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螻蟻之子,也敢動我陳家后輩?”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白楓寒毛乍起,不等對方現(xiàn)身,強烈的求生欲下意識地運轉(zhuǎn)靈空鏡訣,將石碑召喚在身前,只聽震耳欲聾的一聲轟向,眼前的畫面似是墜入水珠的油鍋,驟然沸騰,蕩起一陣陣波動,將方圓百里的山林削斷半截。
而石碑本就不是可以吸收靈力、抵御進攻的靈器,即使抵消了大部分的攻勢,他還是被余波震飛幾十丈,從山頂滾到山腰,撞到一棵粗壯的樹樁才停下。
“咳咳——”
他壓下內(nèi)傷帶來的劇痛,扶著樹干站起來,擦了擦嘴角的鮮血。
經(jīng)過黃泉的洗禮,他對痛覺的忍耐有些麻木,此時的他雖然狼狽至極,但大腦卻還保持十分的清醒。
“這就是仙鶴留下的寶藏?”
金蓮臺破開云團,顯現(xiàn)陳雷的身影,而云鶴正被一條特制的繩索捆在蓮臺下,如同馱起主人的牲畜一般動彈不得。
在他看來,仙鶴后裔尚且年幼,前途無量,若是能夠馴服自然是最好不過,而馴服這類血脈高貴的靈獸要么用實力征服,要么用手段虐服。
他剛才在天坑處已經(jīng)展現(xiàn)自己的境界,奈何云鶴本身的實力也大致相當于人類的靈尊修士,所以前者行不通,只能采取后者——他趁云鶴飛去尋找白楓的時候,用縛仙繩從后偷襲將其捆綁于蓮臺下,以此摧折它的銳氣和驕傲。
“五萬年前的秩序之力?!彼缤暗目颓湟话銓κ旧懋a(chǎn)生了極大的興趣,至于白楓這類螻蟻,就算僥幸在這一擊后存活,對他來說也還是螻蟻,鬧不起什么風(fēng)浪。
再者,石碑出現(xiàn)后,他能感知到陳諾的感應(yīng)更加強烈了。
畢竟是活了四千年的老古董,釋放靈力探查了片刻,便察覺到鏡像陣法的存在。
“石碑已經(jīng)認主,有些麻煩。”他斜眼看向山腰處,那只螻蟻居然真的活下來了,于是他隨意伸出左手,磅礴的靈力立即在虛空成爪,試圖將他抓住。
然而,白楓早早料到他的舉動,自然不會讓他如意。
“瞬移?”陳雷面上僅僅閃過一絲驚訝,轉(zhuǎn)而多了一分認真,再次鎖定他的位置,可當他即將出手的時候,金蓮臺忽然顫了顫,雪白的鶴羽在他身下舒展開,瞬間化作一道白光,飛上天際。
“孽畜竟然還有余力掙脫縛仙繩!”他臉色的驚異又多了幾分,毫不猶豫地追上云鶴的蹤影。
傳說中,仙鶴本就是長壽和生機的象征,它常常祝福白鈴大陸上的生靈,使得這座神黎生機盎然,甚至它自己都活了將近兩萬年,比任何一任黎神還長壽,所以,他收到臨鶴山異象的消息便動身趕來的原因就是為了從仙鶴遺留的寶藏上獲得延壽之道。
那塊石碑雖然道蘊流轉(zhuǎn),卻不是他想要的生命秩序,反倒是意外出現(xiàn)的云鶴身上蘊含了難以想象的生機,即使不能將它馴化為靈寵,將其身體各部位煉制成靈丹想必也有極為卓越的延年益壽之效。
至于陳家后輩陳諾等人,自然比不上自己的命重要,只有他自己知道,一旦他暴露在天地間,天道秩序便會鎖定他的壽命,如同催命的沙漏細數(shù)他剩余的明天。
這種感覺讓他畏懼而憤怒,若不是他中年游歷時被人算計,靈臺有損,怎么會此生再難精進一步?
