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白楓再次被一陣猛烈的敲門聲吵醒。
“裴修,裴修!”
當他拉開門后,見到的卻是幾個完全陌生的人,但是他們穿著的白色道服表露了他們的身份——千幻宗弟子。
“閣下有事?”
“是你有事。”為首的弟子倨傲地揚起下巴,“跟我們走一趟?!?p> 白楓自覺不妙,“麻煩稍等,我整理一下儀容?!?p> 說完,他不等他們什么反應,直接把門關上反鎖,外面的人反應過來,氣急地拍門喊叫,“裴修!裴修!整理什么儀容!你都是將死之人,還要死得好看些嗎?”
將死之人?
白楓收拾東西的動作一頓,看來金獅門妥協(xié)之后,打算把自己交出去償命了。
“裴修!裴修!再不開門……”
“閣下莫急?!卑讞鞔┖靡鹿?,從屋里走出來,“既然是將死之人,自然要體面些?!?p> “哼,裝模作樣?!鳖I頭的弟子圍著他轉了一圈,確認他身上沒有任何靈器之后,拿出一張靈符貼在他后背,“這張靈符會壓制你的靈力,勸你不要妄動心思。現(xiàn)在,跟我們走一趟?!?p> 一行人從青竹峰上下來,往日熱鬧的山谷離奇安靜,即使路上遇到幾位金獅門的弟子,也是懨懨失魂地搬著木箱的模樣。
山下的傳送陣旁排了不少人,白楓一眼看到抱著木箱的范仁俊。
“范師兄?!?p> “……裴師弟?!彼麄阮^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長嘆道,“今日一別,恐怕難有再見之日?!?p> 白楓的心情也不是滋味。
他雖然有一些保命手段,但逃過一劫之后,恐怕又是數(shù)月的奔波逃命,并且這次黎神教針對金獅門,也有他的部分原因,一旦空間靈力暴露,他們就會再次準確鎖定自己,所以,他并沒有百分百的把握離開。
“搬你的東西,說什么廢話。”千幻宗的弟子不耐煩地推開范仁俊,“難不成,你想跟他一同赴死?”
被推開的范仁俊腳下不穩(wěn),跌倒在地,手中的木箱子也摔落打開,乳白色的靈石“嘩啦啦”地滾出來。
“發(fā)生什么事?”廖鴻飛從傳送陣旁走過來,收到千幻宗弟子一句不屑的哼聲。
“這位裴修是殺人重犯,你們金獅門的弟子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當著我們的面交流感情,是不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在場的金獅門弟子一聽,臉色皆是難看。
雖然他們不清楚具體的經(jīng)過,但古道風橫死胡子嶺的事還是傳出來了。
要說白楓能夠殺掉靈圣境界的古道風,那可真是匪夷所思,所以他們立馬認為是白楓得罪了某個千幻宗的人物,而千幻宗的弟子如今正狗仗人勢,借口欺凌罷了。
白楓站在原地,不敢替范仁俊打抱不平,但廖鴻飛作為青竹峰的大弟子,卻是忍著怒氣調(diào)解道:“不管裴修有何大錯,他已交到你們手中,范師弟與他道別一句,不過人之常情,麻煩各位體諒一番。”
“哼。”領頭的千幻宗弟子頗為厭煩這種講道理的人,“若是同門之情如此深厚,今日你們要道別的人可多著呢,什么陸江、杜依依,這些內(nèi)門弟子,今日之后,要么陰陽兩隔,要么永不相見?!?p> “什么?陸江師兄也出事了?”
“一群得意小人,估計早就看陸師兄不順眼了。”
“難道千幻宗想扣留內(nèi)門弟子?”
