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結(jié)束既是開始
“薩塔?這是……哦,城內(nèi)的那檔子事啊……”
見薩塔一路小跑著過來,似乎是有些著急忙慌;正在角落卸磚頭的老大哥隨手把磚鉗放在了腳旁,蹲坐在一摞碼放齊整的紅磚上,仔細審閱著他遞給自己的那一夾文件。
可僅僅是低頭翻看了兩頁,當(dāng)場便叫路德維希犯了頭疼:小家伙不僅是在最后稱述總結(jié)部分,將本應(yīng)整理歸納的內(nèi)容完全空置了;甚至于在事發(fā)經(jīng)過及解決措施處所填寫的內(nèi)容,亦是語焉不詳,字跡潦草,以及存在著大量的涂抹痕跡。
哪怕是剛剛步入社會參與工作的年輕學(xué)生,也斷不可能寫出如此邋遢的稿件來。換言之,這只能算作是一份亟需對內(nèi)容修正補充的草稿案;但可惜的是,就是這樣的草稿拿出來也是不合格的……
“薩塔,你交上來的報告不應(yīng)該犯這樣的低級錯誤啊……”路德維希頷首自語,幾乎是將眉毛擰作一條長蟲,“報告格式是由你和霜雪一齊起草的,你不應(yīng)該會錯,怎么會寫的這么含糊其辭?不應(yīng)該呀?!?p> “老大,我……”
神情有些恍惚的薩塔應(yīng)聲開口,似是要辯解什么。
但路德維希沒有給他辯解的時間,他下意識地旋手看了看綁在手腕內(nèi)側(cè)的鏈表,精密的附魔鋼針告訴他——此刻是中午十二時未滿,距離派遣人手進城維持秩序彈壓騷亂,僅僅是過去了五小時多十幾分鐘
再聯(lián)想著戰(zhàn)友們先前告知自己的些許情況,路德維希面容頓時一僵,心底里似是已經(jīng)有了答案。
“我直白問你,城內(nèi)的騷亂你是怎么彈壓下去的?”
只見老大哥將那夾文件隨手放到身后,再用不到了一般;而他此刻開口,也只是求一個明證:“你已經(jīng)不是孩子了,不能再像過去那樣任性了。”
似是驚詫難言,似是怒其不爭,兩道無形之光于虛空當(dāng)中彼此碰撞著、激蕩著;僅須臾片刻,心中含愧的小家伙自是敗下陣來,旋即蹲坐在他身前,縮緊脖頸喃喃著,叫視線不敢再與之對視分毫:“走之前我答應(yīng)過你的,的確沒有朝人群開槍……”
“我知道,蕾希他們一回來就和我講明了?!?p> 老大哥從腳旁抽了塊板磚出來塞到他身下,叫他坐好了,免得把褲面弄得一塌糊涂:“我問你,幾乎半座城的青壯年人都群聚在了街道上,你當(dāng)時是怎么恢復(fù)秩序,又怎樣將他們驅(qū)離的?”
這個問題著實是難住了眼前訥訥不能言的心虛人。薩塔沉默良久,而后便是幾不停歇地來回撥弄手指,叫視線全然扎根在了大地深處一般:
“我,我……這個嘛……這個很簡單的嘛確實,我是誰呀畢竟~只是勸告了三兩句話,就將他們安撫住了,叫他們各自回家忙著自己的事去了。就這樣嗖地一下~他們就散開了,很簡單吶,對吧?”
縱使逼著自己采用如此拙劣的演技裝傻充愣,薩塔也要試圖將這一話題就此揭過。他還是老樣子,永遠不肯真心全意地將所有的實話講出來;好像他不說,就沒人能夠猜到他究竟在想什么似的。
默不作聲地注視著身前那強顏歡笑,眼神仍不停躲閃著的少年人;老大哥臉上確乎沒有一絲一毫的慍怒,語氣平淡:“薩塔,我記得你曾經(jīng)說過,你是把團里的戰(zhàn)友們當(dāng)成家人來看待的?!?p> “如果連手足家人都不能信任,真不知道究竟還能相信誰,這也是當(dāng)時你說的,對嗎?”
