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短篇

殘火螢夢在今宵

月下倍思親

殘火螢夢在今宵 罹龍乾 4114 2024-07-18 08:30:03

  幾年前的一個秋天,金風送爽,我懷揣著復雜的心情,滿懷期待又略帶忐忑地踏入了高中的大門。對于那些與我同時邁入這扇大門的莘莘學子而言,這或許是個滿心歡喜、喜不自勝的時刻,然而于我而言,卻是悲喜交織,五味雜陳。此情此景,似曾相識燕歸來,勾起了我內心深處的諸多回憶。

  一年之后,為讓未來班級與成都七中課時不相錯開,學校大刀闊斧地對時間作息表進行了調整,值日班的制度應運而生,取代了實行十年之久的值周班制度,下午也因此多了一節(jié)限時訓練。

  又過一年,我正式步入高三,時光如白駒過隙,不經意間,高中三年的學習生活即將畫上句號,成為塵封的歷史。進入高三,學校組織的活動與我們漸行漸遠,假期大幅縮水,學習壓力如泰山壓頂般襲來,埋頭做題、埋首書堆已成每日的常態(tài)。

  今天下午,在語文限時訓練上,又一張語文模擬試卷發(fā)下,拿到試卷,我毫不猶豫地寫上名字,接著便奮筆疾書地唰唰做題,做到一半,我停下忙碌的筆。馬犇先生的《信封上的大頭菜》一文深深吸引了我。這篇佳作講述的是上個世紀的故事,兩親兄弟因海峽相隔數(shù)年未謀面,加之大陸變化日新月異,兩人無法通過寫信聯(lián)系,于是為聯(lián)系上哥哥,弟弟加入代寫行當,獲顧客準許,在顧客信件信封上寫“大頭菜﹒馮”,最終兄弟得以取得聯(lián)系。

  我曾有一位哥哥,雖非一奶同胞,卻情逾骨肉,親如手足,他便是我的表哥。事實上,我有五位表哥,但關系親密無間的只有他,因其他四位與我們不是同一年代,年齡的差距在我們之間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細紗。我和他不同,既是表兄弟,又是同寨鄰居。童年時,我們一起肆無忌憚地瘋過、狂過,后來各奔前程時互相教導、鼓勵,也互訴了不少掏心掏肺的心里話。

  遙想二〇一〇年,初到常么上小學,年方九歲,懵懂無知,花錢毫無節(jié)制,大手大腳。星期日下午回學校,母親給我五塊錢生活費,可第二天早上就揮霍一空,幸虧學校有早餐,不然真不知該如何度過。當時寒冬步步逼近,呼出的氣清晰可見,就差雨雪紛飛。我穿一件單薄的外套,坐在第一組靠窗位置,正與楊菊等人談笑風生,突然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乾,你出來一下?!?p>  我轉頭,嘿!是表哥!我起身快步走到外面。表哥身著厚實的棉襖,手里捏著一瓶特別的飲料,這飲料在超市買不到,是表哥自制的。他從批發(fā)店買了些奶貝,用瓶子接了熱水,將奶貝一顆顆投入。表哥輕柔地揉了揉我小小的腦袋,微笑著問道:“冷不冷?”

  “不冷?!?p>  “來,拿著?!北砀绨炎灾骑嬃戏旁谖沂种?,暖暖的,像塊熾熱的火炭,又說道:“天冷多穿點,照顧好自己,小舅他們常年打工在外,我沒太多時間來找你?!?p>  我“嗯”了一聲,重重地點頭,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表哥又溫柔地揉了揉我的腦袋,招呼我進教室后才轉身離開。表哥所言非虛,自我有記憶起,陪在身邊更多的是祖母,對我而言,父母是模糊的概念,只知其人,腦海中卻無完整清晰的形象。夜幕降臨,睡在身旁為我驅趕恐懼的只有祖母,夜深人靜,能讓我安然入眠的只有祖母那句“乖,睡覺了,一閉眼再睜眼,父親母親就回來了”以及一系列真假參半、引人入勝的鬼故事,后來這些成了我寫《琎玄捉鬼記》的主要素材,也是我深深懷念往昔的見證之作。我總是一閉眼又立馬睜開,迫不及待地問:“祖母,怎么還不見爸爸媽媽?”

  “傻孫兒,要閉眼很久,不是剛閉又睜就能見到?!?p>  記得有次,母親突然從縣城回家拿東西,我欣喜若狂,直接撲進她溫暖的懷里,像只歡快的土撥鼠在母親的懷中撒嬌亂撲,抬頭望著母親黝黑的臉龐,央求道:“媽媽,別丟下我好不好?”

  母親眼中閃爍著淚光,沒有回應,只是默默帶我去她房間整理東西。母親房間陳設簡單,一張木床、一張褪色蚊帳、一個表面斑駁的笨重木箱、一臺陳舊的裁縫機。母親打開木箱,翻找?guī)紫?,拿了幾本小本子又匆匆關上鎖。母親烏黑的頭發(fā)零散垂下,沒有精心打理,任其蓋住耳朵,拉著我手往外走。母親的手粗糙不平,像鋪了一層硌人的石礫,刺痛著我的小手。匆匆收拾好行裝,母親又要匆匆回城,與我和祖母匆匆告別,轉身欲走,又回身將我幼小的身軀緊緊攬入懷中,一股溫熱的暖流打濕我后背,說道:“乾,跟我去找父親!”

  “父親在哪?怎么不回來?”

