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花有一副羽毛球,每天下午四點(diǎn)到五點(diǎn)鐘,我們總會一起在花爺爺家旁的空闊平地上打球。這塊平地平日是用來曬谷子的,也是我們嬉戲玩耍的樂園。我們依山而居,村莊就掛在半山腰。半山腰是斜坡,斜坡上建著房子,一端與斜坡接壤,一端高出斜坡好幾米。對某些人來說,這無疑是偏遠(yuǎn)的山區(qū)。
站在這塊平地上,面對昔日坡腳小學(xué),左手邊是花爺爺家的房屋——水泥磚民房,蓋著瓦礫。這時村里普遍還是木屋,只有村尾有一間茅草屋。右手邊是花爺爺家的玉米地,平地比它高出一米左右,有個豬圈,有棵長在茅廁上的桃樹,還夾雜著幾顆只露出上半身的巨石,有時我們也會在巨石上玩耍,它們上面坑坑洼洼,像一個個小水池,顯然是飽經(jīng)了歲月的洗禮。后邊有幾級臺階,都是石階,爬上石階過去就是明院家的房屋——石頭民房,地基略高于花爺爺家一兩米,明院家身后是連綿的大山,山那邊還有幾個村莊。
平地前也是塊平地,只是陷下去五米左右,是塊耕地,地上有種不知名的植物,葉大莖長,開著紅花,紅花里有甜汁,孩提時常撇來吮吸,吸一口甜汁便滿臉笑容。它有果實(shí),長在地下,果實(shí)上有根,像龍須般粗。果實(shí)可喂豬,要碾碎熬煮,人也能食用,一般煮整顆。這種植物密密麻麻地生長,擠成一團(tuán),地里連縫都沒有。記得奶奶說過,物資匱乏的年代,牽頭豬走在田間小壟,但凡豬能吃的,人都能吃,野草野菜嘗遍,甚至玉米核碾碎和玉米粉熬煮來填飽肚子。
我們幾人輪流打著羽毛球。打著打著,秀花不打了,春梅也不打了,只剩我和明院?;蛟S是我手眼不夠協(xié)調(diào),或許是我眼神不好,把飛來的羽毛球打到了平地前那塊陷下去的耕地里,那里的不知名植物郁郁蔥蔥,比人高出好幾個頭。
“沒事,一個羽毛球而已!”明院說道,“我們繼續(xù)打?!?p> 又打了將近半小時,我們收了羽毛球,明院和我把球放到了原位。臨走前,我還特意確認(rèn)有沒有放錯。
第二天,明媚的陽光照耀著大地,我和父母坐在家門前的平地上,父親養(yǎng)的畫眉鳥掛在房檐下,在鳥籠里歡快地蹦跳,像我,我也像它。一家人正談笑風(fēng)生,此時,秀花氣沖沖地來訪,直奔主題問:“你把我羽毛球弄哪去了?”
我一臉茫然,“什么羽毛球?”
“昨天你和明院不是在打羽毛球嗎?打完你把它藏哪了?”
“沒有啊,不是放原來位置嗎?”
“可它失蹤了!”
父親一聽,頓時怒了,怒發(fā)沖冠,懷疑我偷了秀花的羽毛球,對我怒目而視。也不怪他,誰讓我有“三只手”的過去。三歲還是四歲,記不清了,在坡腳小學(xué)上學(xué),找不到父母要零花錢,在父母房間縫紉機(jī)抽屜看到一沓錢,心情瞬間變好,像撿到寶。拿著錢蹦跳著上學(xué),買東西時小賣部阿姨愣住,把錢翻來覆去看,又看我。她沒補(bǔ)錢,我也不管,平日拿錢買東西也沒補(bǔ)過。但她托人叫父母到學(xué)校領(lǐng)錢,父母詫異,領(lǐng)什么錢?
原來我拿的錢和平日的不一樣。不是一毛兩毛,不是五毛,一塊錢對于那時的我來說已是“巨款”,而我這個貧民子弟卻拿了張五塊錢上學(xué),顯然不是父母給的。因此,我在學(xué)校被父親狠狠打了一頓,全校師生圍觀,我泣不成聲。因?yàn)檫@過去,二年級有同學(xué)鉛筆丟了,也推到我頭上,一群人圍著指責(zé)。這次又因這過去,被父親毒打?;蛟S人們習(xí)慣沿著固有思維去思考任何事,而不去探究真相,他們覺得這就是真相——好人不干壞事,壞人不干好事!
只聽“啪”的一聲巨響,父親舉在半空的手扇了過來,一記耳光重重地落在我臉上,瞬間我兩耳轟鳴,頭暈?zāi)垦?,臉龐瞬間火紅滾燙,滾燙臃腫,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差點(diǎn)就濺出,卻被我強(qiáng)忍著沒讓它掉下來!我知道自己長大了,不再是小屁孩!整整八歲了!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承擔(dān)后果責(zé)任!這樣的無助和絕望,不是現(xiàn)在才有,一直都如影隨形,是我最“忠實(shí)”的伙伴,從不懷恨,但也不輕易向任何人交心!至今如此!也許這就是那時喜歡奶的原因。
我咬著牙,強(qiáng)忍著委屈,帶著這群人去尋昨日和明院放羽毛球的地方。事實(shí)上正如秀花所說,羽毛球不見了,多神奇!
“我賠你一副!”我鄭重其事,語氣堅(jiān)定有力!
后來,花奶奶笑著說:“別找啦,是我收起來了,事情太忙,忘了告知秀花。”聽到這話,我心里的石頭總算落了地,秀花也不好意思地?fù)蠐项^,父親則一臉尷尬。
這場小小的風(fēng)波就這么過去了,但它卻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