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坐落在小鎮(zhèn)比較高的位置,后院靠著一片松樹林,前院門口矗立著兩棵灰綠色的沙樹,一條筆直的坡道就從沙樹面前流過,子風每次站在大門口的時候,都可以俯瞰著整個小鎮(zhèn),許多高低不同,顏色各異的小房子錯落在公路旁,他可以看到河堤上的柳樹,看到稻田和更遠處的山坡,看到太陽西下的樣子。
外婆家旁邊也有一戶,隔著一條小道,鄰居家有個小男孩,新一,和子風一樣大,有時候外婆會帶他去串門,新一從第一次見到子風,就特別喜歡這個眉眼清秀、長得白皙的哥哥,每次子風過來的時候,都會把自己最喜歡的小零食拿出來招待他,帶著子風在樓上樓下跑來跑去,子風大部分時候會表現(xiàn)得很客氣,這種得體的意識不知道是何時進入了他幼小的身體,不過新一就完全不一樣了,他過于活潑且?guī)有院軓?,偶爾子風還是會玩到頭發(fā)濕漉漉的,汗水從額頭滲出,這個時候外婆會故作埋怨地說子風把衣服弄臟了,但是實際上她很樂于看到子風活潑起來的樣子,孩子不就應該是孩子。
互相串了幾次門之后,只要經過允許,每天下午新一都會往子風這邊跑。有時候他們會杵在柵欄旁邊,看外婆打理著園子,看到紅色泥土上叫不出名字的昆蟲,他們倆經常會大呼小叫。有一次快下雨的時候,他們看到兩支整齊的螞蟻軍隊朝著完全相反的兩個方向爬行,不同隊伍中的螞蟻會在前行的同時有節(jié)奏地碰頭,子風完全被這個景象所吸引,他意識到螞蟻之間是在交流的,想著以后走路一定要更小心,不要踩到它們,就當他看得入迷的時候,一個大石塊重重地砸向了螞蟻群,新一咧著嘴扭頭看向子風:“你看我厲害吧,一下子消滅了這么多......”子風對于新一這種殘忍的行為感到有些難受,不過他什么都沒有說,他憐憫螞蟻的渺小和脆弱,這種情緒就像盤旋在他心里的蜻蜓,是下雨前的不知所措。
新一確實很黏子風,甚至有點崇拜,起初只是因為子風跳得比他高,玩追人游戲的時候跑得比他快,但后來他意識到事情并不僅僅是這樣,不管他和子風玩什么游戲,基本都是子風獲勝,很多時候他發(fā)現(xiàn)子風還會故意讓他。
有一天,新一打算教子風下五子棋,在這之前,新一已經和爸爸在家對弈了一個多月,于是那天新一和子風纏斗了一上午,除了第一局,新一再也沒有贏過,他有點惱怒,嘴巴已經嘟得跟小皮球一樣,直到子風最后連輸了五局給他,他才消了氣。
讓新一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天晚上,他跑去子風家找他玩,他們正在房間看電視,外婆讓子風把卡通頻道調到中央臺,她要看一下天氣預報,然后讓新一覺得神奇的事情發(fā)生了,他發(fā)現(xiàn)子風好像有預言功能,因為當子風看著電視說成都的時候,下一秒電視機就傳來“成都,大雨......”的聲音,子風在繼續(xù):“重慶、貴陽、昆明、太原、石家莊、濟南......”他永遠可以提前說出下一個城市的名字,此刻新一只希望他爸永遠不要知道這個事情,因為他發(fā)現(xiàn)自己努力了半天,只說得出BJ和南京。而對于子風來說,新一是他唯一的朋友,也是他生命中第一個朋友。
子風第一次玩電腦游戲的時候,是新一帶子風到他們家三樓的小房間去的,是一個雙人探險的小游戲,他們擠在一把椅子上敲擊著鍵盤,看著屏幕里兩個卡通勇士擊殺著小怪,子風覺得實在是太有趣了,但是新一媽媽只允許他們玩半個小時。新一爸媽工作日的時候會出門上班,奶奶在家照看著他,有時候奶奶要去買菜或者忙其他事情的時候,新一就會在家看電視,或者找子風玩耍。
有一天上午,新一問子風想不想要去他家玩游戲,子風當然是希望的,他眨巴著眼睛,問新一:“可以嗎?”
新一說:“當然可以啊,只是有個小問題,我媽把房間門鎖了,我沒有鑰匙”
子風知道那就是新一媽并不想讓他玩,于是攤了攤手,“那我也沒辦法了!”
