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霸王回馬槍

　　長樂馮氏，駐扎在長安的那一支，原是遼西郡公馮朗麾下的。

　　后因“通敵叛亂”的疑云被朝廷扣下。

　　兵強(qiáng)馬壯就不妄提，只是與鮮卑慕容氏一脈相承。他們因漢人先進(jìn)的冶鐵技術(shù)，尤其是冶鐵鍛甲而來的“甲騎具裝”（即古戰(zhàn)場重裝騎兵），曾在胡人中叱咤風(fēng)云。

　　北地的王族，五胡十六國，皆有自家在這里屹立的壓箱底絕活。北魏的馬就在北地出了名，而長樂馮氏便是冶鐵鍛甲而來的“甲騎具裝”。

　　在她姑母馮氏正位中宮的時候，長樂馮氏索性又湊了八百“甲騎具裝”，一并給她姑母做了嫁妝……先文成皇帝拓跋濬遂在魏宮設(shè)家宴，宴請“國舅”馮熙。

　　時年的天之驕子，好弓馬，好陰陽兵法，不拘小節(jié)，人無士庶，來則納之。

　　大概是帝王眼里另一個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西楚霸王”，語出自然，亦驕矜無忌，可稱愛將，與先文成皇帝拓跋濬相談甚歡。

　　馮潤亦聽家中叔伯說過，先文成皇帝走得早了些。與劉宋一戰(zhàn)，洗刷恥辱，始終功虧一簣。

　　劉宋亦是如此看吧。

　　取東晉而代之的宋武帝劉裕，自晉安帝隆安三年（公元399年）起，他對內(nèi)平定孫恩起義，消滅桓楚、西蜀及盧循、劉毅、司馬休之等割據(jù)勢力，使南方出現(xiàn)百年未有的統(tǒng)一局面；對外消滅南燕、后秦等國，降服仇池，又以卻月陣大破北魏鐵騎，收復(fù)淮北、山東、河南、關(guān)中等地，光復(fù)洛陽、長安兩都。

　　他對江南經(jīng)濟(jì)的發(fā)展，漢文化的保護(hù)與發(fā)揚(yáng)有重大貢獻(xiàn)，并開創(chuàng)了江左六朝疆域最遼闊的時期，為“元嘉之治”打下堅實的基礎(chǔ)。

　　明人李贄譽(yù)之為“定亂代興之君”。

　　劉宋永初三年（公元422年），劉裕計劃征伐北魏，尚未出師，便因病逝世?，終年六十歲。廟號高祖，謚號武皇帝，葬于初寧陵。

　　孝武皇帝衛(wèi)皇后，娶了漢宮公主的大司馬大將軍衛(wèi)青，冠軍侯霍去病。

　　文成皇帝馮皇后，娶了魏宮公主的冠軍將軍馮熙。

　　衛(wèi)皇后端是不輸長樂馮氏的諸侯女，或者門閥士族的小姐。馮潤的手，輕輕撥弄腕間的檀木珠，顆顆圓潤黝黑。她第一時間想到的也只是：

　　“出宮那一年的春正月，天子下詔禁止各種圖讖和秘緯書籍以及《孔子閉房記》，私自留存的處以死刑……”

　　《孔子閉房記》是漢以后流傳的圖讖之一。該書將所傳帝王易姓受命之說，均附之于孔子。如沙丘之亡(秦亡)、卯金之興(漢興)，謂孔子前知而預(yù)為之讖。

　　而她記得，始皇帝在興兵前也曾下令，禁止請巫覡假托神鬼、胡說吉兇以及街談巷議不符合經(jīng)典記載的種種行為。坊間以訛傳訛，妄謂之，焚書坑儒。

　　坑的不是儒生，而是假托圣人之名的術(shù)士，或者說更為后世所熟悉的巫者。

　　這里也多說一句吧。

　　常言道，書生謀反，三年不成，這些沒有讀過書坑蒙拐騙的術(shù)士巫者大概比書生更不堪。

　　而朝廷的做法，更像是要他們自己挖個坑，說著諸如“想不想跳進(jìn)去，再把自己埋了”之類的恐嚇話吧。

　　一般都是只誅首惡。

　　也就是，多數(shù)人批評教育一番，走了。

　　如果有相關(guān)數(shù)據(jù)，那可能是所有與之有關(guān)的人員，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疆域應(yīng)該算大了。

