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我們訂婚吧?
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那具腐朽殆盡的尸骸再次閃現(xiàn)而出:那雙生滿了銹蝕的金鐵巨手,如同即將施以絞刑那般,牢牢箍住了他的脖頸。
就在無垠的窒息感即將徹底將其吞噬的剎那,薩塔方才睜開了緊閉的雙眼,于噩夢之中脫身。
可他還來不及拭去頭上如雨般的汗水,只是萬分驚恐地環(huán)視著四周:自己的眼前依然是一片昏暗、悶熱,似乎自己只是從一個噩夢里,來到了另一個噩夢罷了。
失了神的薩塔用盡全身的力氣扭動著身體,拼命地想要逃脫這場連環(huán)夢境,卻不想又一頭撞在了一個柔軟中帶著堅硬的存在上來。
感受到懷中傳來的動靜,蕾希也顧不上胸口傳來的痛感,急忙掀開了裹在身前的披風:她沒想到自己這一不留神,居然會把薩塔整個人都給包了起來。
隨著新鮮空氣的鉆入,半夢半醒之間的薩塔脫離了披風的束縛,呼吸即刻變得順暢起來。但還是像個膽戰(zhàn)心驚的幼獸一樣,大口大口地吞食著新鮮空氣,目光不停地游移著。
等確定自己已經清醒過后,蜷縮在蕾希懷中的薩塔氣喘吁吁地繃直了身體,借著綁在車頭上的煤油燈光,這才看清了周圍的情況。薩塔對著風塵仆仆的兄弟姐妹們略微一數(shù),鼻頭頓時泛起了酸澀。
除了駕車的凱特和雷明頓外,包括布洛姆、拉西亞他們在內,足有二十多人,幾乎是今天沒出任務的所有人都趕來救他了。
為團里飼養(yǎng)、管理馬匹的拉西亞大哥為了能以最快速度增援,甚至把衛(wèi)戍部送給團長的幾匹改造過的八足軍用戰(zhàn)馬都給拉了出來。
而在蕾希的身旁,還堆放著一大堆類似藥物的瓶瓶罐罐:想來不怎么懂醫(yī)術的他們,應該是把整個醫(yī)務室的庫存都給搬了過來。
行進在格拉默的山間小道上,雖然前進的速度分明很快,卻也在這股令人煩悶的焦躁感中,讓這些沉默不語傭兵們被錯覺所誤導。只覺得這趟歸途變得無比緩慢。
見懷中瑟瑟發(fā)抖的弟弟安靜了下來,覺得他恢復到差不多的蕾希用力抹去眼角的淚花,一把將他緊緊地擁入了懷中;顫抖的雙手不停地輕拍著他的脊背,卻又怕控制不住力道把他給弄傷。
到最后變成了輕柔地撫摸,只是嘴里在用含糊不清的方言,同標準語混雜著破口大罵起來:
“你個@#¥,你是成心想把老娘給氣死,好去找別的娘們不是?!還是想老娘給你守寡?!”
蕾希罵得很大聲,基本上從頭到尾隊伍里的所有人都聽見了。當眾人好奇地向著車斗上投去目光,歡快的笑聲頓時洋溢在了大家的臉上,一掃之前的煩躁與不安。
“這咱當兄弟的可就得好好說說你了?!?p> 被獸潮嚇醒了酒、如今正趕著馬車的凱特率先開口,似乎是要把今天沒說的話全給補回來。
“你小子也是真能耐了,還把雷米趕走自己單獨行事,咱們可都是一個隊伍的兄弟。你小子今天要是出了什么差錯,你讓其他兄弟姐妹們怎么看我們?我們幾個還怎么做人?”
“你tmd這個犟脾氣也確實得改了?!弊趧P特身邊的雷明頓也跟著補充了一句,“我當時都沒敢告訴你老婆,還是她自己非要跟上來的……”
“凱特你們tm也是幫混蛋!什么事情都依著他來,連我男人出事了都不告訴我,就是你們把他這個小混蛋給慣壞的!回去老娘也饒不了你們!”
薩塔頓時張大了嘴巴,開口想替他們倆人辯解;只是在蕾希的懷里手足無措地亂動了好一會兒,才回想起來自己現(xiàn)在發(fā)不出聲音了。只能一邊嘆氣,一邊凝聚起魔力替自己發(fā)聲:
“姐~不是你……”
“不是什么不是!你還有理了不是?!”
