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特別
沈蓁蓁何曾見過蕭衍這幅慵慵懶懶,又與她秋波暗渡的模樣?她頓時心中就升起慌亂。
微風(fēng)拂過面頰,她心想著莫非這就是情郎待她的特別么,面容逐步浮現(xiàn)紅暈。
蕭衍瞇眼看人。
春光照下,小娘子身姿亭亭玉立,上身故意傾向他,面白如玉,眼睫蝶般顫翅,雙頰飛紅,似這千樹灼灼桃花,正燦然綻放。
她還是美的。
然同樣的手,昨夜在她那車?yán)?,她可是放在一方硯臺邊,若非他及時說明他是個官,恐怕那硯臺就要了他的命。在此之后,同樣遞東西的動作,她是十分警惕地捏著那魚符的尾巴。那時的小娘子絕情之極,哪有分毫當(dāng)下對他的和顏悅色?
蕭衍摸了下額心透著隱痛、與眼前這握了杯盞的纖纖素指脫不了干系的地方,心生譏誚。
這個從天而降的“妹妹”,可真“特別”啊。
特別虛偽,特別見人一套見鬼一套。
相較于蕭衍這副神色不驚的模樣,沈蓁蓁可就不安多了。
被情郎目不轉(zhuǎn)睛盯住,她愈發(fā)局促。
雖她也做過要承受旁的小娘子的嫉妒目光的準(zhǔn)備,畢竟后來她才反應(yīng)起來,往前她跟著堂哥和蕭衍出門時,總會在各個地方邂逅到好些小娘子,不是因恰好遇見,而是她們早有準(zhǔn)備,專程堵在蕭衍出行的道上的。
可他當(dāng)眾這樣目光灼灼,也太直白、太高調(diào)了。
漸漸地,沈蓁蓁被蕭衍盯地面上紅暈徹底蔓延,不止臉頰,就連脖頸耳朵也跟著紅透。她垂眸不看郎君,大腦一片空白,口中開始磕巴地回他的話:“我、我……”
好在沈霽發(fā)現(xiàn)了她的不安。
沈霽打斷沈蓁蓁的露怯,用最溫和的語氣,說出最不給蕭世子顏面的話:“蕭青辰,夠了,莫將你那套用在我沈家人身上。”
自小相識相知,沈霽看慣了蕭衍捉弄那些不顧死活撲他身上來的小娘子的手段。
他這好友長得太招眼,長安城的小娘子又熱情彪悍,也是在蕭衍身旁他才大開眼界,見識到了成百上千投懷送抱的方式,他這好友為此不勝其煩,練就了一身不顯山不露水地捉弄人將人拒之千里的本事。
蕭青辰對別人家的小娘子如何,與他沈霽無關(guān),他也無權(quán)橫加干涉,然沈蓁蓁不同。
她自小過的苦。
六年前伯父去世,伯母受刺激早產(chǎn)生沈約,而后一直體弱臥床不起,大房那一脈全由十歲的沈蓁蓁拿主意。伯父喪事上雖有他的父母幫忙,但那時三四歲不懂事的沈霏霏一步離不開沈蓁蓁,成日吵嚷要阿耶要阿娘,沈蓁蓁作為孝子,既要安撫不懂事的幼妹,還要行守靈、送路、謝客等諸多喪禮事宜。說她一夜長大也不為過。
更雪上加霜的是,祖父也在那年不久之后故去。
沈蓁蓁自小養(yǎng)在祖父院子里,對祖父母感情深厚,雙重打擊下,沈蓁蓁受影響很多,說話行事雖得體但不失小心翼翼,很難朝人真正敞開心扉。
他怎能看著蕭衍打趣他這個敏感脆弱的堂妹?與蕭世子調(diào)情,旁人或許甘之如飴,而他堂妹若受打擊,只會愈加封閉自己。
見一向好脾氣的沈霽此刻臉色黑沉如水,蕭衍只覺莫名其妙。
沈二莫非是腦子出了毛???沒見著是他堂妹跟別的小娘子似的主動招他么?
