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太和七年(公元485年)仲夏,天悶熱,多雨。此刻,京都平城城西外武州川水漲水。
外面的天灰蒙蒙的,小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原本是橋的位置停了幾輛牛車,在雨中靜靜地等著。
似乎是猶豫不決。
然后,有人注意到了那一騎人馬,約莫二三十人。
全都騎著高頭大馬,也停了下來。
雨聲并河水喧嘩,聽不到他們?cè)谡f什么。但有一人翻身下馬,將韁繩丟給一旁的人,他戴笠披著蓑衣走了過來。
走到離得最近的一輛牛車,在車下高聲詢問車夫前面的情況。
雨下小了些,天依舊陰沉沉的。近在咫尺的武州川水水面在昏沉雨幕中也波瀾壯闊起來。
遠(yuǎn)處起伏的山脈卻在水霧間朦朦朧朧,前路如天地般飄渺不可琢磨一般,逼得人打起了退堂鼓。
又有兩臺(tái)牛車走了。從那二三十人的馬隊(duì)邊走過。
那人走在雨中泥濘的水邊,跟騎在馬上的年輕男人說:“橋被沖走了,他們也是找不到回城的路了,怎么辦?”
雨似乎不緊不慢的,卻也綿綿不絕,馬上戴笠披著一式蓑衣的年輕男子道:“等等吧?!?p> 等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又有數(shù)騎馳來。
聽得這里的橋原是被水淹了,然后,松動(dòng)了。
過不去的。
天上的雨,綿綿而來,馬背上的年輕男子出了一會(huì)兒神,余下的牛車也選擇了離開,自他身側(cè)而過。
有人提到了山間的村鎮(zhèn)。
“是誰家的?”馬背上的年輕人,終于坐不住了。
見他下馬,馬隊(duì)的人紛紛翻身下馬,丟了韁繩給一旁的人。
“京都川水之濱,大概是有幾家的莊子?!瘪T寶業(yè)想了起來,這附近自家倒是修了一座山廟,以備京都城中老了人口,在此便宜寄放。
現(xiàn)在還是有香火地廟布施。他看了看近前三兩人,和自家熟,知根知底,也都是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們家的山廟也在此。
就像北邙。邙山,洛陽城外以北,山雖不高,但土厚水低,宜于殯葬,所以各朝代的帝王都選擇魂歸此處。
自東周迄五代,有40多個(gè)帝王、千余名達(dá)官貴人埋骨在此,號(hào)稱“東方金字塔”、“中國(guó)帝王谷”。
帝王的埋骨地到一起了,京都城外老了人口便宜寄放的寺廟,自然離得也不遠(yuǎn)。
不想如今,這里人口多了起來,還成了一個(gè)掩映山野林間的小小村鎮(zhèn)。
一陣山風(fēng)伴著冰涼的雨絲刮來,舉目看去,蒙蒙細(xì)雨山霧中但見炊煙裊裊。
林木參差,間有水泊,是一個(gè)看起來安靜祥和的村鎮(zhèn)?;彝呋覊Φ慕ㄖ海溴e(cuò)落有致地依靠著山腳,縱然京都平城城郊也很少見這樣的村鎮(zhèn)。
飄渺煙雨中,有江南水鄉(xiāng)的氣息縈繞。
此時(shí)不過午,只因天陰沉沉的,看起來倒是像了傍晚。
“去尋個(gè)最大的莊子。”魏天子也沒有多想,或者說,他想的是來了這么多人。
他笑著說,“咱們這么些人,一般的農(nóng)家小院待不了,更別說,生火做飯?!?p> 山腳的路因?yàn)橛晁疀_刷變得有些泥濘,他們穿的都是便于騎馬的薄底快靴,已經(jīng)濕透了,還沾了很多讓人步履沉重的泥土。
他駐足站了站,柴門虛掩的院子里就傳出犬吠聲聲,也有人走了出來。
魏天子無視那人的詢問,要不要借宿,一路向村鎮(zhèn)里走著,直到走到一處比其他房子大了不少的房屋前,大門看上去就顯氣派。
雖陳舊,但干凈油亮。魏天子稍稍遲疑,抬手,用力地拍了拍門。
“誰呀?”
魏天子也不清楚,為什么村鎮(zhèn)上這么多屋舍,他非要敲開這里。后來,他很多次回想,也沒有找出準(zhǔn)確的答案。
或許,是因?yàn)槲蓍芟碌你~鈴鐺,風(fēng)吹過,十分清越。
還有門前鋪的石板上雕刻的花紋,也許該叫圖騰,看上去像了京都不知名的廟。
就是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講究。
來開門的是個(gè)半大小子。和村里人差不多的灰衣,他在拎起的半扇門板后看著他,疑惑地問:“你找誰?”
“路過,想借宿一晚?!?p> 半大小子還沒有說話,屋里就傳來詢問的聲音:“有什么事嗎?”
“祖父,是個(gè)想借宿的路人?!蹦贻p人邊說邊將手中門板放下,探出頭去,“這些人,都是跟你一起的?”
不等門外的人說話,就聽得屋里的老者高聲反對(duì):“不成,不成,我們這里……”
“老松頭?!焙臀禾熳右粯酉氩煌ǖ模€有太師府的二少爺馮寶業(yè),但已經(jīng)來了他馮家山廟前。
而他身上也淌水似的,一腳泥濘,便走出來阻了自家看門人的推托,“是我,馮家二少爺?!?p> 這里,像樣點(diǎn)的莊子都這樣。一路走來,馮寶業(yè)也暗暗留意。
再說,平日里也是可以借宿的。
“二少爺?!蔽葑永锩欣纤深^的老者走了出來,目光從馮寶業(yè)身上轉(zhuǎn)向他身后。
來了這么多人。他一時(shí)想差了,張口道,“府上管事的呢?!?p> 這等事情,是要提前通知的吧。
“武州川水上的橋,被河水沖走了?!瘪T寶業(yè)一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上回出殯,來的也是族里的年輕人,若要說的話,這里也是住得下的。
有時(shí)行軍在外,荒郊野地也宿,哪里那么多講究。
“來了貴客,快去生火做飯?!比耸植粔蛑还軐⑸洗蔚娜硕颊襾??!?p> 馮寶業(yè)回身請(qǐng)魏天子先走,斟酌著,正要將這里是馮家山廟的實(shí)情委婉道來。
卻被一個(gè)有些清澈的聲音打斷:“二少爺?!?p> 來的是馮妤身邊的二等丫鬟青禾,老松頭看著有些目瞪口呆的二少爺,接著說:“不是我不讓,是二少爺你不讓我說。”
然后,聽青禾接著說,“飯已經(jīng)好了,二小姐命我過來看看?!?p> 他們這么多人,動(dòng)靜有些大。剛剛也是她交待的,來的是府上二小姐,不許再留宿外男。
“青禾?!碧珟煾贍旕T寶業(yè)呆了一呆,然后道,“二妹妹來了這里?”
他是真不知道。只聽說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