！闭诘怯浀牡茏禹樋谔嵝岩痪?，“輔助煉器可是苦力活，付長老說要讓接任務的弟子把晚膳吃飽了再來。”

　　白楓對自己的體力還是自信的，直接忽略了第二句，“那我把采摘靈草的任務也一起接了?！?p>　　“沒問題，你動作快點，趕時間回來就行?！?p>　　“多謝師兄?！?p>　　白楓把登記好的靈牌放進腰間的牛皮袋，下山找到傳送陣，前后不過一刻鐘的時間，白楓便從金獅門所在的青河山谷來到百靈國另一端的百靈山谷。

　　他原本的計劃就是以宗門任務為由再次來到百靈山谷，因為這里是毀尸的最好地方。

　　如果不是五個靈石實在誘人，他當時就會優(yōu)先選擇采摘靈草。

　　洞府出事之后，百靈山谷被金獅門封鎖了三天，幾乎找遍這里的一草一木，仍舊毫無收獲。

　　現在封鎖已經解除，已經有幾個膽子大的采藥人背著牛皮袋在森林間穿梭。

　　白楓目標明確地往前走，山谷外圍常有人跡，因而靈獸較少，他要去的正是靈獸出沒的山谷中部。

　　越往山谷深處走，森林越是茂盛，開始出現一些小型的靈獸，還有很多不認識的靈植。

　　“吼——”

　　前方的河谷傳來壯年虎獸的嘯聲，幾只山鳥受驚飛起，白楓立即轉頭去往森林深處。

　　谷底植被茂密，又有水源，是食草動物的居所，也是其他野獸經常出沒的地方，老虎必然會把幼崽放在更加安全的山腰。

　　很快，白楓在山腰一處亂石堆中找到兩只虎崽子，眼睛都睜不開的小老虎聞到陌生的氣味，激動地嗷嗷直叫。

　　白楓馬上從牛皮袋里拿出靈戒，心念一動，一具黑斑遍布的無臉尸體便掉落在地。若不是保存在靈戒中，這具尸體恐怕早已化出膿水。

　　尸體上唯一剩下的里衣被腐肉染成青黑色，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模樣。

　　“嗷嗷——”

　　石穴里的虎崽被這腐尸的氣味刺得更加急躁，而罪魁禍首白楓已經跑到一里外，他既擔心自己沾上那刺鼻的味道，更擔心被成年虎獸追上，因此跑得格外賣力。

　　直到周圍的植被變得稀疏，他知道他回到了百靈谷外圍，才靠著一棵樹大口喘氣。

　　總算解決了一個麻煩。

　　白楓不敢久留，獸類的嗅覺完全可以在一路追到這里，他稍作權衡，打算放棄靈草任務，直接回到金獅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