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美酒不醉人自醉
“艾薩塔先生,鄙人還是有一事不解?!?p> 望著自酒液上所反射出的憂郁面孔,皮薩羅男爵愁眉苦臉地閉上了那布滿血絲的雙目,將這緋紅的酒水一飲而盡;隨后又帶著滿身的酒氣,試探性地提了一嘴:
“您當時為何不先來尋求我們的幫助,我身為領主,至少還是能號召村民們出一份力的?!?p> 站在對面的薩塔抿了口酒水,輕描淡寫地回答了一句;仿佛前天晚上那場突如其來的襲擊,只是一場虛無飄渺的噩夢罷了:“只是不忍見村民們徒增無意義的傷亡罷了?!?p> “您的善意我自然是能理解,但也請諸位能為我們著想下?!?p> 放下了高腳杯的男爵頓了頓,隨即又從女仆手中接過一大杯啤酒細細品了起來:“我們這些傳統(tǒng)的鄉(xiāng)下人,實在是經(jīng)不住更大的刺|激了?!?p> 借著那高高抬起的啤酒杯,皮薩羅巧妙地遮蓋著自己的神情,似是不愿叫薩塔看出他任何的神情來:“想讓鄉(xiāng)民們不嚼舌頭,我這個領主也是很難做的。”
而相較之下,薩塔的表情則更加極端:昨日徹夜未眠的小法師鐵青著臉,除了那雙遍布著細密血絲的倦眼外,比起那些粗獷的金屬魔偶都要再僵硬上幾分。
似乎是那次意料之外的精神攻擊余威未散。自那晚從地下墓室脫身后,薩塔的神情就一直保持著這副古怪姿態(tài);甚至還異常罕見的同蕾希姐分床睡,理由是不想打擾她休息。
但蕾希知道他當晚肯定是沒有睡好:能讓一個作息時間死板到雷打不動的法師,在清晨三點就爬下行軍床,先不去完成記憶法術的早課,而是背著她補妝。
如此令人生疑的古怪舉動還有許多。用妝容掩蓋了黑眼圈的他,甚至又將自己之前的承諾拋諸腦后,沒有和戰(zhàn)友們進行任何協(xié)商,就自說自話地勒令他們按自己的命令行動。
如此蠻橫不講理的行徑,自然是引發(fā)了戰(zhàn)友們的不滿:阿露絲可一直是很信任他的,哪怕是昨晚將自己的男友帶入了險境,阿露絲可都沒有去責怪過他。
相反她在自己蘇醒過來后,反而是第一時間跑來耐心地安撫小夫妻兩人,生怕他們倆吵架。溫柔貼心的大姐姐還不忘站在他的角度,為他的行為向蕾希分析其合理性。
而就這么個一直很照顧他的貼心大姐姐,卻依然是勸不動固執(zhí)的薩塔;最后只能是幽幽地長嘆幾聲,回到同樣無奈的雷明頓身旁,讓自覺丟人現(xiàn)眼的蕾希愈發(fā)地惱怒起來。
就連平日里總會幫他打圓場的歐仁、凱特,這次也是旗幟鮮明地站在了他的對面:嚴厲要求火冒三丈的蕾希按照霜雪定下的紀律,懲戒下這個目無紀律的家伙。
在用手摁著他腦袋,強硬地要他向戰(zhàn)友們道歉無果后,積蓄已久的火山終于還是爆發(fā)了:蕾希直接是當著眾傭兵的面,讓小貝拉將他按在自己大腿上,由自己實行家法。
雖說逐風者有紀律,不能對像在軍隊里那樣肆意對隊員進行侮辱、體罰,頂多也就是拉去體能訓練。于是乎傭兵們第一反應就是上去勸和,別把孩子給打壞了。
可小兩口自己約定的‘家法’里可沒有這項規(guī)定,該管教的時候還是要好好打一頓才行。
而薩塔也不知是吃錯了什么藥,給了臺階依然還不肯下來;就這么一聲不吭地死扛著,任憑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也不認錯。
最后邊哭邊打的蕾希自己都打累了。結果趁著她停手的時候,屁|股被打開了花的薩塔又突然潛入了幽影界之中,當著眾人的面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沒到半個小時的時間,滿臉懵逼搜尋著他蹤跡的傭兵們就接到了男爵公館的投訴:說是薩塔闖進顏料工廠內部,莫名其妙試圖阻止工人工作,甚至試圖以武力威脅工人們。
