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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皇帝,必死無疑

10.月下談心

我,皇帝,必死無疑 紅色·傳說 3072 2021-09-29 00:39:22

  韓守濤沒有說話,洛曦雪伏在地上,也沒有起身。

  “你……起來吧,”半晌,皇帝開口,他回頭對黃皓說,“你離遠(yuǎn)點?!?p>  黃皓識趣地退到三十步外,洛曦雪起身,仍恭謹(jǐn)?shù)氐椭^。

  “留下吧,”皇帝說,“我大周朝堂上的忠臣義士已經(jīng)不多了?!?p>  “我想陛下誤會了,”洛曦雪輕輕搖頭,“我并非忠臣,也不是義士。替師父完成《昭陽歷》,是為了回報他傳授于我的學(xué)術(shù),替師父上書,是為了完成他濟世救民的宏愿,剩下的事,都與我沒關(guān)系了?!?p>  “你難道不想親眼看見張先生的歷法被朝廷正式施行?”

  洛曦雪的身體顫了一下,但很快恢復(fù)正常:“我聽說,以子民為重的仁君,不會耽誤農(nóng)時的安排,以社稷為重的帝王,不會忽視上天的旨意?!墩殃枤v》能否推行,都是由陛下來決定,民女豈敢妄言?!?p>  “更何況,歷法一旦變更,無論是廟堂,還是江湖,都是可以注意到的?!彼盅a充道。

  “那就麻煩了……我記得……你師父還有妻兒,對吧?”

  洛曦雪猛然抬頭,明凈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現(xiàn)了某種決意:“陛下是在威脅我嗎?”

  韓守濤撓撓頭:“很抱歉讓你這么聯(lián)想……我只是覺得可惜,你本可以在這個位子上,親眼目睹你師父的侯位落在他的妻兒身上的?!?p>  “侯位?”洛曦雪有點困惑。

  “我之前說的話依然作數(shù),”韓守濤說,“昭陽歷會改名為天佑歷,以紀(jì)念你師父的犧牲。朝廷會追封張監(jiān)正為星野侯,他的妻兒會得到一塊千戶人口的封地,除非他的后人違法亂紀(jì),不然朝廷是不會收回這塊封地的?!?p>  “可是,這樣的話……”

  “就只能拜托大將軍去死一死了?!?p>  皇帝回答了她還沒有問出的問題。

  “可即使這樣,本朝自立國以來,從來都沒有欽天監(jiān)封侯的先例……”

  “沒有那就創(chuàng)造一個,”韓守濤毫不客氣地說道,“那些游手好閑逛街逗鳥的世家子弟,不過是仗著祖上的功勛,都能得到爵位,何況你師父這種確實做出了實事的人呢!你師父只是第一個,在我大周的將來,即使是改良了稻種的農(nóng)夫,開創(chuàng)了新醫(yī)術(shù)的郎中,也都能封侯,大周的功勛,永遠(yuǎn)為萬民而立!”

  斬釘截鐵的語氣讓洛曦雪怔了一下,她仔細(xì)想了想,不禁展顏一笑。

  “笑什么?”

  “我笑陛下沒有自知之明,說起倚仗祖上功勛游手好閑的紈绔子弟,最大的那個不就是陛下嗎?”

  韓守濤愣了愣,仔細(xì)想想,也是這么個理。

  他聳聳肩;“我本來就是昏君嘛……怎么,要不要留下來,看我幡然悔悟,開萬世偉業(yè)?”

  洛曦雪不笑了,她想了想,伸手遙指了一下觀象臺;“陛下知道那是什么?”

  “我知道,觀象臺,整個洛陽最高的樓臺,是離星辰最近的地方,也是你們這些星象家的太學(xué),當(dāng)你們看倦了星空,走向高層的外樓時,就可以俯瞰整個洛陽。”

  洛曦雪點頭:“這是真的,我從小在欽天監(jiān)長大……先帝登基那年的元宵節(jié),萬家燈火,連宵禁都解除了?!?p>  沒有得到肯定或否定的回答,韓守濤只能耐著性子聽她的表述。

  洛曦雪把手背在背后,向觀象臺慢慢踱步,像是完全陷入了回憶。

  韓守濤舉著蠟燭跟在她身后。

  “燈火闌珊,晨光熹微的時候,在欽天監(jiān)當(dāng)值的秦伯忽然就在欽天監(jiān)門口發(fā)現(xiàn)了一個嬰兒。”

  看不見她的臉,但韓守濤分明聽見她在笑。

  “那天還下著雪呢?!?p>  難怪她的名字叫曦雪,韓守濤思忖道。

  “欽天監(jiān)不是棄嬰堂,但秦伯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跟其他幾個下人商量后就悄悄把我養(yǎng)在欽天監(jiān),找來專門的奶娘,白天的時候限制我的行動,漸漸的,幾乎整個欽天監(jiān)的下人都知道了,可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隱瞞。”

  “這樣說來,我也算是吃百家飯長大的?!?p>  難怪她說欽天監(jiān)是她家……

  “但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后來我確實被大人們發(fā)現(xiàn)了,好在那一任的老監(jiān)正很寬厚,專門拿俸祿為我購置衣食,默許我住在欽天監(jiān)?!?p>  “再后來,師父進了欽天監(jiān),見我在術(shù)算上有幾分天資,便教授天學(xué)于我,等到其他人都比不過我的時候,我也就成了少監(jiān)。”

