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上國,吾皇魏天子!”
牽著馬的馮妤正在列中,忽聞鼓樂隆重,響徹云霄。
馮妤甚至清楚地察覺了她的三花馬整個一震,在她身前的人旋即看了出去,便也追隨著他的目光看向了那一方。
原本空曠的另一方,有人馬涌了出來。
旌旗隨風招搖,恍若漫天云霞,卻也遮不住遠處身著盔甲的黑壓壓的人群。
身側(cè)的三花馬打著響鼻,似乎被號角聲召喚出戰(zhàn)馬的血性,刨地蠢蠢,馮妤也沒有在意。只是看著將士執(zhí)各色旗幟,分陣排列。
號角高揚,軍旗獵獵,一眼望不到盡頭,蔚為壯觀。百余精騎自四面八方而來,飛沙走石,就像是刮過草原戈壁的狂風。
領(lǐng)隊的各色旌旗招展,聲音轟隆如同雷鳴。漸漸的,所有的聲音匯合起來。
離得遠了些,腳下的大地依舊微微顫抖,遠處傳來震耳欲聾的呼和——魏天子拓跋宏帶領(lǐng)他的衛(wèi)隊緩緩而來。
萬眾齊呼,是同樣的一句話:“神州上國,吾皇魏天子!”
精騎的最前面,是率隊的首領(lǐng)。
金鎧銀甲,騎在高頭大馬上的魏天子,傲然四顧,玫瑰色的夕陽下熠熠如天神下凡。
“大閱……”馮妤聽得身側(cè)的丫鬟丹蔻掩口驚呼有聲,“魏天子?!?p> 她看了過來,與自家小姐對望,眼睛里,此刻仍然殘留著一種少年人神秘而興奮的神采余光:
接過宦官奉來長弓的魏天子,于馬背上回身拉開就射,一箭正中紅心。滿場歡呼雷動。
“神州上國,吾皇魏天子”的呼喊聲,不絕于耳。
離得尚遠,卻因此地地勢暢闊,一覽無余。聞得萬眾高呼,軍中糧草官馮妤也不免心潮澎湃:
這是六鎮(zhèn)精騎么。
大魏善用騎兵。而兵貴神速,時年北魏軍中仍然是以輕騎為主。
也只有大閱,才會有這么多精騎,明亮得晃眼。
“小姐,小姐,是魏天子——”另一個牽著牛的丫鬟青梅也很興奮,渾然不在意一側(cè)和她們一樣淪為閑雜人等的三兩守著糧草的人馬,側(cè)目而視。
就長樂馮氏押送糧草的人馬別出心裁,都是女將,旗幟做得還大,生怕人不知道似的。
再看看她牽著的那匹馬。
“這就是長樂馮氏的娘子軍……”牽著牛車的兩人離得近,小聲說著話。而她們中牽著馬的那人還是個六品軍需官,雖是末等軍官,可她也是北魏軍中的女武官。
北魏軍中的女武官并不多見,且多是將門虎女。
他們這些混到押送糧草里來的末等武官,雖然在軍中說不上話,卻也油滑,不然也來不了北魏的軍需處。
大概是等得久了點,他們各自遞了一捆禾桿給身旁的牛。趁著牛低頭吃禾桿的當兒,走近,小聲攀談起來。
“長樂馮氏就駐洛陽的那一支馮家軍里,有娘子軍,押送糧草的。”
“那就是她了。”
以前也有所謂的“娘子軍”,實則是奉朝廷詔令招安了附近的山賊,讓這等女武官出身的女兒領(lǐng)軍。
自古以來,賊就是賊,官就是官。
可切莫混為一談。
“嘁,娘子軍?!边@兩人走得近,擠眉弄眼的,身旁有牛又有牛車擋著。
遠遠的看一眼,魏天子還牽著馬,似乎在觀看六鎮(zhèn)精騎的排兵演練。
近處是有沙堆吧。
還有個官家軍中的將官在沙場,近距離推演,他們的排兵布陣。
還早著呢。收回視線的他們,又丟了一捆禾桿,低低交談起來。
長樂馮家麾下是有這么一支新組建的“娘子軍”吧。
說是娘子軍,其實也都是男人,就為首的是女將。當然是有原因的。
也是趕上了天子登基元年,天子的恩典。
他們的目光越過牛背看了看,今天不方便,一個都沒來,“說是還有幾員‘猛將’,一早降了,將功折罪。是在前面吧?!?p> “這都能進軍中?”