等傭兵們火急火燎地趕到工廠的時候,薩塔卻又如同之前一樣,連聲招呼也不打,直接遁入進幽影界之中消失不見了蹤影。而緊隨其后的,便是那些村民們所發(fā)來的投訴。
以至于到了最后,不堪其擾的村民們一見著傭兵,就如同看見過境的鼠群那般厭惡;不是害怕地帶著孩子跑回家中緊縮房門,就是怒目圓睜地注視著,將他們‘禮送出境’。
而這一鬧劇的始作俑者,總是會在接到消息的傭兵們趕到之前,便再次消失不見,就如同貓鼠游戲一般將他們耍得團團轉。
最后傭兵們實在是惱了,索性就撂挑子不管放任他搞事去了,扎堆回營地休息去了。在路上就連阿露絲也忍不住皺起眉頭,自告奮勇地要幫著蕾希好好管教熊孩子。
結果出乎眾人意料的是,他們在營地里摩拳擦掌等了半天,薩塔居然一整天都沒有再露過面。甚至當蕾希第二天起床時,他行軍床上的被褥依然是疊地整整齊齊,不曾動過。
開始害怕他出事的傭兵們直到今天下午,才從米爾納修士處得到了好消息:傍晚男爵公館的晚宴照常舉行,并且失蹤了一整天的法師帕氏已經(jīng)恭候多時。
而眾人一到現(xiàn)場,余火未消的愛人更是在第一時間,就找到了藏匿于人群中的小法師。
薩塔臉上的妝容被徹底卸除,平時能在化妝上折騰兩個小時的他,此時都懶得去遮掩那愈發(fā)濃重的黑眼圈。時不時還會美美地抿上兩口酒液,站定在男爵的面前,不知是在同他輕聲探討著什么話題。
甚至男爵都微微動了兩下手,指提醒他有人到訪;聞言而動的薩塔,也只是微微偏了下腦袋,對著臉上陰云密布的愛人淡然一笑,又自顧自帶著男爵回到之前的話題上去了。
在他視野里摩拳擦掌了半天,考慮到這里外人太多,蕾希最后還是沒有當場發(fā)作:只是在冷冰冰地剜了他一眼后,徑自牽著小貝拉的手轉身離他遠遠的,準備步入冷戰(zhàn)環(huán)節(jié)。
緊張地目送著傭兵們齊聚到餐桌旁,心有余悸的男爵才算是長舒了一口氣:他倒是不怎么在乎傭兵間的矛盾,只要他們這群人不要在自己的宅邸里,當場大打出手即可。
何況令這位東道主最為頭疼的,其實還是自己眼前的這個小豆丁法師;如果不是他上午在自己的顏料工廠里大鬧了一番的緣故,自己現(xiàn)在也沒必要如此糾結了:
“還有帕加尼斯莫先生,雖然我這樣會很無禮。但您真的不打算再為我詳細解釋下,您在今天為工廠帶來困擾的原因嗎?”
小法師的眼神卻是那么飄忽不定,似乎是將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周圍,那些嗡嗡作響的惱人飛蚊上,對皮薩羅男爵的提問不以為意:
“我已經(jīng)很直白的告訴過您了,工廠周邊是易于藏污納垢的場所,可能會成為滋生瘟疫。我只是免費用魔法幫忙工廠進行大掃除而已,工人和經(jīng)理應該告訴過您了吧?”
“工廠是人的工廠,在運轉當中產(chǎn)生些廢料臟污不是正常現(xiàn)象?”男爵的腔調不自覺抬高了幾度,甚至將鼻孔也有意翹起:“至于這瘟疫,則更是無稽之談了!”
薩塔這莫名其妙的解釋,自然是無法被男爵所理解的:你又不是研究這些專業(yè)出身的煉金術師,只是一個小小的戰(zhàn)斗法師而已,能知道些什么?
神情復雜地剜了眼手捧著清水,正坐在一旁的沙發(fā)上發(fā)呆的米爾納修士;又回頭瞥了一眼這個雙腿微微顫抖,時不時還低下頭去,呲牙咧嘴地伸手輕撫自己臀部的法師。
皮薩羅男爵的第一反應,就懷疑他們是在合伙上演一出木偶戲:讓這個矮子法師當嚇唬人的丑角,再由其他人從中調停這種慣用套路。
正當他瞇著眼睛思量對策之際,突然只覺得雙眼一刺:一抹青金色的光絲自薩塔的指尖驟然炸起,他還沒來及眨眼,一只足有米粒大的完整蚊尸便緩緩墜入薩塔的手心。
這還需要假設嗎?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脅,德斯坦先生果然沒看錯!
‘果然……無非就是找個由頭,想在走之前從我身上再撈點什么好處罷了?,F(xiàn)在連演都不想演了嗎?’