  母親松開我,深情地注視著我,深吸一口氣:“父親在城里,抽不開身。”

  我乖巧地點頭,隨母親搭上顛簸的后推車,一路揚塵奔向隆林。約下午五時,到了隆林,母親帶我去他們租的房子。那在郊區(qū),一排九間蓋著瓦礫的低矮房子橫在半山腰,像條黑色腰帶。正值夏季,天氣炎熱,父親剛搬完磚、扛完水泥回來,滿身塵土與汗水,大伙都是進城務工的,對繁文縟節(jié)不在意,男農民工都赤裸著上身。登上山腰,一股涼爽的風偷走了我額間的汗珠。幾個赤裸上身的大漢在屋前的平地晃悠,我一眼認出父親,在這些人中,父親最矮,但他暴起的肱二頭肌卻無人能比。我飛奔過去,撲進父親懷里,絲毫不覺他身上的汗臭。那排房子背對城區(qū),面向大山,屋前有塊平地,被踩得平實,沒了初時的坑洼,平地上搭了一排小火灶,是用幾塊石頭搭成的露天灶。父親拿了個小木凳坐在火灶前生火,我站在他懷里。

  今晚,皎潔的大圓盤高懸空中,月光如水灑滿地。吃了飯,我洗腳上床睡。說是床,不如說是一塊簡單的木板,把一塊紅板鋪在兩把長椅上。即便如此,我也睡得香甜安詳,自我有記憶以來,這或許是第一次睡在父母身邊,雖睡得安穩(wěn),卻總覺心里缺了點什么。

  第二天早上,清脆的雞鳴聲喚醒了我。父母親要到大廣場攬活,早起,熱了昨晚的飯菜,匆匆吃了早飯。飯后,母親背著小背篼,父親牽著我手,一家三口手拉手走下山腰。

  白天還算平靜安好,傍晚卻風云突變。做工回家,父親的手機響了,那是個兩根手指大的白色老人機,在當時可是珍寶。父親對著手機說了一堆后交給我,我學父親把手機放在耳邊,傳來“乾”字。是祖母。原本喜氣洋洋的我頓時大哭,喊道:“我想奶奶,想回家?!蹦峭恚赣H哄了我許久我才入睡。第二天早上花爺爺來隆林做生意,我搭他的摩托車回家,天空飄著牛毛細雨,到家時我臉蛋通紅,渾身濕透。

  表哥比我大三屆,我三年級時,他六年級,畢業(yè)班的學習異常忙碌。一年后,表哥考上縣城中學,一去三年。這三年,我們往來沒以前密切,但小假期表哥就會回鄉(xiāng),一是學校假期不準留校,二是縣城離家約二十公里,坐車一小時。表哥回家就來我家過夜,很少在他家睡。

  又過幾年,我畢業(yè),還考上表哥的學校,高興的同時也有憂愁。一悲去縣城,家中只剩小妹和祖母;二悲表哥剛離這校去高中,仍各居一方,好在表哥在隆林高中;三悲楊菊不在這校。

  二〇一四年九月報名,報完名,父母回家,這是我首次獨自在“異鄉(xiāng)”生活。剛接到通知書時,我高興得一蹦三尺高,忙不迭地向表哥詢問學校的情況,連紀律要求也細細問了。本不想問,想到要在那生活三年,加上小學放鞭炮叫過家長,不得不問。去縣城讀書不能讓父母擔憂!表哥耐心細致地回答,說別在意,小學怎樣,初中還怎樣。聽表哥這么說,我放心不少,當時迫不及待開學,可開學后,我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特別想家。

  下午我和表哥忙完,他來學校找我。巧的是,我剛進宿舍大樓,就聽到表哥大聲呼喊,回頭一看,果真是表哥,我欣喜若狂,與表哥同行的還有貴榮,胖頭胖腦,戴著眼鏡。我隨表哥他們四處走走,表哥關切地問:“怎樣,適應嗎?”

  “還可以,同宿舍人友好,班主任不錯。”

  “那就好,小舅他們能安心打工了?!?p>  “姑媽他們也一起?”

  “應該一起吧!具體我也不太清楚。”

  “哥,你們高中怎樣?”

  “還行,不過你要好好學習,爭取好成績,能出去更好?!北砀缗阄夜浔榱诵@的每個角落,甚至連偏僻的角落都認真介紹,還叮囑道:“吃完飯趕緊休息,初中不像小學,沒那么多休息時間?!?p>  逛了一圈,表哥帶我去吃飯,飯后我們分道揚鑣。時間在不經意間悄悄溜走,輕輕一個轉身,三年初中就成了歷史,被封存在歲月的年輪里。我中考,表哥高考,都沒有取得理想的成績,原因大抵相同。暑假的一晚,小姑他們發(fā)生激烈爭吵,兩件煩心事如千斤巨石壓在表哥胸口,讓他幾乎透不過氣,月黑風高之夜,表哥離家出走。

  我家在村頭,表哥家在村尾,起初我并不知道此事。父母不在家,我洗完腳上床,剛躺下蓋好被子,床邊的手機響了,接起,是小姑。問表哥在不在我家,我說不在,又問發(fā)生何事,她才道出原委。

  我說“我看能否聯(lián)系”就掛了,剛掛斷,表哥來電,說:“乾,睡沒?”

  “還沒?!?p>  “那你到常么街接我一下。”

  “好,等我一會兒?!?p>  我披上外套匆匆跑下樓。不一會兒,和表哥一起到家,已是午夜時分。推開門,小姑和祖母坐在一樓客廳,屋里亮著燈。那晚,我和表哥說了很多很多,一直嘮到凌晨三點。

  第二天我回校報名,表哥送我去隆林,順便辦理貸款。

  2019年 11月 13日,在隆林中學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