　　而這些人里，真正會被處死的大概也是有數(shù)的。這些人里，仍然還是只誅首惡。

　　帝王易姓受命之說的圖讖。魏宮效仿漢法，又有官禁敢行讖道者。

　　同為諸侯女的孝武皇帝陳皇后，犯了天家忌諱。

　　時年，西漢亦有與匈奴交戰(zhàn)，打了敗仗。

　　馮潤將目光悠悠投向身側(cè)的二嫂，延興元年(公元471年)秋八月二十，孝文帝在太華前殿即位，改皇興五年為延興元年。

　　十二月初一，封駙馬都尉穆亮為趙郡王，十七日，改封趙郡王穆亮為長樂王。

　　直到今天，長樂馮氏臥榻之側(cè)，仍有掣肘。而據(jù)她所知，歷經(jīng)三朝而仍正位中宮的榮耀恩澤洗禮，相比當(dāng)年，朝廷已經(jīng)算是輕輕翻過那一頁：

　　不再疑心長樂馮氏有心投敵。

　　敗得至今仍然是北魏天家忌諱。但有南北朝的名將領(lǐng)軍來犯，不曾啟用過長樂馮氏的家將。

　　竹笛，如羌管悠悠，霜滿地。

　　幾絲涼意莫名攀著脊梁骨游上來。青梅望進(jìn)自家小姐的眼睛里，深不見底。

　　笛聲如附骨之疽，長安街頭西域胡僧戲蛇般，曲不成調(diào)。

　　一并隱身帷幕后的歌者，和之以歌，也南腔北調(diào)般怪誕，像要將人揉進(jìn)那夜幕般深重的迷霧瘴氣：

　　也被這拔劍自刎于君前的虞美人的剛烈之氣，給憚壓了下去。

　　霸王擒一桿長槍在手。

　　此長槍據(jù)說名為霸王槍，天賦神力的西楚霸王量身定做的“萬人敵”專屬兵器。

　　一寸長，一寸強(qiáng)。

　　此槍長一丈三尺七寸，重九九八十一斤，槍鋒銳利，點到必死，槍身巨重，掃到必亡。因此，史料里記載項王作戰(zhàn)時常以一敵百。

　　想來，也是號稱。然此刻旌旗招搖，左右騰空翻轉(zhuǎn)，獨西楚霸王擒搶在手。

　　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

　　身后畫屏推過來，出現(xiàn)“霸王回馬槍”五字。

　　與西楚霸王手中長槍相對照燭臺。畫屏兩側(cè)的花都開了，牡丹旖旎而來，花團(tuán)錦簇。

　　全然不覺西楚政權(quán)已是風(fēng)雨飄搖。燭火下，明晃晃的長槍在指間靈巧翻飛，橫掃千軍，又使出一招回馬槍。

　　端的是神采熠熠，無人能敵。

　　“好。”臺下又是一陣喝彩。

　　臨水樓上皆可聞。

　　笛聲裊裊，如煙霧般影影綽綽，若有似無。

　　青梅知道自家小姐也善吹笛，工琵琶，原是要做寵冠六宮的昭儀娘娘。魏天子在內(nèi)廷時就賜她畫槽琵琶，嵌螺鈿紫檀木，精美異常。

　　高公公也一并送了來。

　　轉(zhuǎn)軸撥弦三兩聲，便收了起來。歸家后，由左手細(xì)攏慢捻，換了以右手運(yùn)撥，氣勢若風(fēng)雷。

　　一掃頹唐。嘈嘈切切錯雜彈，似由古琴入箏，當(dāng)真是鐵骨錚錚，仿佛也能從中聽到這一刻的鐵騎突出刀槍鳴。

　　一時只覺得平生任縱橫，然心頭意難平。

　　戲臺上，煙霧婆娑里，竹笛如影，伴著轉(zhuǎn)為十面埋伏的琵琶聲。

　　“叮”一聲，清脆如珠碎玉裂，很快，又是另一聲。

　　“叮?！甭暎絹碓娇?，最后大珠小珠落玉盤，仿佛隱藏著殺伐之機(jī)。

　　“這像了——”太師府的大小姐看了自家二妹一眼，接著含糊道，“國手。為何會操琴賣藝，流落街頭？”

　　她們兄弟姐妹的琴箏皆是師從博陵崔氏。博陵崔氏的三少爺確是國手，若是肯在藝界掛名，一定會轟動京都平城的。

　　這是哪里收的孝順弟子。

　　年幼的幾個妹妹倒是無緣。太師府大小姐看了過去，自家六妹掏出帕子來拭鼻尖的汗，她也只聽說博陵崔氏的貴人突然出了魏宮。

　　聽說，在魏宮御前做了一段日子的奉香女官。崔家三少爺原是送妹妹過來，遂向馮太師請辭，一起離京返回博陵郡。

　　這等門閥貴女呵，也是能夠做中宮皇后的。

　　太師府的大小姐也有些看不明白，自家貴為太皇太后的姑母馮氏，或者說遼西長樂馮氏的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