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走過屏風(fēng)，掀開簾子，祝九歌心跳忽的停了半瞬，掌心被掐得沁血。
祝老太太躺在床上，面容蒼老如枯木，與半月前的硬朗模樣截然相反。
“祖母。”
她故作鎮(zhèn)定走到床前，“我今日做了素包，您嘗嘗味道如何？”
手腕忽的被抓住，低頭望去，那只手瘦弱不堪，手背青筋凸顯，被一張薄薄的皮肉覆蓋，力道卻出其的大。
“九丫頭，你坐下，祖母有話同你說?！?p> 心里涌起不好的預(yù)感，她咬了咬唇，笑得極其勉強。
“祖母，有什么話等會兒再說，再耽擱包子該冷了。”
祝老太太哪里吃得下包子，明知沒有力氣同孫女拉扯，還是用盡全力將她拽著坐下。
“咳咳......”
見她面色越發(fā)蒼白，祝九歌終是妥協(xié)，“好，祖母，我坐下就是?！?p> 將餐盒放置一旁，坐到床邊拉著老太太的手，手上一點肉也沒有，叫她瞬間泛紅了眼眶。
“祖母，您有什么話......”
“九丫頭?！弊＠咸驍嗨?，期間不斷咳嗽，仿佛下一秒就會閉眼而去，祝九歌更是不敢打斷她。
“九丫頭，祖母問你，你和那胡人......”
“仇人，此生不共戴天！”祝九歌斬釘截鐵回答，心里亦是如此回答。
祝老太太深深嘆了一口氣：“孽緣啊，這事還得從你爹在顯陽讀書時說起，那時胡人常來犯，你爹學(xué)了點武藝，殺了不少胡人，取了胡人將軍頭顱，頗得當(dāng)時的馬將軍賞識，先皇知曉此事后，對你爹極為關(guān)注......可他千不該萬不該留下那孩子的性命，到頭來害了自己和一大家子啊！”
說到此處，祝老太太急促喘氣，祝九歌緊緊捏著她的手，眉頭吃痛：“祖母......”
她知道祖母說的孩子是誰，她很慶幸自己的直覺沒有錯，母親能選擇父親做丈夫，父親一定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而非蕭野口中那般惡毒不堪。
“我沒事。”祝老太太緩了一口氣，繼續(xù)道：“咳咳，你爹見那孩子可憐，就想著給他個安生之所，京中蕭家只有一子，是年少成名的將軍，常年戍守邊疆不回家，家中父母思念孩子，就留下那胡人將軍遺孤?！?p> “你在京中這些年，也看到了蕭家是如何對他的？”
祝九歌點頭，可她卻疑惑，蕭大人高貴，卻能容了一個胡人遺孤，為何不能認(rèn)下三夫人這個遠(yuǎn)方親戚？
其中，是否另有隱情？
可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斯人已去。
“祖母，不提他了，包子......”
祝老太太歪開頭，緩緩抽回手，“你幼時頗為調(diào)皮，祖母訓(xùn)你斥你，總是怕你有一日去到京中會吃虧，沒成想你油鹽不進(jìn)......兩年前一家出事，你就在小院里閉門不出，祖母怕你把自己憋死，所以才想著法的讓你去給蘇先生送東西，咳咳咳咳......”
祝九歌揪著一顆心，“祖母，不舒服就不要說話了，我去叫大夫?！?p> 說著就要起身，被祖母攔住，一雙經(jīng)歷過許多事的蒼老眸子，一雙是清澈稚嫩的目光，飽含淚光。
“九丫頭，祖母就要走了，日后留你一人，你不要恨祖母?！?p> 熱淚從祝老太太眼眶滑落，化成一把冰刀插進(jìn)祝九歌心上，疼得她喘不過氣。
“祖母，就是一點小病而已，周王殿下的軍醫(yī)醫(yī)術(shù)高明，我把他請來......”
