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話、江上迷霧
水色波光靜，山形日影沈。
波瀾搖著座下孤舟，離浴水兩岸愈近又遠。烈日照穿江上數(shù)縷霧，卻照不穿舟上蓑棚。
諾笙與葉華坐在客舟上，又過半日。船夫是個胖子，他見二人間沒多少交談，若不是他們一同前來，絕對以為只是恰好碰在一塊兒的陌生人。
葉華看著諾笙深沉的表情，欲言又止。她能感受到對方在冠城肯定經(jīng)歷了什么，可此前追問并未得到想要的答案，被十分明顯搪塞過去。
兩人起早乘上的船，預計黃昏時刻到達目的地——嘯城。嘯城與衛(wèi)城一樣，既不是什么江湖要地，也不像冠城那樣是朝廷的交易樞紐。葉峰葉南葉華的家鄉(xiāng)就分別在此處。
雖是如此，但三人的家鄉(xiāng)并不相靠?？h分城郊，城鎮(zhèn)有石墻圍壤，面積一般不大。而郊外則沒有城墻，小村莊依附于田地四處散落。
名義上都在嘯城內，實際上三處的直線距離也有好幾天的路程。
諾笙就這么看著波光粼粼的江面，一言不發(fā)。直到皮膚被江氣染得發(fā)皺（江面水汽潮，待得久跟泡在水里一個原理），白光變成黃光，便知道快要到岸了。
錢在上船時已經(jīng)給過，因此兩人到岸后可以直接離開。本該是這樣才對，不過近岸的時候船夫看見岸上有一伙人，立即嚇得掉了頭。
葉華奇怪，問道：“為什么這么慌張，岸上的是什么人？”
胖子船夫抹了把額頭上的粘汗，憨厚道：“我爹說過那是嘯城附近最為猖狂的土匪。俺也不是不把你們送上岸，就能不能等一等？”
葉華又問：“隔這么遠，你怎知道他們是土匪？”她如今跟諾笙相處多了，也喜歡疑起話來。
“哎呀，你看他們的頭巾，‘骷髏幫’的人喜歡把骷髏的圖案織到頭巾上。這可都是最近嘯城猖獗起來的匪窩，俺還不掉頭走啊？”
葉華極目遠眺，發(fā)現(xiàn)還真有此事。不僅如此，她還看見一群人此刻正在毆打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諾笙！那人要撐不住了?！彼谝粫r間便是對諾笙喊道。
諾笙抿抿嘴，說道：“你一個人能對付這么多人嗎？”
“我一個？”葉華愣了愣，隨即點頭道：“可以，只要他們沒有金丹強者。”
“那你去吧?！?p> 葉華也聽出諾笙的言外之意，無非就是不想出手。“那好?！彼m感到一絲不對勁，但人命關天她也沒有太過在意。
腳下輕點，水上倩影破霧飛舞，江面翻起瀾瀾波紋。
“賊寇住手！”……
諾笙平靜望著遠處，將眼底的一抹懦弱隱藏下去。
……“你為何不早點來？”……
他吁出一口氣。盡管之后朗捕快已然向他道歉，那時也確實是對方神志不清才如此說出，但諾笙可不想這種事再多來幾次。
他還沒忘記諸葛狐對自己說的話。那一次的對峙雖然是他略勝一籌，可倘若還有下一次——躺在狐妖懷中的真的是葉華而不是妖狐尾巴呢？
有些事，他不敢去賭。那還不如就真的從了對方的話，少去管他們的閑事。
“如果這骷髏幫也是楊瘋子、諸葛狐他們的其中一環(huán)，那我最好別去。畢竟任務委托一旦出現(xiàn)我就必須要完成，那樣便沒有選擇的余地。”
諾笙想著，向船夫問道：“師傅載客多少年了？”
“嘿嘿不久，也就兩年多?！睂Ψ交貞?p> 諾笙半瞇起眼，將余光投向地面，“從這么遠你也能看見他們的頭巾，想必你也不是普通人吧?！?p> 胖子船夫依舊憨厚笑道：“沒有沒有。俺就是吃得多，什么都吃，所以視力就變得特別好?！?p> “這兩者貌似沒什么關系吧喂……”諾笙稍微吐槽一句，又道：“在冠城城郊的時候我就聽說，浴水邊上有一俠客，喜在偏僻林間接待迷途之客?！?p> “你跟俺說這個是干嘛？”船夫的手并不粗糙，連掌心也是，或許是胖子的特權，白肉墩墩的繼續(xù)劃動著船槳。
諾笙還是自顧自地說——
“只是有一天，那位俠客忽然不見蹤跡。與此同時，忽然出現(xiàn)一艘船起早貪黑、即使船上無客也會在江面來回游蕩的小舟。因此在浴水江面迷失的人越來越少。”
頓了頓，他笑道：“早晨的時候可只有你一艘船?！?p> 船槳，忽然停止了劃動。
諾笙從背后看著船夫，“所以，若待會兒我同伴不敵，能否出手救助？”
“少俠思維迅敏，為何不自行營救。俺只會救助迷途之人，其他情況絕不出手?！迸肿雍駥嵉暮蟊沉钊送耆撇恢恼妗?p> 諾笙道：“那倘若，我同伴就是迷途之人了？”
船夫回：“何以見得？”
諾笙再道：“內心迷惘之人也算迷途。世界上，并非迷途之人又有多少?！?p> 船夫終于轉過身來，但他臉上多出一層精明?！坝腥ぁＤ阋蚕肷孀憬?？明明身無修為，但卻又不甘于此嗎？”
“我并不想涉足，反而想退出。”像是想通什么，繼續(xù)道：“我讓前輩出手營救而并非自己出手，就是想退出江湖之事罷了?！?p> 船夫發(fā)出昂昂大笑，“江湖哪有你想的想退就能退的！”
諾笙沉默。
“俺算是明白了，原來迷途的不是那女娃。而是……”頓了頓，“罷，那我就勉為其難助你們一把！”
船，開始以不同尋常的速度靠岸。
…………
第三股力量加入，很快就讓那群賊匪落荒而逃。事情結束后，船夫并無道別便掉頭離去。葉華則關心詢問老人傷勢，面對感激的話依舊不知所措。
諾笙在遠處看著葉華與那位老人交談，一言不發(fā)。
沒有委托，能避則避。
許久，少女紅著臉回過頭來笑向自己，只是那笑臉一頓后便迅速收斂。
諾笙朝她招了招手，問道：“怎么樣了？”
葉華又重新露出笑容：“老人沒事。他是附近的村民，邀請我們到他村里作客?，F(xiàn)在天色也不早了，我們不如同意了吧?！?p> 諾笙一想，便知道是老人的話令葉華不好拒絕才會提出這個建議?！澳蔷妥甙桑隳弥饕?。”天色確實轉暗，附近也不知多遠才有驛站旅店。
此話一出，葉華又是一頓，才道：“好啊，你不要反悔哦?！?p> 半響她才反應過來原來此前都是由諾笙做的決定?！恍?，我怎么能讓他牽著鼻子走呢！……葉華想著，便走在前頭帶路。
隨即又想到什么回頭問：“對了！你怎么知道那個船夫這么厲害？”
“他手里沒繭，皮膚也沒被江中的潮氣弄褶。可以推測是有特殊的方式調節(jié)?！?p> “經(jīng)脈循環(huán)！”
“嗯……”
諾笙回答得有點心不在焉。他在想：倘若真的有人身陷危險他也會見死不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