“是,是這樣的……”似是有那么一絲叫人察覺不出的僵硬,小家伙將頭點得飛快,忙不迭應(yīng)和著,語調(diào)亦是不自覺地尖銳起來:“咱一直是把大家伙當(dāng)成是最親近的家人呀!”
“那么你就應(yīng)該如實把實情告訴我,就像……就像霜雪蕾希他們一樣,以及你之前所承諾過的那樣?!?p> 無言的老大哥輕輕拍打他的肩膀,雙唇微微張合著,似是有口難言;只恍惚間,他的聲音似乎沉悶了下來,有著一種若即若離的熟悉,叫薩塔聽得真切:“這真不像個費洛蒙人該有的樣子。”
這樣平淡的一聲嘆息似是無意,終究是深深洞穿了游子心中最柔軟的部位。頃刻之間,劣質(zhì)的偽裝假面支離破碎;小家伙強擠出來的笑顏中,旋即失掉了近乎所有的光亮,活像是失了控制的木偶一般耷拉著身體。
惟有雙眼掙扎抬起,帶著最后的點點星光,低聲下氣地向這逐漸模糊不清的身影哀求著:
“我沒有……我沒有說假話……我們是家人,我們是一家人不是嘛?我沒有騙人,我沒有……”
路德維希聽得真切,他其實知道,小家伙剛才沒有說假話——想來他確實是只靠著一席話語,就叫這些圍堵在大街上搶糧的市民們有序離散開了;沒有爭吵斗毆、沒有人身傷亡、一切秩序井然,就好似機械運轉(zhuǎn)一般分毫不差,張弛有度。
老大哥同樣也知道,小家伙剛才也的確沒有說真話——他只是有選擇的把事情經(jīng)過拆分重組過了,將他所使用的手段完全忽略掉了而已。
“是不是用了群體暗示術(shù)?”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名詞自腦海緩緩漂浮而出,似是回憶起過去老大哥喃喃自語著,卻是不由自主地抬頭望向了那片尚未清理完全的焦炭廢墟。
而薩塔依舊沒有回答,只是將腦袋蜷縮著往懷里鉆的更深了。
兩人就這樣沉默了,仿佛木偶似的就這樣呆坐在一堆紅磚前頭,任憑日曬風(fēng)吹也紋絲不動。所幸其他人并沒有他們這般的好精力,忙碌了一上午的幸存者們都聚在火堆旁爭分奪秒地吃飯、休息,沒人會把寶貴精力浪費在角落里的無趣風(fēng)景。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眼中血絲彌漫的老大哥方才是從回憶當(dāng)中脫身。他顧不上掌心臟污,便是抬手對著全臉用力搓動了兩下,帶下了些許的泥屑來:“你是不是覺得我會怪你?”
幾乎蜷縮成了肉球的小家伙隨之顫抖了兩下,待到戰(zhàn)栗平息了,才是從雙腿間傳來一聲極細微的蚊鳴:“我害怕你接受不了……”
在嚴(yán)格遵守不使用任何暴力行為制止騷亂的前提,并確保這些個躁動市民們盡數(shù)安全離散;為了盡快結(jié)束這場搶糧騷動,薩塔有且只有這一種選擇——就是使用群體暗示術(shù),在受術(shù)者們的意識當(dāng)中播種下‘糧食充足,勿虛爭搶’的信息,以促使他們離散開來恢復(fù)秩序。
但薩塔心里更是清楚:自己使用暗示術(shù)的行徑,無異于是在路德維希那千瘡百孔的殘破病軀上撒鹽!