如今他的壽命早已逼近四千年,他遍尋古籍,找到一個欺瞞天道、竊取歲月的方法——壓制修為。
百年前,他將靈神二階的修為強行壓低至靈尊大圓滿,然后瞞天過海再度突破,天道出現(xiàn)疏漏,竟然把他當做第一次突破的修士那般,額外賜予他兩千年的壽命。
可是他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被天道秩序鎖定了,雖然他一夜之間恢復(fù)壯年,但他衰老的速度是正常情況的五六倍,甚至還在加快,他忽然驚覺要不了幾年,他必然再次面臨壽命斷絕的困境。
換言之,就算他以旁門左道竊取壽命,只要被天道察覺,生機的流失就會加快,所以他必須抓緊時間和一切機會拿到延壽的辦法。
一旦他在外界停留太久或者釋放靈神境界的實力,那么他本就不多的壽命就會加倍流逝。
因此他果斷擱置陳諾的安危,直接追上云鶴而去,但這座石碑確實有玄妙的秩序之力,即使他無暇顧及,也不能便宜了其他人。
于是他在追去云鶴的同時,抽空給留守在臨鶴山的其他陳家客卿發(fā)去命令——天坑寶藏已認天吳為主,此人逃遁功夫了得,可觸發(fā)石碑陣法,切記警惕。
在他離開之后,白楓在附近一座山嶺上現(xiàn)身。
陳雷給他的感覺太可怕,比起之前陳諾身后的那幾位靈尊加起來還要駭人。
他的直覺告訴他,他的境界太低了,對鏡像之力的領(lǐng)悟還算淺顯,即使他有四相界在手,也奈何不了對方分毫。
所幸,云鶴已經(jīng)趁機逃離,而他繼續(xù)留在臨鶴山,只會成為它的包袱。
思及此,他收回四相界石碑,繼續(xù)往鶴城的方向潛逃而去。
這一次,他學(xué)聰明了,他知道自己的靈力不夠橫穿整片山脈,所以他遇到一隊詹家的護衛(wèi)隊后,便心甘情愿被他們當做可疑人員綁在飛行靈器上,一路飛去鶴城。
他始終不愿以真容見人,一是因為他手里只有天吳的面具,若是被發(fā)現(xiàn),他仍舊可以將一切推給這個假身份;
二是因為靈道拍賣會私自進行搜捕,并未將天吳的相貌公之于眾,所以大多數(shù)世家并不知道天吳到底長什么樣,除非——姚家在其他勢力的威脅下將他的相貌透露出來。
“表少爺,大少爺傳來一封急訊?!?p> “我都要回去了還要我做什么麻煩事?”站在第一座飛行靈器上的詹北河略有不滿地接過一塊巴掌大的傳訊靈陣,注入靈力后,只見陣臺上緩緩浮現(xiàn)一道道刻痕,組成一行文字和一幅畫像,“姚家尋來天吳畫像予以共享,見此人必抓,反抗則殺?!?p> “……這個好像有點眼熟?!彼D(zhuǎn)身看向最后一座飛行靈器上頭發(fā)散亂的男人,“那個叫什么裴修的,帶過來?!?p> “遵命?!?p> 當詹家的護衛(wèi)加快飛行速度,使兩座飛行靈器并行的時候,白楓就明白天吳的容貌暴露了。
此時他長發(fā)披散,臉上還沾染了大片的污泥,詹北河站在他面前一時半會還沒對上號,于是他低頭看了看傳訊靈陣所刻畫的人像,再抬頭時,卻看到一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
“這……”
“這……”
“表少爺!”飛行靈器前后兩位護衛(wèi)同時說話,幾乎吵得他耳朵疼,同時其他飛行靈器上的人也發(fā)現(xiàn)異常,還沒等他們作出反應(yīng),白楓已經(jīng)交換了虛實。
詹北河和所有的護衛(wèi)都出現(xiàn)在鏡子的一側(cè),而他則是在另一側(cè),眨眼消失不見。
“我們被耍了!他就是天吳!”詹北河怒不可遏,可他除了一張畫像,也沒有其他辦法追索他的行跡。
他拿出傳訊靈器,正準備告知詹北林時,陳家家主陳柯領(lǐng)著一大隊人馬出現(xiàn)。
“詹家后輩,可有見到疑似天吳的賊子?”