  說得輕巧,背后卻何其不易。

  “所以,陛下,我自問對人間疾苦,還是知道幾分滋味的。我對欽天監(jiān)的感情,也是無法替代的?!?p>  洛曦雪停下了腳步,高聳的觀象臺就在面前。

  “那你為什么要……”

  “為什么辭官?”洛曦雪說出了韓守濤的疑問,然后回答了他,“因為我無法再待下去了?!?p>  “先帝在時,我最大的樂趣,就是在觀象臺的外樓,陪師父一起看洛陽。”

  “從觀象臺的頂樓望去,紫微城、外郭城、圓璧城、東城和曜儀城,還有洛陽一百零九坊,東市、西市和南市,滿眼繁華,風(fēng)光無限?!?p>  “是啊,”韓守濤也感慨,“店鋪林立,琳瑯滿目,光是東市就有一百零八行,每行店鋪兩百余家,天下奇珍,無所不有。”

  他長呼一口氣,仰頭去看觀象臺,眼睛亮晶晶的,像個在憧憬什么的孩子。

  洛曦雪驚奇地看了李昭陽一眼,她突然發(fā)覺皇帝原來是她的同齡人,有的時候甚至都還保留著那份孩子氣。

  “新羅的朝霞油、魚牙錦和海豹皮,泥婆羅的波稜、酢菜、渾提蔥,瀛洲的鹿茸、茯苓、松木、杉木林和羅木,還有大食、波斯和天竺帶來的香料、琥珀、象牙、犀角、玳瑁、火珠、琉璃……”

  他微笑著輕聲歷數(shù),想了想又補充道:“嗯,不過最讓我喜歡的還是青樓酒肆的胡姬和昆侖奴……”

  他果斷選擇了閉嘴,因為注意到洛曦雪戲謔的眼神。

  “想不到陛下涉獵如此廣泛?!?p>  她揶揄道。

  他咳嗽一聲:“青樓的話,只是路過而已,沒有進去……好了好了,我們還是繼續(xù)討論你的事吧。”

  “對于洛陽,我可沒有陛下了解得那么細(xì),如果是師父的話,說不定可以跟陛下比一比。師父喜歡看洛陽的眾生百態(tài),而我喜歡看洛陽的晨曦和黃昏。在飛鳥還巢的時候,聽著整個洛陽的晨鐘暮鼓,吹著可以醉人的暖風(fēng),其中的滋味,可以說是千金不易?!?p>  “只可惜這幾年連天邊的云霞都看不下去了?!?p>  她低聲說道。

  “為什么?”

  韓守濤不解。

  “因為陛下登基以來的洛陽,不再讓人心曠神怡了啊。失去土地涌向洛陽的流民越來越多,世家豪族的仆從越來越飛揚跋扈,就連官吏也越來越貪暴?!?p>  “每年冬天都可以在大街上看見不少凍死的流民,還有像我一樣的棄嬰?!?p>  “再站在觀象臺上看,雖然繁華不變,但滿眼望去皆是不平之事。尤其是去年無雪,導(dǎo)致今年的流民數(shù)量劇增,就是鐵石心肝之人,也無法不動容,何況我和師父呢?”

  “難怪你要離開欽天監(jiān)?!?p>  韓守濤低聲說。

  洛曦雪也沉默了一會兒。

  “有的時候,我也在想,”半晌,她開口,聲音有種莫名的顫抖,“師父不是不知世道人心,可他為什么要當(dāng)著大將軍的面這樣解釋卜辭呢?”

  “也許是那天,他暫時告別師母和師弟,應(yīng)該是準(zhǔn)備給大將軍說幾句吉祥話,應(yīng)付過去的。”

  “可當(dāng)他往大將軍府上走時,看見了一窩又一窩凍死的流民,聽見了一聲又一聲新年不該有的哭嚎,然后他就到了大將軍府,看見了那個橫占三個坊區(qū),門口直對著大街的大將軍府,也許大將軍和賓客們還帶著肆意的笑,也許他們還譏諷了師父的水平……”

  “我想,也許師父死時,心里并沒有恐懼,甚至也沒有痛苦,而是純粹的憤怒吧?!?p>  洛曦雪終于講完了她的話,她直直地盯著韓守濤,秋水眸子仿佛能映見人心里的想法。

  “陛下,您能完成師父的遺愿,讓我安心地待在欽天監(jiān)嗎?”

  迎著少女的目光,韓守濤知道撒謊是沒有意義的了。

  “我不知道?!?p>  大概是明白了皇帝坦誠的心意,洛曦雪的眼睛漸漸黯然,她轉(zhuǎn)身向自己房舍走去。

  “但我可以保證的是,”追上她的音量沒有變,說話的力度卻加了千鈞,“我必將為你所說的景象奮斗終身,為大周子民的幸福而赴湯蹈火,即使為此死上九次也不會后悔?!?p>  “這就是我信仰的天命,”韓守濤說,他一步步走近洛曦雪,“洛少監(jiān)若是也信奉這樣的天命,那為什么不留下來與我一同戰(zhàn)斗呢?”

  “若是留下來,以后便不必行跪拜禮了?!被实壅f,“天命之下的眾生,彼此都是平等的?!?p>  洛曦雪轉(zhuǎn)過身來,她第一次認(rèn)真審視著這位傳聞中荒誕不堪的少年天子。

  看來也不是很昏庸啊,她這樣想。

  她沒有再行跪拜禮,而是深深地像皇帝作了一偮。

  “臣受陛下躬親夜訪,秉燭夜談之恩,愿追隨陛下的天命,九死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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