就在上次搜救大胡安的行動當(dāng)中,其據(jù)稱又因莫名激從而陷入到了精神紊亂的癲狂狀態(tài),殘忍虐殺惡魔的同時并用其尸首壘筑顱塔;甚至是錯將扎庫克人出身的大胡安當(dāng)成是未死的精靈余孽,欲當(dāng)場殺之而后快!
而之前他還從德比口中所探聽到了部分未經(jīng)完全證實的流言:老大哥留駐在后方營區(qū)的妻女、傷殘戰(zhàn)友們之所以慘遭魔族屠戮,極有可能就是遭受叛徒利用暗示術(shù)布置下的思維陷阱攻擊,從而未對魔族破襲部隊潛入的情報加以防備,沒有進行轉(zhuǎn)移而遭遇不幸……
如果現(xiàn)在可以讓他有機會再選擇一次,恐怕他為了穩(wěn)定住老大哥的心病,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命令戰(zhàn)友們向著人群開火掃射。畢竟對他而言,言語勝于刀劍,更何況這還是一把敵我難分的雙刃劍!比起城里這些素不相識的小市民們,還是自己這些朝夕相處的親密戰(zhàn)友們的生命安危,要來的更為重要一些。
至此,神情木訥的路德維希終于是想明白了這前因后果。但他只是手掌微微顫動了瞬息,而后輕嘆一聲:“所以你現(xiàn)在后悔了,后悔要按我的話去辦事?”
“我……我不后悔?!睅е耷缓磺宓啬剜税肷?,小家伙卻是給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答復(fù):“至少我認(rèn)真執(zhí)行了你交付給我的任務(wù),哪怕我有可能會刺|激到你,但至少我保住了所有人的性命?!?p> “……那你有沒有考慮過,如果你為了保證我的精神穩(wěn)定而朝著無辜人群開槍,到那時我得到消息以后,真的還能維持住理智嗎?你愿意為了我的決定而作出犧牲,我怎么可能會怪你?”
剎時間,蜷縮成團的小家伙便是被一雙強而有力的大手,毫無征兆地緊緊擁入懷中;而那與其緊緊相擁著的蒼老聲音,亦是平添了前所未有的解脫感。
“謝謝你,兄弟?!?p> 三十天前,夜深。
倚坐在小椅上的伊薩卡將杯中最后一口冰草莓甜酒飲盡,橫肉增生的寬大面旁上,此刻已然被這不到八度的甜酒染上了一層難以消解的紅暈。
木頭酒杯緩緩鎮(zhèn)在了小方桌上,醉意熏天的老長官望著那光亮漸息的村莊夜景,竟不由自主地胡言亂語著:
“如果我當(dāng)時沒有強令你去清剿貴族廳,如果你當(dāng)時沒有遇到那群過來打雜實習(xí)的學(xué)生們,如果我們沒有加入這狗屁新同盟,如果我們只是群普普通通的純粹軍人,如果……如果我們一開始就沒有在大街上相遇見,我們是否會擁有不一樣的未來?”
“沒有如果。”
凝望著高懸于夜空之暗的那輪缺月,路德維希呢喃著,悄無聲息地酌飲一口苦艾酒:“至少我把那些孩子們救了出來,哪怕只有一個也好,何況我們救了很多人……他們是無辜的,他們是未來本身,他們不應(yīng)該死在這里……就算選擇再來一次,我也會去救他們?!?p> “你啊,真的一點也不像是個侍奉過風(fēng)暴之主的人……可是埃德森啊,我還是想問你,你后悔嗎?”
“我從沒有后悔過?!甭返戮S希只側(cè)過身來,向著那空無一物的空酒杯用力相碰:“至少我們挽救了更多人的性命,至少,我們沒有墮落成野獸……”
“謝謝你,兄弟。”
伊薩卡徹底迷醉了。
“我好受多了?!?
古屋松鼠
ps:補完了一些缺失的設(shè)定,這將是個大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