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小就心高氣傲的太師府二小姐馮潤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嫉妒,艷羨,不服氣。回屋的她憤憤地跟生母常氏說,“我還沒有定親了?!?p> 他們似乎都忘了,中間還有一個她。她說,“我可是她的姐姐,怎么就越過了我,到了她的頭上?”
皇后,是天子的妻子。馮潤也不知道,那具體是個什么,但是很好吧。
而她長姐是許了人的。
她回書房翻書,翻漢人的史書,并非正史。所以,她又翻其他的書,教導人禮儀的書,甚至志怪小說。
出自魏晉坊間的志怪小說《漢武故事》,也就是坊間戲說。
“金屋藏嬌“在書中為“金屋貯嬌“。
說的是,漢武帝為膠東王時,說如果能娶到表姐陳阿嬌做妻子,會造一個金屋子給她住——“若得阿嬌,當以金屋貯之“。
就這樣?
她又翻了翻。
原來這個故事發(fā)生在前朝漢宮,皇子劉徹是漢景帝當時的寵妃王娡王夫人所出,排行第十。
景帝有十三個兒子,曾經(jīng)的寵妃栗姬為景帝生育了皇長子劉榮。由于沒有嫡子,公元前153年,景帝遵照“無嫡立長”的傳統(tǒng)立自己已經(jīng)年滿十八的庶長子劉榮為皇太子,而后分封諸皇子為王。
四歲的皇子劉徹成了膠東王,因年幼仍居漢宮,未履封地。景帝一母同胞的姐妹館陶公主劉嫖想把女兒嫁給太子劉榮。劉榮的母親栗姬卻因館陶公主總是為景帝獻上美人而記恨,回絕了館陶公主,沒有答應這樁婚事。
館陶公主亦惱怒異常,遂又與膠東王劉徹的母親王夫人談及兒女親事。
據(jù)說,館陶公主到未央宮,問四歲的膠東王劉徹:“孩子,你想討媳婦嗎?”
館陶公主指著位列左右的百名長御,膠東王都說不好。館陶公主又指著自己的女兒,問:“阿嬌好嗎?”
膠東王笑著說:“好啊。如果能得阿嬌做妻子,我就造一個金屋子給她住?!?p> 館陶公主大為高興。她求了景帝,又求身為皇太后的母親竇氏,遂賜婚膠東王劉徹和館陶公主的女兒陳阿嬌,或者說陳家的嬌嬌兒。
“阿嬌”,魏國現(xiàn)在仍是這么稱呼貴族小姐的,就像嫡女清,她嫡母就喚過“嬌嬌兒”。
也可以說她是“馮阿嬌”。
這就是“金屋藏嬌”的典故。
傳聞畢竟是傳聞,其實王夫人和館陶公主定下了兩樁婚事,另一樁則是館陶公主的兒子隆慮侯陳蟜和王夫人的小女兒隆慮公主的姻緣,兩家遂成通家之好。
等到皇太子劉榮被廢黜,改封劉榮為臨江王,隨后冊立王夫人為皇后,七歲的膠東王劉徹做了太子。即后來的漢武帝,時人不免想到“金屋藏嬌”和它背后可能的故事:
館陶公主在兄弟景帝和母親竇太后面前大肆說女婿膠東王劉徹好,而太子劉榮不好。
馮潤闔上書,還是不明白,但就像她大哥馮誕要尚娶太上皇的女兒樂安公主。
嫡女清也會成為天子的新婦,住進他為她修的金屋……她轉念一想,同樣是四歲了,瞧瞧人家這話說的。
而她弟弟馮夙則是動輒,踮著腳嚷嚷著,“我也要,我也要——”
——聲音倒是洪亮。就不知道,他到底要什么。
這一次,是要她的白馬。
心有不忿的馮潤,故意指鹿為馬,告訴他,“那是白鹿,毛皮白如云朵,小時候就沒有長角?!?p> 直到妾常氏抱著淚汪汪的四弟馮夙找上了她。
“上林苑倒是送了兩匹白鹿(毛皮白色的鹿,并非白化病,只是罕有,也被視作瑞獸)給公主賞玩,太師正和門客喝酒吟詩,那也不是你弟弟能去要的。還說不要它頭上的角?!?p> 還真有啊。
馮潤吐了吐舌頭,命人牽了她的白馬來,帶著愛哭包弟弟,在園子里走了兩圈。
哄得他破涕為笑,卻說什么也不給。
她四弟最近來找她的時候,倒是多了些,一見面就是“白鹿,白鹿——”
是想要她帶他騎馬吧。
這世上的事情有的就經(jīng)不起念叨。下一刻就聽吃了胡餅的馮夙,指著窗外道:“白馬,白馬——”
說著,看向馮潤,黑色的眼亮晶晶。
“真乖?!瘪T潤用手指揩去他嘴邊的餅子屑,接著道,“我們回去就騎白馬?!?p> “騎白馬,騎白馬——”馮夙拍著手,歡呼道,“我拿旗子,我有彩旗?!?p> 馮潤聞言微怔著,這才注意到舉旗幟的人,當真都騎著白馬。在隊列中,格外醒目。
“還真的是?!瘪T潤點了點她弟弟的額頭,“什么好東西都被你瞧見了。一開始,那匹白馬也是——”
她大姐的人來給她送馬,原是說一聲的事情,遇到妾常氏正逗著她弟弟。她弟弟就非要去馬廄里看一眼不可。
一眼就相中了那匹白馬。
非要坐上去,讓人牽著馬在園子里走。馮潤也是后來才知道,她兩個嫡出的哥哥還沒有命人去看,就這么讓她拔了頭籌。
“騎白馬,扛大旗——”馮夙拍著手念北地民謠,“放馬大澤中,草好馬著膘。牌子鐵裲襠,互鉾鸐尾條。?前行看后行,齊著鐵裲襠。前頭看后頭,齊著鐵互鉾……”
話音未落,就被嫡女清打斷。
只聽得她故作不聞地跟長姐馮昭說著話,“不知為何,中午的豆飯讓我想起在宮里陪著姑母吃齋了。說起來,也是時候要出去行獵了?!?p> 幾個姐妹里也只有她去年陪著嫡母博陵長公主從皇駕狩獵,馮太師則帶著年長的三個男孩子。馮潤心想,他們和天子也許去年秋天就見過了。
“你是說,平南王府送來的那些馬駒?”太師府長女馮昭已經(jīng)跟著嫡母博陵長公主在學管家了,不說漢人的軼事典故,心思也不及她兩個妹妹轉得快。
“大姐,我已經(jīng)會騎馬了,而且騎得很好。”嫡女清如今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空有一身精力無處安放,便又琢磨起狩獵時的裝束來。
不同于去年,今年她必然是會露面的,也許就在天子的身邊。
而太師府里都沒有那樣的白馬,一根雜色也沒有。
現(xiàn)在看過去。騎著白馬的都是掌旗的武官,也是一根雜色都沒有,很是醒目。而太上皇的馬則通體烏黑,只有四蹄雪白,如烏云踏雪。
是很好的馬吧。
“我一早說了,跟我的獵裝不相稱。我是彩衣,要配白馬——”說到這里,只是拿眼睛瞅著馮潤。
鮮卑人相馬,可不看馬的毛色,而且因為白馬原就少,能夠通過檢驗的戰(zhàn)馬良種就更少了。
馮潤才懶得搭理她,哄著馮夙道,“還有什么啊,你還會背什么——敕勒川,陰山下——”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馮夙拍著手接著唱,“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