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
菊香天不亮就被拉起了床,被人按坐在堂屋門口正中間。
面前放了一盆溫?zé)崴?,還有三四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七手八腳的給她換衣服帶紅頭花。
其中一個老太太笑瞇瞇的靠近上前,都是裂口的手上拉著兩條黢黑的線。
菊香看了本能的往后躲,“這得多少人用過!也不舍得洗洗嗎?”
“妮子別動,你福旺奶奶要給你開臉,”登福娘在旁邊看了不讓她動。
“菊香別害怕,姑娘家嫁人上妝都有這么一遭,”這叫“開臉”,說完繃直繩子順著臉頰就卷了下去。
“好疼!”菊香覺得臉皮被扯的火辣辣的疼,絨毛生拉硬卷的拽了下來。
“第一次開臉會有些疼,慢慢的就不疼了,”福旺奶奶慈和的安慰她。
菊香忍了半天,臉上在怎么拉線也卷不出絨毛了,福旺奶奶才放下繩子,接過溫?zé)崦砩w在菊香的臉上捂了一杯茶的功夫。
拿下毛巾開始撲著香膩膩的粉,香的菊香直打噴嚏。
“妮子張嘴抿一下,給你擦口脂呢!”
“福旺他奶奶,給俺家妮子擦紅一點,讓她過門就生個胖小子,日子帶紅火的過起來,”登福娘看著恨不得把紅都涂菊香嘴上還有臉蛋上。
“放心登福娘!保證給你家菊香擦的紅紅火火的!”
“俊山來接親了,福旺奶奶好了沒有?”院子里傳來聲音詢問。
“好了好了!蓋頭拿過來送出門去?!?p> 菊香暈頭轉(zhuǎn)向的被人扶著走,蓋頭下聽到登福娘抽抽噎噎的哭聲,還有幾聲勸慰她的聲音。
她抬腳走出每天進出無數(shù)的門檻,身后的哭聲更大了,她被人壓著頭進了轎子,一盆她敷面的水潑在轎子的跟前
吹吹打打的聲音頓時響徹村東頭,顛簸的轎子也被抬起來離了地。
菊香拉下蓋頭,透過窗簾縫隙看外面倒退的風(fēng)景,因為兩家很近所以吹打的聲音就沒停過。
“到家了快扶著新娘子下轎拜堂,”轎外的人喜慶的喊到,菊香重新蓋上蓋頭,轎簾被掀開有人伸手進來扶她出去進未來的家。
簡陋的房子門口嘈雜雜的,菊香無比慶幸有個蓋頭擋著,她只要站的跟個棍一樣就行了,不需要面對七大姑八姨的詢問。
“今天俊山的這個頭就磕費嬸子咋樣?”
“怎么不行?他又沒別的親了,他這親都是他姑母給使的力,就該得他的頭?!?p> 菊香身邊不遠處有兩個女人在小聲的討論,這大概十有八九是說給自己聽的。
因為窮所以很多禮節(jié)都省略了,新娘子下轎被鬧了一陣子,直接就送進堂屋磕了三個頭,然后在被送回睡覺的房間坐著。
一股直沖口鼻的霉味淡淡的散發(fā)在空氣里。
“俊山快進屋揭新娘子蓋頭呀!外屋有好幾個年輕的小伙們起哄。
幾個壞小子起哄拉秧子的厲害,“不是要揭蓋頭嗎?我老婆子跟著你們?nèi)?,”費老太假意笑罵的護著侄子。
“揭蓋頭了……!淘氣的小男孩接了一嘴,惹的一屋子看熱鬧的人哄堂大笑?!?p> 孫俊山紅著臉跟在費老太身后,在不斷的催促聲中揭開了鮮紅的蓋頭。
一張秀氣淡然的臉,平日略顯清冷的眼睛,今日里面帶了點淺淺的笑容,口脂紅的奪目耀眼,菊香一身嫻雅安靜的端坐著。
“哎呦新娘子好漂亮呀!俊山你小子好福氣呀!”看到新娘子的人哇的一聲都說開了。
屋里鬧哄的幾乎都是年輕沒成親的,看著新娘子眼里都是可惜,村里比她長得好看的也有好幾個,但是都不如她這一身的氣派,怪不得韓大年兩口子寶貝的跟什么似的!