“前輩,您來得正好,剛才天吳欺騙我等,竟從我們眼皮子底下逃走了。”
陳柯咬緊牙根,想罵一句廢物又顧念兩家交情,不得已再次祭出一座靈陣,快速劃破指尖。
“前輩,您這是……”
“這是特制的感應(yīng)靈陣,以精血為引,可追尋千里內(nèi)的嫡系血脈?!?p> 精血可是修士體內(nèi)血氣的凝結(jié),把白楓這類靈武師的血抽干了可能就只有一滴,就算是靈尊三階的陳柯被抽取精血也會感到一陣疲乏虛弱,但是現(xiàn)在天吳用石碑陣法困住了他的女兒,反倒給了他機會。
感應(yīng)靈陣與他相連,很快,他便感知到陳諾的位置。
“那座山嶺,速去封鎖?!?p> 詹北河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就是一座離他們不過十幾丈的山頭。
同一時間,陳家和詹家的護衛(wèi)隊立即降下飛行靈器,默契地分為四個方向,將整座山包圍起來。
一身狼狽的白楓剛準備瞬移,便被一掌拍回原地。
“空間瞬移并非萬無一失。”陳柯悄無聲息地降落在不遠處,陰鷙地盯著他,“即使沒有特殊手段,只要有所準備,我便可以在你移動的瞬間將你抹殺。”
他這話說得不錯,空間瞬移本就是用靈力感應(yīng)一定距離外的某一處空間然后將自己傳送過去,如果境界足夠高,完全可以同時感知他的靈力波動。
陳柯這一掌來得毫無預(yù)警,直直將他從瞬移的降落點拍回十幾丈外的出發(fā)點。
他立刻受到十幾位靈圣的注視,神經(jīng)繃到極致。
他知道,這只是鶴城世家勢力的冰山一角,他們早就分為好幾撥各處尋找他。即使陳柯有精血和感應(yīng)靈陣作為指引,也必須在千里范圍內(nèi)才能生效,所以耽誤了不少時間。
若不是詹北林等人從姚家客卿那里旁敲側(cè)擊,拿到天吳的畫像,恐怕白楓現(xiàn)在就坐著詹北河的飛行靈器回到鶴城了。
“不知死活的東西,把石碑和我女兒交出來,她若毫發(fā)無傷,我還可以給你個痛快?!?p> 陳柯與一眾護衛(wèi)步步緊逼,靈尊和靈圣的威壓一同施加在他身上,致使他的內(nèi)傷加劇,血氣上涌,幾滴鮮血頓時溢出嘴角。
“……晚輩遵命?!?p> 白楓臉上又是泥土又是血跡,如同厲鬼一般,但說出來的話卻絲毫不見慌亂。
“哼?!标惪吕湫?,只見石碑落下的瞬間,他便再次揮出一掌,想要阻止他啟動陣法,但他萬萬沒想到,四相界的啟動并不是以白楓的靈力作支撐,而是跟隨他的心念而動,吸收天地靈氣為源頭。
當石碑落在地面,震起一片塵土的時候,他立即意識到自己身處陣法中。
“咳。”白楓短促地喘著氣,雙手在周圍抓了抓,摸到一株帶刺的火龍樹,毫無知覺地抓住樹干站起來——他被那一掌震傷肺腑,血氣暴亂,五官出血。
他胡亂地抹了一把臉,卻擦不干凈眼睛里的血。
身體無處不疼,但是他知道,今天接二連三地在靈尊的手中活下來,已經(jīng)稱得上奇跡了。
這就是他和靈尊的差距,即使有所防備,對方攻擊的速度和力量都不是他可以抵擋的,但是,四相界認他為主,在陣法內(nèi),他的鏡像靈術(shù)運用自如。
正如此時,陳柯和一眾靈圣意識到陣法觸發(fā)后,立即使出殺招,試圖終結(jié)陣法的操控者。
“呵。”白楓嗤笑一聲,在原地不動。
十幾道靈力、靈器眨眼穿過他的身體,飛向?qū)γ娴淖约喝?,而他卻毫無變化。
“幻陣虛影?”陳柯皺眉,如果這座數(shù)萬年的古陣是幻陣的話,那確實麻煩很多。
幾個按捺不住的護衛(wèi)又試了幾次,無論什么招式都破不了他留在原地的鏡像,而他們打量四周,仍舊是那座山頭,卻沒有辦法離開。
白楓本人此刻正在玄彩流云樹的仙境中,放開身體吸收這濃郁的靈氣。
陣眼處的陳柯看到鏡像白楓突然打坐下來,如同嘲諷他們的無能一般,把他氣得牙癢癢。
另一邊的詹北河卻是對著石碑開始琢磨破陣之法,但他很快也放棄了,因為他真的看不懂古文字。
“難道此人就把我們困在這里?這座陣法除了封閉空間還有什么作用?”