“傻丫頭，祖母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是清楚了?！弊＠咸采纤氖郑凵袂辶粒骸白婺覆煌愦蟾淮筚F有所作為，亦不希望你為了報仇犧牲自己，祖母只望你平安順?biāo)?。?p> 剎那間，一陣陣嗚咽哽咽傳出屏風(fēng)。
“祖母，不要，不要走，不要留我一個人......”
“祖母?。?！”
簾中一陣絕望驚呼，長孫寒面色驟變，不顧得一切沖了進(jìn)去，一把將她撈入懷中。
祖母的手漸漸失去余溫，后背的手卻滾燙無比。
喉頭一哽，她掙扎著起身，“師父，我去找大夫，去找軍醫(yī)，什么代價都可以，只要能救回祖母?！?p> “九歌！”
長孫寒說不出任何話來，祝老太太身上染了瘟疫，只能將她快速帶離此處。
“來人！”
定鄯和丫鬟第一時間走了進(jìn)來，見著此番場景，心里已經(jīng)明白了大概。
祝九歌第一次在眾人面前失態(tài)，仿佛被抽空理智，瘋了一般掙脫，“定鄯，阿蓮，去叫大夫，不，我去請，我自己去請......”
定鄯捏緊劍柄，忽的一揖，“殿下先帶九小姐離開，屬下定會處理妥當(dāng)。”
再待下去，九小姐怕是要瘋掉。
嗯了一聲，長孫寒將人打暈，人兒瞬間軟在他懷里，脫掉外衫將她蓋了個嚴(yán)實，打橫抱走。
正午時分祝九歌醒來，她又回到私宅，丫鬟撐在床邊半步不離的守著。
她想開口說話，卻發(fā)現(xiàn)嗓子沙啞生疼，發(fā)不出聲音。
祖母！
心被狠狠刺了一刀，祝九歌慌忙起身，不料還是起了動靜，丫鬟清醒后第一時間跑了出去。
“啟稟殿下，九小姐醒了?！?p> 祝九歌：“......”
脖子隱隱作痛，應(yīng)該就是長孫寒打的。
剛走到門口，焦急的腳步聲頓足，祝九歌抬頭，撞上一雙漆黑的眸子，或許是想起同一件事，驀地相對無言。
丫鬟見情形不對，立刻行禮退下。
“奴婢先退下?！?p> 長孫寒揮了下衣袖，目光卻始終落在祝九歌臉上，眼睛紅腫，像只受傷的小貓，惹人憐愛。
“師父?！?p> 終是她忍不住開口，依舊沒有聲音。
她失聲了？
長孫寒上前撫住她的脖頸，低頭細(xì)細(xì)查看，祝九歌吞咽口水，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氣。
長孫寒指尖一點，輕聲道：“說話?！?p> “師父。”祝九歌緊接著開口，果然有了聲音，“師父，我要去陪祖母......”
話音未落，長孫寒的眼神極為壓抑，仿佛在控制著什么情緒。
祝九歌腦海里忽的想起城外那沖天的濃煙......
眼眶再度泛紅，焦躁著出門，踉蹌之下往前摔去，長孫寒長臂一撈，輕而易舉將人接住。
太瘦了，身上一點肉也沒有。
懷里傳來低低的嗚咽聲：“師父，師父......”
那聲輕飄飄鉆進(jìn)他的皮肉，令他甘之如飴。
“九歌，別怕，有我在。”
“求求你，我想見祖母最后一面，不想讓祖母獨自一人離開?！?p> 他揉著她的發(fā)，親吻著安慰：“來不及了，九歌，來不及了?！?p> 祝老太太染了瘟疫，為了城內(nèi)百姓安危，以免胡人有機可趁，必須當(dāng)即焚燒。
只是可憐了祖孫分離，終是沒見上一面。
“師父，你為何不讓我留在府衙？”她狠狠咬上他的手臂，發(fā)泄怒火一般不知輕重。
長孫寒任她撕咬，依舊溫潤如風(fēng)。
“九歌，聽話，這是你祖母的遺愿?！?p> 再度經(jīng)歷親人死去的痛苦，祝老太太怕她像兩年前一樣走不出來，前一日便托了周王將她帶走，只不過長孫寒還是將她帶去見了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