菊香抬眼看著一屋子的人,有善意的,也有不懷好意的,有嫉妒不屑的,也有真心為孫俊山高興的,一圈十幾個人而已,已然是百態(tài)叢生了!
新娘子看也看了,要鬧都出去鬧了,費老太太開口不客氣的趕人出去。
連推帶罵的把一堆壞小子往外攆。
“我說俊山,這么漂亮的媳婦你晚上守不守的???實在不行我們哥幾個晚上給你幫幫忙?”說完猥瑣的笑起來。
孫俊山臉色暗沉下來,還沒完全離屋的人都低著頭,屋里氣氛瞬間降到冰點。
“開強你個渾小子瞎說什么?今天可是俊山大喜的日子,這樣的玩笑可不興開!”費老太語氣嚴肅的訓(xùn)斥到。
菊香看那個叫開強的人,還沖著她笑咪咪的眨眼,絲毫不把孫俊山當(dāng)回事,眼里的下流氣越發(fā)的囂張。
她抬手從袖子里掏出一把鋒利的刀,看了一眼開強的兩腿間。
溫柔的對孫俊山說到:“俊山,這把刀你拿著,有刀了要是還守不住,我晚上就回韓家奔我爹娘去,我爹我娘護了我多年都沒摔過一個跟頭,到你家了可不能磕到了,你去招呼人吧!”
孫俊山沉著臉走過來接了刀,“岳父岳母給的刀,我咋能護不住你呢!那不是叫開強他們看笑話嗎!你說呢開強?”
“我……我……我說啥呀!那是你媳婦,”說完他轉(zhuǎn)頭就竄了出去。
孫俊山跟他新媳婦拿著刀看向他的腿,他瞬間滲出了寒毛。
“玩笑話聽聽就過去了,都出來說說話,”費老太臉上帶著笑招呼那群進退兩難的人。
屋里剩下的婦人心里都起了防備,“這劉開強竟有這樣的下流心思!家里的女孩子可要看好了?!?p> 抬頭借著說話的勢頭,眼角余光看向那個安靜坐著的新娘子,心里收起了輕視的心。
孫俊山?jīng)]成親前是個孤兒,誰想欺負一下就欺負一下。
如今成親了,有岳父岳母看著就翻身了!韓大年那婆娘厲害的很,惹到她了,能跑你家里罵你罵的你想去尋死,過分了的還能攆到你家給你打的鼻青臉腫的。
她還有一個外號叫“張不怕”就是:“打架不怕死,打架也不能輸,打吃虧了她能死你家里去!”
這也是韓大年家人丁不旺,但是村里人也不敢欺負他家的原因,菊香是韓大年的閨女,想來脾氣也是潑的,剛才不就是現(xiàn)成的例子嗎!
孫俊山臨出去前給了菊香一個安心的眼神。
還是登福娘有先見之明!昨夜娘倆睡前聊天。
她就擔(dān)心今天孫俊山成親被人欺負,特地拿出韓大年異常珍視的短刀塞給閨女,還給了她二兩銀子。
說是孫俊山給的彩禮,原本要給買點家物事的,但是韓大年考慮東西買多了也沒用,留著錢防身才是正經(jīng)的。
因為沒錢,孫俊山就擺了一桌席面給幫他娶親忙前忙后的人吃的,他也不收人情往來。
七拼八湊的桌面上,有兩碟子肥肉,還是韓大年送來的豬頭肉,特地交代他成親這一天再窮都要擺一桌。
家家都是缺油少鹽的日子,兩盤滿滿的豬頭肉異常的誘人,桌子上的人埋頭頻繁的伸筷子夾,就怕伸慢了少吃了一塊,一時間只聽到碗筷的碰撞聲。
兩盤肉很快就沒了,桌子上的人算是都沾了肉,氣氛又活絡(luò)了起來。
“我說俊山這親結(jié)的好吆!韓大年兩口子給陪了一床被子,哎呦我的天!摸著又厚實又暖和的,打一床被子怎么也得兩三吊錢吧?”