金獅門的弟子忍不住竊竊私語,為宗門和自己的未來感到擔憂。
可這都不是千幻宗弟子關心的事,長老那邊已經(jīng)在催了。
“讓讓,我們胡長老急著見裴修,讓我們先上傳送陣?!?p> 白楓一言不發(fā)地跟著上了陣臺,居高臨下地看到范仁俊臉色頹廢地站著發(fā)呆,不知在想什么事情。
陣臺白光一閃,他便來到長老殿殿前。
“這就是裴修?”
“回神官大人,這就是裴修?!?p> 白楓還未從陣臺上走下來,一道道目光便像是看猴子一般,將他掃了幾遍。
賀磊伸手一吸,他便像小雞仔一般地朝他飛去,停在離地一尺的半空中,隨著他的心思左右轉動,仿佛砧板上的魚肉,任由別人翻來覆去地檢查肉質(zhì)肥瘦。
強烈的羞辱感從心底涌上來,許久未感受到的仇恨再次籠罩了他。
“你恨我?”賀磊猛地收進五指,白楓也隨之感受到一道無形的力量瞬間勒住他的喉嚨。
“……古,道風……”
他的舌頭都因為強大的擠壓而伸出來,但他仍執(zhí)著地為自己辯解。
“殺,殺我……在先……死……有余辜……”
賀磊冷笑了一聲,順手撕下那張壓制靈力的靈符,“那你可以反抗,試著反抗一下?!?p> 反抗?
重蓮子?空間瞬移?
不,都不行,不管是哪一個保命手段,只要在這位神官的面前暴露了,他絕對死無葬身之地。
他不會死的,不會。
一絲絲純粹的靈力出于本能地從白楓身上溢出,想要保護他的生命,卻不是賀磊想看到的空間靈力。
他如同扔廢紙一般把他丟在地上,無視杜江海等人難看至極的臉色,自顧自地問道,“陸江和裴修都在這了,那付常元在哪?”
“回大人,付常元已經(jīng)失蹤四日?!?p> “失蹤?”賀磊將一個羅盤遞給胡章,“去尋他的貼身之物,三月之內(nèi),羅盤所到之處,他的蹤跡無所隱藏?!?p> 胡章笑著接到手中,“那這兩人,是否可以帶去古兄的墳前?”
賀磊擺擺手,“隨你,我還要去看看金獅門的其他內(nèi)門弟子?!?p> 胡章得了旨意,立馬指揮千幻宗的弟子,“把這兩人帶到古長老墓前,以死謝罪。”
滿身塵埃的白楓尚未從窒息瀕死中完全清醒過來,就被兩人架著胳膊拖上了傳送陣,與他同樣的待遇的,還有備受師弟們尊敬的陸江。
陸江小時候本是內(nèi)陸一個世俗國家的皇室后代。
他的家族卷入勢力之間的博弈之后,很快國破家亡,年僅九歲的他在一位忠心奴仆的保護下一路來到西海岸,踏上修煉之途,獲得長久的壽命和健康的體魄,但他的國與家早已不復返,而那位奴仆也在五年前病死。
十五年的光陰逝去,相似的命運再次上演。
“跪下!”
一處高大的墳包前,千幻宗的人厲聲命令道,“死之前,你們必須給古長老磕三個響頭。”
陸江低垂著眉眼,對他們說的話無動于衷。
白楓看上去更加狼狽一些,但他也挺直著雙腿,不愿意跪下。
“不跪是吧?”一名弟子拔出佩劍抵在陸江脖子前,“跪,還能活一會;不跪,馬上死。”
另一名弟子更為囂張,直接一腳踹上白楓的后背,看他還強撐著不跪,又是狠厲的三四腳,可白楓依舊咬牙站著,壓下滿心的屈辱感。
跪是不可能跪,死也不可能死。
他來到這里時,便發(fā)現(xiàn)只有八個人守著他和陸江,看服裝細節(jié)可以猜測,其中三人為內(nèi)門弟子,另外五人是外門弟子。
雖然他們早已警惕地布置下不少幻陣,但他昨夜吸收靈石達到靈師九階,再加上七階靈武師的陸江,并不是完全沒有機會。
白楓還在思考對策之時,一邊的陸江已是被逼到無路可退。
“寧戰(zhàn)死,不跪生?!?p> 拿劍威脅他的弟子最是厭煩他這副正氣凜然的模樣,手上蓄力將劍尖刺向他的心口,“那你就去死!”