新一:“不會的,你這么聰明,肯定會有辦法的?!?p> 新一家的倉庫里有一個很高的梯子,這是有一次新一爸爸在那邊修車的時候,子風看到的,子風知道新一家三樓的電腦房后面還有個窗戶,正好對著后山的松樹林,如果他們把梯子從倉庫沿著后院搬到窗戶那邊,如果高度合適的話,就可以沿著梯子爬到窗戶口,一般來說,窗戶是不會鎖死的,只要推開就可以進去了,但是這個方法有點太危險了,子風不知道該不該跟新一講。
就在他糾結的時候,新一已經整個人撲倒在子風身上了,子風受不了這個比自己小七天的弟弟的撒嬌,把這個想法告訴了新一,原本是打算跟新一商量可不可行,可是子風話都沒有說完,新一已經往倉庫方向狂奔了。
子風很緊張,他扶著梯子用氣聲說:“新一,你一定要小心啊,慢一點!”
新一絲毫不覺得害怕,他在窗戶口得意地回頭笑著說:“你放心,沒問題的”
當子風看到新一的左腿也躍進了房間,便自己把梯子慢慢挪回了倉庫,確認好梯子的位置跟搬動之前一模一樣后,子風手心全都是汗地跑回家,他咕嚕咕嚕地喝著水,打消了一起玩電腦游戲的念頭,只希望新一不要被發(fā)現(xiàn),按照計劃,新一奶奶再過半個多小時就會回家,新一會在之前結束游戲。比較慶幸的是,新一家的鎖只需要先在房間內按下鎖鈕,然后出來用力關上就可以鎖死,他不用再翻梯子下來。
子風看著墻上的指針滴滴答答地發(fā)出聲響,緊張到不小心把手中玩具恐龍的尾巴都擰斷了,終于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外婆給子風做了他愛吃的豌豆,今天子風的筷子用得并不夠順利,他保持鎮(zhèn)定,問道:“外婆,現(xiàn)在12點了嗎?”
外婆認真地看了下時間,“已經12點過5分了。”隔壁家好像并沒有傳來哭聲和慘叫,子風松了口氣。
“新一,還好沒被發(fā)現(xiàn),這個事情你一定不能跟任何人說哦”
“放心吧,子風,我死都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那就好,另外我們只有這一次,下次絕對不行了,太危險了”
“嗯沒問題,我懂的”新一眉飛色舞,看來他玩得還是挺開心的,子風專注著聽著新一說他開了哪些好看的賽車,打死了多少小怪獸......
兩天之后,新一奶奶照常去買菜,讓新一待在家里看電視,電視里動畫片的聲音非常響亮,子風那天在家畫畫,并沒有去找新一玩,直到他準備給小房子的墻壁染上一層紅色的時候,他聽到了外面“滴~嘟~滴~嘟”的聲音,這個聲音他好像在電視上聽到過,白色的救護車開過家門口,他聽到屋外面新一奶奶嘶啞的哭喊聲。子風急忙跑出門,外婆跟他說新一已經在車里要趕緊送去醫(yī)院,他看到后院的梯子和殘留的血跡,哇哇大哭了起來。
子風在間歇性的大哭和睡夢中迷糊地度過了這個下午,在夢里,新一滿臉是血地看著他,然后朝他走過來,子風就被嚇醒了,醒了哭,哭了睡,反反復復......外婆也被他嚇到了,她抱著子風,每哭一次,她都不停地一邊安慰,一邊用濕毛巾擦干凈他的臉。到了晚上,外婆終于打通了電話,新一媽媽說各項都檢查過了,萬幸只是折了腿,住院幾天就可以回來了,讓外婆不用太擔心了。子風在旁邊已經聽得很清楚了,但是他還是讓外婆再跟他講一遍,確定新一是沒有問題的,他覺得新一的受傷是自己的原因,但是他并不敢告訴外婆,他相信新一是不會說的,便下定決心以后要對新一更好一些,把自己最好的東西都分享給他。晚上9點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來了,外婆正打算帶子風去睡覺了,她連忙去開門,是新一的奶奶。
“你們家子風可太聰明,教新一爬梯子,他怎么不自己爬呢?”
“還好今天沒出什么事情,要不然,你讓我怎么活啊”
“你會不會教小孩子,這么危險的事情,他怎么想到的?”......
“你們子風太厲害了,我們新一不配跟他玩,以后讓他不要來找新一了”
外婆全程一個字都沒有說,等新一奶奶把所有的話說完,送她離開,然后鎖上大門,看著同樣聽到一切的子風,拉著他的手:“去睡覺吧?!蓖馄庞袝r候也很嚴厲,子風本以為自己肯定要挨打了,但是這次她甚至都沒有罵他,他不停地跟外婆道歉,承認錯誤,外婆只是跟他說“去睡覺吧,睡一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