很快,他的問題就會得到回應(yīng)。
因為白楓在仙境中恢復(fù)了三成靈力之后,立即將詹北河投射進入黃泉眼所在煉獄。
他是唯一一個對陣法有所研究的人,不管如何還是先弄死更保險。
于是眾人還未察覺詹北河已經(jīng)轉(zhuǎn)為鏡像,便眼睜睜看著他的鏡像爆發(fā)一陣可怖的尖叫,從正常的人樣變?yōu)橐桓北稽S泉腐蝕干凈的骷髏,最后鏡像消失,連骷髏都沒有了。
陳柯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想到陳諾之前也是被天吳的陣法困住,傳出一句訊息之后便了無音訊。
如今他試著使用傳訊靈物,也是毫無反應(yīng)。
這座陣法雖然擬形出周圍的環(huán)境,但完全就是一座封閉的囚籠,即使強如靈尊三階,也沒有辦法破陣而去。
眼看著越來越多的護衛(wèi)在眼前消失,他知道,天吳正在打坐恢復(fù)實力,再拖下去,他也會被傳到某個不知危險的地方。
陳柯當機立斷,劃破手心,擠出兩滴精血落在傳訊靈器上,但他還沒來得及說一個字,整個人便出現(xiàn)在另一座空間。
他下意識地御氣飛行,還沒反應(yīng)過來,耳邊就響起驚懼的尖叫。
“啊啊——”
“家主,家主救我!”
他轉(zhuǎn)頭一看,之前消失的護衛(wèi)都散布在半空中,而腳下是一望無垠的黃色海水,水面沸騰著,幾個氣泡炸開,露出還未完全腐蝕的帶著碎肉的骨架。
“叮鈴——”
清脆的銅鈴聲響起,他下意識地甩出一劍,劈開從身后接近的鬼影,而眨眼后,無形無體的鬼影再次凝聚,頭顱的位置露出三個空洞,如同微笑一般彎起,似是在嘲笑他的愚蠢。
“家主救我!”不遠處的護衛(wèi)耗盡了靈力,即將墜下黃泉水,卻被一只鬼影抱住,黑色的霧氣立即將他籠罩。
尚有余力的同僚于心不忍,騰出功夫揮出一掌,將部分黑霧打散,卻看到他干癟腐爛的面容,早已沒了氣息。
竟是瞬間死去!
“這,這是什么鬼東西!”這些護衛(wèi)大多都是靈圣境界,對鬼影毫無反抗之力,只能在空中徒勞地消耗自己的靈力。
靈力耗盡之后,掉入黃泉,依然是死無全尸!
饒是陳柯也背脊發(fā)涼,他知道靈神境界的修士可以把自己的靈體煉化為念,負載了修士生前的某種執(zhí)念或欲望,但修士的靈體只有一個,念自然也是一個,怎么會有那么多詭異飄忽的東西在這里?
這其中肯定有古怪。
他捏碎幾粒梵凈丹,燒散了一只鬼影的半邊身子,而身旁的護衛(wèi)們慘死大半,被黑黢黢的鬼影吊在懷里,往沙漠邊緣飛去。
他定睛一看,天空與黃色海水的交界處似乎有一座黑漆漆的山峰,似乎所有的鬼影都是從那處飄來。
難道是陣眼?
正當他猶豫要不要前去探查那座山峰時,清脆的銅鈴聲由遠及近,一副漆黑的銅棺快速飛來,一股極其恐怖的氣息將他籠罩,在原地動彈不得。
“叮鈴——”
銅棺豎起,棺蓋緩緩拉開,露出銹跡斑斑的鐵鏈,以及干癟灰白的身體。
“你,你為什么……”陳柯的四肢被禁錮著、汲取著生機,但他仍是在巨大的震驚中張開了嘴,渾濁的眼睛倒映出男人的面容。
“吾即是吾?!蹦腥速康爻鍪郑驗槌了兊眉氶L灰白的指甲抓破他的臉頰,戳穿他的雙眼,“待吾成形之日,必然毀了這副皮囊!”
仙境空間里,白楓若有所感地睜開眼。
如今四相界完全激活,與山嶺融為一體,倒也騙過幾隊搜查的人。
他已經(jīng)恢復(fù)大半,起身以鏡像進入煉獄,沸騰的黃泉水已經(jīng)平息,看起來毫無異常,轉(zhuǎn)而去了三頭龍角巖蛇所在的空間,卻見亂石遍布的懸崖上,長達百丈的龍頭巖蛇被一把長刀釘在巖壁上,猙獰地嘶吼著。
萬里高空破開一角,外界的陽光傾灑下來,與這陰暗灰敗的煉獄格格不入。
“螻蟻之子,老夫等你很久了?!?p> 陳雷面沉如水地站在金蓮臺上,他身邊集結(jié)了不少客卿、護衛(wèi),陳諾等人不見蹤影,倒是姚灃一臉蒼白地被人攙扶在一旁。
“你在找它?”他將奄奄一息的云鶴從高空中扔下來,砸在地面上揚起一片塵土,“這一次,不會有人能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