被平白無故地暗示‘勒索’著,頗具微詞的男爵閣下雖然心中無比窩火,但又立即恢復了鎮(zhèn)定,開始認真地盤算著如何先將其安撫下來,避免他搶先發(fā)難。
“抱歉,一提到工廠就忍不住失態(tài)了,請原諒我的過激言語冒犯了一位熱心的紳士。我想還是別讓這粗陋的金鐵味擾亂了酒興,艾薩塔先生您看如何?”
“不打緊的男爵閣下,我們只是在就事論事而已。何況辯論環(huán)節(jié)里難免會沾上些火藥味~您無需向我致歉?!?p> “您的風度令我深感慚愧。”
見他丟掉了手中的蚊蟲,皮薩羅男爵也就重新擺上了那幅憂心忡忡的面孔,一邊招呼著女仆斟酒,一邊輕聲試探著:“不知先生對于魔族部隊的入侵有何看法?”
薩塔的神情先是微微一怔,隨即又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微笑著再度回答道:“這倒是無關緊要的小事情。我觀貴村村民之團結,聚落防御之嚴密,想必領主大人肯定是下了不少的心血~”
男爵則是笑瞇瞇地取下了薩塔的空酒杯,將新斟滿的美酒交于他手,謙虛地搖頭回應著:“小村民兵守衛(wèi)有余,陣戰(zhàn)不足。我這后人沒能帶領鄉(xiāng)黨上陣廝殺,反倒是辜負了帝國與先祖的期許?!?p> “但這些來犯之敵已被盡數(shù)誅滅,皮薩羅閣下對于帝國而言,已然是有功之臣?!?p> “不敢當,若是沒有貴團與修士會鼎力相助。”皮薩羅男爵輕輕用酒杯敲了兩下自己的心口,輕挑著眉毛感慨道:“我在這深墻高屋當中,恐怕也是睡不安穩(wěn)吶~”
薩塔眨巴了下眼睛,春光滿面地高舉著酒杯同男爵用力一碰,不小心將酒水碰灑在了兩人的手上:
“您實在是過謙了!若是沒有閣下替我等從中調停,我們這些武夫外鄉(xiāng)人,恐怕還要鄉(xiāng)民產(chǎn)生更多的磨擦呢~感謝您對于我們工作的支持,請允許我敬您一杯!”
“能為帝國分憂,這是我們這些黑衛(wèi)團員的榮幸才對~”
伴隨著清脆的酒杯碰撞聲再度響起,心懷鬼胎的兩人舉杯一飲而盡,隨即又異口同聲地開懷大笑了起來,為這場沉悶的酒會帶來了些許的生機。
不勝酒力的二人,各自的臉色也是逐漸紅潤了起來,說不定再有幾杯美酒下肚,便要當場醉去。但本場酒會也才過去了不到一個小時,正處于盡興之際,怎能就此草草收場?
似乎是為了完成前天那場未竟的送別宴席,皮薩羅男爵又再次提高了宴會的標準,務必要讓這些難纏的客人挑不出任何的毛病來。
以至于過了一個小時,廚師與男仆才剛撤下甜菜湯;都來不及上各式餡餅,就得汗流浹背的提前上正菜,為客人們分割男爵精心準備的烤乳豬,順帶取更多的肉凍與面包來。
伴隨著濃郁的烤肉香氣沁入大廳里的每一個角落,但不同與垂涎欲滴的食客們:見宴會的重頭戲到來,薩塔兩人反倒是心照不宣地舉起了各自的酒杯,緩緩展開了新的表演。
“艾薩塔先生?”
“男爵閣下您請講?!?p> 皮薩羅男爵倒也沒有急著開口,而是不動聲色地取下薩塔手中將要見底的酒杯,與自己那杯剛斟滿的美酒,溫和地完成了轉換:
“雖說倫納德教長為人良善,未有與我等凡俗爭利之心。但我思來想去,貴團還是需要這份功勞打響名氣的;我獨享這一戰(zhàn)果著實不妥,還是共享為好?!?p> “男爵閣下還是客氣了,相較于名聲而言,我部傭兵更加注重任務的圓滿完成?!?p> “貴部為我們解決了這么多的麻煩,按照我們北方人的傳統(tǒng),謝禮是必不可少的,也請就不要再推辭了。”
薩塔眉頭一皺,眉宇間顯得有些糾結:“這恐怕不大好吧?事務所是同傭兵工會簽過賞勵條款的;您和鄉(xiāng)民們的好意我們心領了,畢竟這里面可有你們的一半功勞呢。”
沉默了一瞬,皮薩羅男爵的嘴角也擠出了一絲安詳笑容,如釋重負般;再次舉起自己手中的酒杯,向著薩塔致敬:
“那至少作為半個家鄉(xiāng)人,也請帶些家鄉(xiāng)的土特產(chǎn)回去吧~我會派人去準備的,就不要再推辭了。來!敬我們的友誼!”
“敬我們的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