然而,伴隨一聲龍吟,陸江胸口金光乍現(xiàn),將他手中的長劍震飛。
“什么東西?”那名弟子倒退兩步,緊盯著陸江,只見他從胸前拽下一塊破碎的玉佩,慎重地收入懷中。
“身上保命的還不少。”幾個千幻宗弟子異口同聲地說,“我們上,直接誅殺他于古長老墓前!”
三把長劍立即懸空而起,向陸江襲去,他徒手接了幾招之后,身上很快留下數(shù)道傷痕。
“讓你裝?這都不用我們使出幻術,你就死到臨頭了?!?p> 白楓聽到這些嘲諷的聲音,不禁有些擔憂。若他用空間靈術與陸江合作,還有一絲生機,可陸江若是橫死在前,他就算有空間瞬移,也很難破開這四周的幻陣。
然而,陸江敢動手反抗,就不止于一時之勇。
他空手接了幾次劍招之后,突然趁著空隙撕開左臂的袖子,露出小臂。
“別讓他再使手段!”
千幻宗的人不安地喊道,操縱著長劍快速向他飛去,而守著白楓的五個外門弟子也同時收縮幻陣,周圍的天空草木陣陣抖動,就連不遠處的戰(zhàn)斗都開始變得模糊。
白楓不知道陸江還有什么手段,但他見識過幻陣的厲害,如果他就這么陷入幻陣之中,別說能不能和陸江聯(lián)手,恐怕自己都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死去。
思及此,他便釋放空間靈力,在其他人反應不及的時候,瞬移到了陸江的身旁。
此時一把長劍已經(jīng)襲來,他立即彎腰橫翻,劍刃正好割斷束縛他雙手的繩結,繼續(xù)向陸江飛去。
預料中的鮮血橫飛的畫面并沒有出現(xiàn),反而是三下幾乎重合的擊劍聲后,三把長劍停滯在陸江身側一尺的距離,未等那三人看清,三把劍居然開始寸寸崩裂,化作三團碎渣,眨眼便散落在草地上。
“陸師兄?”白楓皺眉看向他右手上的金色短劍,而他的左臂已經(jīng)面目全非,一條條細長的傷口滲出鮮艷的血珠。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陸江手臂上的血痕縱橫交錯,竟與靈陣陣紋有幾分相似之處。
“無礙?!?p> 陸江臉色蒼白得厲害,但他仍然上前將白楓護在身后,右手劍氣翻飛,大量靈力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擋下緊接而來的數(shù)次攻擊。
三個千幻宗的內(nèi)門弟子臉色愈發(fā)難看。他們的境界與陸江差別不大,他卻能以一人之力獨擋三人,其中固然有那把寶劍的緣由,可依舊能看出他靈力之醇厚。
“師兄,入陣!”