氣在心頭的蕾希最聽不得的,就是他那自說自話后的辯解;抬起手來一把揪著他的耳朵使勁扭了起來,眼淚在紅腫的眼眶當中都快蓄成了一汪潭水。
“你有事情為什么不能早點跟我講呢!你辦事能不能不要逞英雄,和我商量下行不行!難道我在你眼里,就是這么個不通情達理、無理取鬧的女人嗎?。俊?p> 當薩塔趕走傷員、獨自一人朝著廢墟進發(fā)的時候,在跟娜兒學做飯的蕾希就感覺到無比煩躁:整個人提不上勁,像是被什么重物給壓在了心口似的,煩悶到喘不過氣來。
在餐館前發(fā)呆散心的她,第一時間碰到了紅三小隊的成員:可看著兩人將傷員背進醫(yī)務室,卻遲遲沒有看見薩塔的時候;她感覺在那個瞬間,自己的心臟似乎都停止了跳動。
尤其是看見凱特跑出來呼朋引伴,自己想上去搭話卻一直閃爍其詞,似乎是在躲著自己;尤其是那幅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神情……想到這里,蕾希忍不住轉頭怒視著凱特的后背。
而幫著掩藏真相的凱特也不敢回頭辯解什么,只是棕黃的眼眸不時轉動了兩下,嘬著即將燃盡的煙卷喃喃自語起來,思緒似乎飄向了未知的遠方:“弟妹說得對,咱們男人可不能讓女人擔心啊!”
似乎是凱特的話觸動了蕾希的心弦,決堤而出的淚水止不住地涌了下來,沖散了臉上沾染著的血污泥灰,描畫出了道道溝壑。更是情不自禁地哽咽了起來:“你個沒良心的混蛋!”
在匆忙趕來的這一路上:蕾希一直都在強裝鎮(zhèn)定,讓隊友們不至于太過緊張;實則一直是在心底不停地安慰自己,但她的腦海當中,卻還是在不停地閃過各種可怕的想法。
哪怕見到了面,確認了他還活著的樣子,泣不成聲的蕾希依然是提心吊膽:她害怕這只是他最后的回光返照,害怕自己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
一直到了剛才,這個沒良心的小混蛋還敢犟嘴狡辯,確定了他真的脫離了危險;那顆高懸著的心終于是平穩(wěn)落地,深埋在心里的各種情緒也隨之爆發(fā)而出。
雖然通過了尚在實驗階段的魔藥,靠那極端暴力的藥效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和身體完整;但他在最后玩命式的攻擊太過慘烈:被魔力增幅的藥劑,只來得及修復他的幾乎被炸開的胸腹。
至于被打斷的肢骨與肋骨,修復的就相當緩慢。以至于他的四肢到現(xiàn)在,都還是一副脫臼過后軟綿綿的、無法活動的癥狀。
隨著洶涌澎湃的魔力流纏繞住受損的肢體,被痛哭聲攪亂了心神的薩塔,已經無心控制自己的治療術的強度:伴隨著一次如同電擊般的劇痛過后,被魔力修復的雙手率先恢復了行動能力。
咬緊了牙關的他,最后還是堅持著沒發(fā)出哀鳴聲:只見他抬起那暫時還有氣無力的雙手,抱著愛人的腦袋倚靠在自己肩上,哆嗦著慘白的雙唇想讓她好好哭上一場:
“姐……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
駕車的凱特默默在耳朵里塞了兩團棉花,開始自顧自地哼起了小曲;一旁的雷明頓也因為戰(zhàn)地手術后的心力交瘁,不知何時靠著車架上睡著了。
而心領神會的大伙則各自加快或是放慢了速度,給車斗上的兩人留出了足夠的靜謐空間。
雖然他咬牙忍住了暴力治療所帶來的劇痛,但身上所傳來的顫抖,還是被蕾希敏銳地察覺到了;匆忙在臉上胡亂的抹了兩把,眉頭緊蹙地注視他那微凹的胸口,迫切地關心道:
“你又疼起來了嗎?”
為了不讓蕾希擔心,同時又怕自己可能扛不住第二輪的劇痛感:薩塔只敢用魔力將肋骨與腿骨用魔力固定住,而不敢像手臂那樣直接醫(yī)治好。
破碎的肋骨已經被魔力重新粘合在了一起,但依然會給他帶來不小的陣痛感。而他卻還像個沒事人一樣,在愛人面前腆著張臉死撐著:“有你在就不疼了~嘶!輕點,姐你要謀殺親夫啊?”