“招安進來的,只誅首惡,趕上天子大赦天下。說是獵戶出身的,擅弓刀,都去了前面騎兵營?!?p> 不消說,他們都在陣列的后方壓軸了?!罢f是長樂馮氏還替這一支娘子軍請功了,不然,怎么抵罪?!?p> “北魏軍中的女將雖名聲不顯,也都是實打?qū)嵉墓?。說是當年還鬧疫病……”
一人說著說著,又像是民間戲說了。
說是因她的緣故請了好些名醫(yī),還有太醫(yī)同行。落草為寇也是不得已,家里人都治好了,七大姑八大姨的成日里往山上喊話,鐵打的漢子也抵不住啊。
“不是吧,她那時才幾歲……怎么可能。你這是她又去了洛州吧?!绷硪蝗寺牫隽瞬粚?,和他說,“她十四歲那年大選原是要進宮的,因病不得已,又去了洛陽養(yǎng)病。”
可以說,她是這么進來的。
北魏太和八年(公元484年)夏五月初九,魏天子下詔賞賜河南七州的駐守部隊。
那人想了想,告訴他,“聽說,她是趕上了這一波,應(yīng)對疫病的方子乃至藥材可能和她隨行的醫(yī)者有關(guān),朝廷嘉獎?!?p> “我也是那時來了這里?!弊筮吪\嚨能嚪蛭⒄?,似乎也想起了那時的一些往事,接著說,“聽說又請了功,才一年?!?p> “縱然是將門虎女,也太‘虎’了點吧。這升遷速度,要是‘白袍小將’,當真要出‘冠軍侯’了。”
“軍需處,想都別想。勇冠三軍,都去了魏天子跟前??纯此麄兙T營,六鎮(zhèn)精銳,要出也在那一方。說是調(diào)到我們這里來了?!?p> 他們的目光看了過去,是有這風聲吧。
或者說,他們有所風聞,才會這么關(guān)注長樂馮氏壓軸的這三位女將,尤其是那位六品女武官。
他們暗暗打量著她,猜測領(lǐng)著長樂馮氏駐洛州馮家軍那一支娘子軍的,是否是她。
主將馮熙的二女兒。北魏軍中的六品女武官,號稱洛州第一女將。
“洛州那地方,算上馮家軍,也就一個女武官吧?!币蝗苏f著,“就算是武將家,愿意從軍的女兒也不多,三年前朝廷征召才人贊善倒是去了一些?!?p> 也就是說,北魏軍中的女將,家里至少都養(yǎng)得起一支軍隊,說是讓女兒從底層的女士卒做起……另一人接話道,“直到能夠獨當一面。他們一旦征召,就是能夠獨當一面的女武官。兩年前,她適逢其會——”
他細細跟他說了。
說時年,馮熙的二女兒還不到十六歲。叔伯兄弟齊上陣,驕兵氣焰直逼漢朝“冠軍侯”,“洛州第一女將”的名頭就是這么叫出來的。
“沒有分男女。”牛車后的人不由的被吸引,也聽了幾句。
他負責軍中文書往來,輕聲提醒一句。
“沒有,什么?”閑閑說著話的前面兩個牛車車夫,面面相覷,一齊看向他,“什么沒有分男女?”
“這次的軍需處。是五品武官,而非女武官。”
哪里來的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