不遠處的外門弟子喊道,這三人馬上停下手中的攻勢,融入幻陣之中。
與此同時,白楓一把抓住陸江的袖子,空間靈力如同波紋般蕩開,兩人瞬間消失在原地。
千幻國的一處山丘上,空氣一陣扭曲之后,白楓腳底剛落在地面上,便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常年打獵而變得十分靈敏的身體比他的大腦更先一步地察覺危險的來臨。
右腳倒退半步,上半身隨之側轉,使得劍尖堪堪劃過他胸襟,劍氣炸開層層衣衫,劃傷他的胸口。
白楓心下一驚,若是他動作稍微慢一點,他可能要被這把劍捅了個對穿。
然而,更令他震驚的是這把劍的主人。
“林耀!”他瞪大了眼睛,聲音暗含顫抖,“你……是假的?!?p> “哼,小爺就是小爺,哪有什么真的假的?!?p> 林耀中氣十足地駁斥他,身上穿的依舊是從前他喜歡的絹羅衣,長發(fā)束起于腦后,露出幾分痞氣。
白楓驚得再次倒退。
千幻宗的幻術分為幻心書、幻靈術和幻陣術,若前兩者僅是欺騙人的五感,那么后者就是將人完全置于一個虛幻的世界中,勾起你避之不及的某些回憶,或者將一些令人深感不安的事情變?yōu)檠矍暗摹艾F(xiàn)實”。
也許,連白楓他自己都沒想過,他內(nèi)心深處最為不安的事情,就是林耀的下落。
因為林耀姐弟是被神使帶走的,生不知其所蹤,死不知其墓銘,如同一顆種子埋在他心中,使得他不僅害怕林耀的死訊,更害怕他對自己的恨。
“白楓,你獨闖無人島、觸發(fā)神劍之威,引得神秘女子前來神諭海,造成諸多禍患,你可曾后悔?”
仿佛知道白楓心中所想的一般,面前的這個“林耀”一甩長劍,數(shù)道劍影騰空而起,形成必殺之勢,“無話可說?滅門之仇,今日報矣!”
“裴修!”
冥冥中似有另一道呼喊傳來,白楓倏地從怔然的神態(tài)中醒悟,同時“林耀”的劍影已然逼近,死亡在這一刻無比清晰。
但他沒想到,痛苦沒有如期而至,反而是重蓮子上的麒麟劍陣被“林耀”的攻勢觸發(fā),將漫天劍影擋了下來,并且伴隨著一聲雄厚的嘶吼,劍陣化作麒麟向四周沖擊,等到白楓再睜眼時,什么林耀、幻陣都湮滅于虛無中。
“……裴修。”
白楓定了定心神,便發(fā)現(xiàn)陸江一身血污,癱倒在不遠處。
“師兄!”他連忙跑過去,將空間袋中的靈藥倒出來,“師兄,你怎樣?”
陸江面白如紙地顫抖,大顆大顆的冷汗從他額頭滑落,竟是疼到說不出話來。
這時,白楓才注意到他的左臂正大股大股地流著血,當他輕輕拉開黏在肉上的衣袖,白紅相間的手臂骨竟然直接暴露在他眼前。
麒麟劍陣的反傷?!
“對,對不起,師兄……”
白楓顫抖著手,把靈藥喂進他的嘴里,“師兄,我為你包扎,你堅持一下?!?p> 或許是幻陣的景象給他的刺激太大,或許是想起了陸江幾次保護他的時候,白楓竟然覺得眼眶泛酸,沉重的愧疚和無力感襲上他的胸口。
他以為自己學會了幾分冷血,但他還是做不到拖累一些曾經(jīng)對他友善的人。
說到底,還是他太弱了。
“裴修……你……”
陸江艱難地咽下丹藥,卻在說話的時候,忍不住吐出幾口鮮血。
麒麟劍陣在主人受到必殺一擊時觸發(fā),反擊的傷害也剛好能把動手的人重傷或者擊殺。
就像那日在地宮中,多重空間之刃的合擊加上念的力量,足以抵上靈神境界的一記招式,因而麒麟劍陣同等釋放出靈神一擊,轟向念和地宮四周的禁制,連帶著把付常元的身體都轟碎了,可見其威力的霸道之處。
今日他受到幻陣的影響,來不及躲避必殺的傷害,所以重蓮子立即被觸發(fā),在破開幻陣、反殺千幻宗弟子時,無差別地掃殺陸江。若不是他底子深厚,估計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具尸體了。
“裴,裴修……金獅門……”
白楓剛為他包扎好左臂的斷口,抬眼一看,他已經(jīng)痛到昏死過去。
“好。”
月升桃花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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