只是從衣服的裂口處伸進去,在淤青上用指尖輕輕點了兩下,薩塔就堅持不住這副假正經的表情了,嗷嗷叫地倒吸起涼氣來。
而蕾希也被這個記打不記吃的小家伙,給氣得破涕為笑;心中的陰霾頓時一掃而空,再一次笑罵著將他緊緊擁入懷中:“讓你裝!剛罵完你又不長記性,老娘可還沒答應說要嫁給你呢!”
“哪有嘛~我明明有好好聽姐的話~”狎昵地抬起頭來蹭著蕾希的溫軟臉頰,薩塔情不自禁地朝著耳朵呼起了熱氣,雙眼迷離地呢喃著,“那親完這口,姐就嫁給我好嗎~”
“哦喲~”
眼看著氣氛烘托到位,小情侶就要熱吻起來了,突然傳來的調笑聲著實把快貼上嘴唇的兩人嚇了一跳;急忙松開了彼此相擁的身體,滿臉羞憤地向著周圍看去。
“拉納你叫你媽呢?!”坐在高頭大馬上滿眼冒著星光的布洛姆小姑娘,異常不滿地扭頭對著身旁大罵了起來:“本來都快親上了硬給你攪和了!隊長你繼續(xù),別管這個SB!”
只是姐弟倆打死也不肯繼續(xù)下去了;而沒能看成好戲的眾人,也紛紛對拉西亞這個罪魁禍首報以氣憤的目光。不小心壞事的拉西亞還無賴地嚷嚷起來,反而更是得到了大家普遍的中指鄙視:
“親個嘴吃口水有啥好看的,這不得整點更刺|激的才行?”
“滾滾滾!不愛看別看!”
郁悶地看著拉西亞這個不解風情的榆木腦袋,布洛姆的心里滿是哀怨:怎么就不能學學人家薩塔弟弟一樣,對我主動一點,至于像現(xiàn)在這樣大驚小怪嘛,真的是……
不過大伙都沒有猜到她的小心思,反倒是因為沒戲看,這幫情感狀態(tài)復雜的男女老少都忙著拱火起哄呢。
“我說隊長啊,你倆啥時候請我們喝春酒啊?”
作為白二小隊里排在小貝拉之下的得力干將,安圖內斯忙不亟待地問出了大家伙最關心的問題:畢竟也只有像他這樣的、已經結了婚的老男人問會比較合適。
紅暈早已爬滿了蕾希的臉頰;只見她低著腦袋,眼神不停地在薩塔和木板間游走;平日里工作生活都豪放不羈的女強人,現(xiàn)在沒有貝拉陪在身邊,居然害羞到不停地掰指節(jié),連說話都別扭了起來:
“現(xiàn)在說這個……也太早了吧~弟他還差一歲才成年呢……”
“這有啥關系嘛,我和你嫂子不也是從小玩到大嘛!”安圖內斯把護腿拍得啪啪作響,笑著笑著眼里突然閃起了淚光,也不知是在慶幸還是在難過,“誰能想到好兄弟最后成了夫妻呢?”
薩塔依稀記得,安圖內斯同在一隊的老婆阿敏姐,明明是一個相貌出眾而且非常耐看的女人;何況是從小長大的青梅竹馬,還肯陪他一起當傭兵,真搞不懂他情緒為啥會這么激動。
由于凱特當時的小心思,拉人時特意避開了白二小隊的姑娘們;所以包括貝拉、維斯敏她們四人都不在隊伍里。
“這話我記下了,回去就告訴阿敏姐你嫌棄她?!?p> 身為隊長的蕾希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僅臉上恢復了鎮(zhèn)定,還瞇起眼來不緊不慢地掰著指節(jié),笑著威脅著這個合謀他人欺騙自己的隊員。
“別扯這個了就,反正你姐又不嫌棄我。我說隊長,好賴得請我們喝頓訂婚酒嘛!萬一以后你們結婚不干傭兵了,我們喝不到那不虧死了?是不是伙計們?!”
沒成想安圖內斯不懼威脅,立刻帶動起眾人的情緒;看戲的大伙也為了自己的那頓酒,立馬嗚嚷嗚嚷地怪叫起來,一時間歡呼的叫嚷聲響徹在了整座山間。
額頭上的青筋抽動了幾下,蕾希拍掉了薩塔悄悄對著安圖內斯豎起的大拇指,感覺自己回去必須好好管教一番自己的隊員們,這一個個坑自家隊長的能耐可真是越來越見長啊……
只見她低下頭去,極為認真地同薩塔對視一眼,又看了看周圍眾人滿是期待的眼神,隨即嘆了口氣,緩緩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這是兩個人之間的終生大事,哪能這么草率決定……何況你們還沒問我家弟的意見呢,這又不是我一個人說的算,對吧?”