蕭衍沒接沈蓁蓁的茶,神色不明地端起桌上酒盞,一言未發(fā)地仰頭飲盡。
沈蓁蓁坐在兩個郎君中間,明顯地感覺到兩邊氣氛的低落。
她雖不太明白沈霽口中所謂的“那套”是在說什么,但她從不懷疑沈霽護(hù)著她的心思。
自打祖父和父親故去,母親一顆心都在體弱的沈約身上,沈家最關(guān)愛她的人便是堂哥了。幾乎是身子本能鐫刻,見沈霽面色不悅,不及思考蕭衍的行為,她就開始想辦法去討堂哥開心。
她太需要沈霽的溫暖。
盡管他的溫暖并不僅僅給她一個人。
沈蓁蓁坐回原位,素手斟茶,一口一個“霽哥哥”地叫著,與沈霽輕言細(xì)語地聊起蔣州的見聞,又朝他講她與蔣州結(jié)識的同齡人之間的趣事。她有自己的一套說話方式,話語輕柔又有趣,很快就說地沈霽眉間舒展,與她你來我往地談天論地,將方才斟茶給蕭衍的小事拋卻在了腦后。
此宴上,眾人對沈家小娘子的感觀各異,對蕭世子與沈娘子之間時晴時陰的氛圍也生出不解——
先時,花枝簇簇,春光明媚,郎君破天荒品了小娘子的糕點,小娘子遞去杯盞,與他眉目傳情,蕭世子似乎很受用地?fù)晤~凝著她;也不知沈二郎說了句什么,沈娘子與蕭世子便各自散了,直至宴畢,再無交談。
而宴后,又有幾點,是長安小娘子們私下熱烈議論的:
“蕭世子獨(dú)獨(dú)就吃了那沈家女的東西,后面再有人送東西去,他看也不看一眼。”
“蕭世子多看了沈娘子好幾回,似是對她很有興趣。”
“畢竟自小熟悉,他待她往前就與眾不同,往前不是還有人見過蕭世子背她么……”
總而言之,因一個小娘子出盡了風(fēng)頭,蕭家春宴留給小娘子們的回憶并不愉悅。
而“出盡風(fēng)頭”的小娘子,自個也不見得多么好受。
回到沈府后,沈蓁蓁心浮氣躁,腦中一直浮現(xiàn)著蕭衍那個輕佻、迷人的表情,耳朵里回響著他的問題——
“這茶,只獨(dú)獨(dú)備給我一人的?”
錦云替她解下發(fā)間珠翠,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凈,用一個個白色絨布包了起來,放置在一個木匣子中,一邊觀察沈蓁蓁的情緒。
作為貼身婢女,錦云往前就看出了許多蛛絲馬跡,但一直不知沈蓁蓁常盯著發(fā)呆的那封書信來自誰人,今日她總算瞧出了眉目,那信十有八九就是出自蕭世子。
自家娘子如此貌美,雖家境沒落,后背無依,但姓氏在此,又是幾代士族高門熏陶出的教養(yǎng),對她示好之人素來不在少數(shù)。
可在蔣州三載,即使再走投無路,她寧愿連夜摹畫去賣,甚至賣自己的首飾,也未曾收過一份郎君們贈來的禮,未曾在那些禮上打過一絲主意。
及笄后還對婚事避諱不已,夫人與周家舅母提過幾回讓她相看當(dāng)?shù)乩删?,也被她不著痕跡地扯開了話題。
她外祖周家原先是豪門,在當(dāng)?shù)嘏c諸如謝家、張家等皆是世交,那些門楣皆是百年傳承的江南望族,并未因改朝換代而沒落,其根深蒂固,當(dāng)下族人在朝中任職重臣的比比皆是。如若沈蓁蓁當(dāng)真嫁去此流家族,也不一定就比在長安城嫁地差。
但……若是嫁隔壁府中的蕭家世子,便兩說了。
這蕭世子出身勛貴名門,是長安城赫赫有名的檀郎,母親是嘉城長公主,他是文帝親外甥,是最高級別的皇親了。還有,那蕭家就在隔壁,回娘家就等同于根本沒出嫁一樣便利。
此外,自家娘子與蕭世子自小熟識,對彼此的性格脾氣知根知底,相處時可直接省去互相磨合的時期。
哪有比這更合適的親事?
錦云滿心替自家主子激蕩,恨不得二人早日共結(jié)連理。
她問沈蓁蓁:“娘子看起來心事重重,可是因蕭世子今日未接你的茶?”
被婢女察覺到隱蔽的心思,沈蓁蓁先是一怔,隨即一想,如今已回了長安城,以后與蕭衍私下交往免不得需要貼身信任的人從旁協(xié)助,實是沒有再隱瞞錦云的必要。
她輕聲:“你說,他今日那話的意思,是要我贈他獨(dú)一份的東西么?”
錦云沒聽到蕭衍的話,但實話實說:“世上還有人不喜歡自己得到的禮是獨(dú)一無二的不成?”
沈蓁蓁輕輕地翹了下嘴角。
蕭衍的情書那般情真意切,往前最不喜甜食的人今日也吃了她的糕點,還當(dāng)眾那般直白地凝著她……
他……哎呀,真是的。
昨日知曉沈霽今日回府,按沈婳說他次次都要去蕭府,她今早五更不到就起床做糕點,不就是特意為他做的么?提供給他的客人,不也是因看在他的顏面上?
他如何就嫉妒上了。
沈蓁蓁雙手拍了拍滾燙的臉頰,低低笑出了聲。
他心眼兒可真小。
不過……她好像很喜歡、很享受他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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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曦光始照,蕭府北側(cè)小門被人敲響。
門房接過一個精美食盒,踩著小徑上零落的粉色白色花瓣,帶著對方留下的話,前往蕭世子所在的“朝云院”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