“不止,差不多得四五銀子,聽說今天這席面都是韓大年兩口子貼補的,他們?yōu)榱司障氵@個丫頭也是全力幫補了!”
“俊山是攤上好岳家了!你沒看那邊的都過來使壞了!”一個婦人油著嘴指指登福姨家那邊的方向。
“說歸說,開強這孩子我們還真得注意了,家家都有女孩子,可不能……”
桌子上的人都不約而同的點點,個個眉頭皺著眼里都是厭惡。
孫俊山端了一碗飯進屋遞給菊香。
“你快吃了,外面吃的差不多了就要洗刷了,條凳和碗筷都要還給人家,”孫俊山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完。
“你吃了沒有?我爹不是讓你帶回來幾個碗了嗎?我看也沒多少人,怎么還借碗用?”菊香端碗吃了一口飯,筷子插到碗底發(fā)現(xiàn)埋了小半碗的肉。
“我吃過了,爹那天讓我?guī)Щ貋淼耐胛医o放起來沒用,我怕今天事多人雜東西都丟了,”孫俊山狡黠的說完還看了看外面。
菊香聽完笑了一下,“嗯!人確實還行,知道有心機了,”就怕一根筋無藥可救的人。
筷子掉了一個頭,夾起四五塊肉塞進孫俊山嘴里。
“留給你吃的,我都吃過了,”孫俊山說什么也不要。
“你吃沒吃我還不知道?趕緊吃了,一會進來孩子一塊都吃不到了,”韓大年拎來的肉菊香最清楚。
孫俊山轉(zhuǎn)頭聽外面說話聲,估計不多時會有人進來,他感忙嚼了嚼滿口生香的咽了下去。
菊香又給他夾了幾塊,還給他扒了兩大口飯,碗里剩下的也不多了才自己吃。
孫俊山吃完擦了擦嘴,等了一會接過空碗走出去洗,外屋吃過飯的人都陸陸續(xù)續(xù)的走了。
屋子里慢慢的安靜了下來,菊香聽了半個時辰確定沒人了,摘了頭花,換下身上干凈的厚衣服走出來看看。
“菊香你出來干啥?我把條凳和桌子送了就回來,”孫俊山看菊香換了平時穿的舊衣服站在門口,以為她不熟著急了。
“你送你的我就出來轉(zhuǎn)轉(zhuǎn)看看,”說完轉(zhuǎn)身進了房間,從包袱里掏出一塊舊頭巾包著頭,又去廚房挽了一大把稻草扎成靶子,舀了一盆涼水端出來,開始打掃房間的角角落落。
一張泥巴床,兩個黑漆漆的大木箱子落滿了灰,如果沒猜錯的話,這應(yīng)該是孫俊山老娘留下來的東西。
連掃帶洗麻,房間里很快整理出來一大堆土泥灰。
菊香打開木箱子敞開透氣,床上的被子抱到門口曬,用棍子使勁的拍打了好一會,十一月底的天,也就中午暖和早晚還是很冷的。
房間清理完以后顯的空蕩蕩的,孫俊山回來就看見剛進門的媳婦在做衛(wèi)生,他也不矯情挽著衣袖幫著一起弄。
太陽落山收進被子整理鋪好,床上疊好的衣服都放進木箱子里,堂屋的東西歸置好以后,天也黑了下來。
菊香走進鍋屋同樣也是油黑污糟,她簡單洗刷完,用中午孫俊山留下來的菜飯做了一頓晚飯。
兩人吃完飯,孫俊山帶她下地窖看了糧食嚼用,上來舀了一盆熱水洗漱好才上床休息。
月上中天的時候,窗沿下悉悉嗦嗦的有聲音,借著月光還能看見人影晃動,
孫俊山起身拿著菜刀,輕手捏腳的打開門,只聽外面“呀”一聲,像是撞了什么跑了,他回屋關(guān)上門仔細聽沒聲了才回坐床上。
“我們盡早把院子建起來吧!不能每天不睡覺的坐著出去逮人,”菊香說完躺下沒多一會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