說罷她就緊緊地盯著薩塔的眼睛:嘴上這么說是一回事,其實她心里其實還是非常期待的,巴不得某人趕緊順著臺階往下走。
而薩塔只感覺到一道道灼熱的視線打在他的身上,叫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哆嗦,自言自語似地反問了一句:“問我嗎?家里的事不都是姐做決定嗎?”
“你別廢話,想到了就快說!俺們可都還等著喝酒呢!”
面對著起哄的眾人,薩塔也低下頭去,緊緊抓住蕾希放在他腿上的手認真思考了片刻;隨即神神秘秘地抬起頭來,對著眾人輕聲說道:“其實我也覺得現(xiàn)在談這個太早了,不合適……”
出乎大伙的意料,但卻又在情理之中的一個回答:畢竟他們兩人離正式戀愛也沒過去多久,這么早就談婚論嫁,確實是不大合適。
只是都已經經歷過生死離別了,這個回答也著實太過無情,也太令人失望了。
就在失望情緒即將在眾人的臉上蔓延開來、連安圖內斯都忍不住咋舌嘆氣的時候;薩塔卻突然露出了他那堪比狐貍般的狡黠笑容:
“我覺得還是明天訂婚好了,今天太累不想動彈~”
一字一頓地做了決定后,薩塔不顧蕾希臉上的夾雜著喜悅的錯愕,同她的雙手十指緊緊相扣;眉飛色舞的面龐也滿載著笑意,再次貼在了蕾希有些濕潤的面頰上:
“姐你不是說你喜歡主動嗎~怎么今天這么扭扭捏捏的~”
“mgjd,是不是又犯渾?那老娘現(xiàn)在主動給你看!”
“wo~~~~”
在眾人此起彼伏的歡呼口哨聲中,喜極而泣的蕾希在笑罵了一聲吼,急忙把眼淚吸了回去,閉上雙眼做好了準備。
然而并沒有發(fā)生什么咸濕的情節(jié),實在是等得不耐煩了,蕾希急忙睜開眼睛,卻發(fā)現(xiàn)薩塔就像個大號賴熊似的抱著自己的腰,腦袋靠著胸脯在和自己道晚安呢:
“好老婆,記得到家了把我抱過去~我睡一覺先,愛你~”
“老娘姿勢都tm擺好了!”
氣不打一處來的蕾希,立馬就沖著他的肚腰軟肉狠狠一掐。然而此時精力消耗過大的薩塔臉上帶著微笑,已經像只死豬一樣睡死了過去,怎么掐都不肯醒過來。
哭笑不得的蕾希怕他受涼,也只好拿起腳邊的披風重新給他裹了起來,充滿了愛意地默默注視著懷中熟睡的愛人。
行軍隊伍也在玩鬧過后恢復了平靜,瞟了眼依舊是無比漆黑的天幕。蕾希強打著倦意,揉著紅腫未退的眼睛,轉頭朝著旁邊還在生悶氣的布洛姆問了句:“老四,現(xiàn)在到哪了?”
“快到了村口,再走兩里路左右。”
油光發(fā)亮的馬鞭指著不遠處依稀閃爍著的火光,布洛姆無精打采地回應著。而一旁的拉西亞隨手彈掉指間的煙蒂,踩著馬鐙雙腿用力一夾,風一般地朝著前方沖去:
“我先去找團長他們報喜,你們最好還是先去找布爾哈維醫(yī)生,做個全面檢查,免得落下什么暗傷?!?p> “那么我?guī)еメt(yī)院就好了。”在高強度的急行軍后,大伙也處在人困馬乏的狀態(tài)里。蕾希不好意思讓他們多操心,就要他們先行回去休息,“大伙都很累了,都早點回去休息吧。”
“沒事兒老大,咱們又不差這點路?!?p> 打了個哈欠的布洛姆搔著頭發(fā)剛反駁完,就被蕾希關切地給瞪了一眼,以隊長的身份強令到:“我是隊長我說了算!趕緊回去睡覺!”
在四周的其他傭兵她自然也沒有放過,聲音都不自覺地提高了兩度,臉上卻依舊是溢滿了笑意與感激:“還有你們!也趕緊解釋去休息,大伙都辛苦了。”
“小事兒~”
會心一笑的傭兵們也就不再勉強,快馬加鞭地便朝村里趕去。而凱特也及時揮舞著馬鞭調轉方向,載著三人朝著新鄉(xiāng)城的方向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