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不是時候
菊香在屋里一聲聲的悶哼，幾個爐子一起捅開燒熱水送進(jìn)去。
孫俊山進(jìn)屋拿了一個舊包袱出來，厚厚的包袱看著不起眼就是有點(diǎn)重，“魏大夫這個都給你們路上用，里面都是面額小的通兌票，還有一些散碎的塊子和銅板?！?p> “你收起來，我?guī)Ш⒆觽冏卟皇菫榱耸漳愕腻X的?！?p> “我知道不是，這是我跟菊香的心，大門戶里出來進(jìn)去開門都要錢，我們雖然是小門小戶的孩子，可是人窮不能志窮，”孫俊山把包袱放進(jìn)魏郎中的手里。
轉(zhuǎn)頭去鍋屋又打了三盆熱水放在門口備用，打了一聲招呼跑出去找多田過來。
菊香眼淚順著眼角滑落，“魏娘子對不起，是我強(qiáng)難你們了?！?p> “多田也是個好孩子，我們樂意帶他走，沒有強(qiáng)難一說?！?p> 菊香突然伸手握住魏娘子的手，睜著濕漉漉的眼睛喃喃說到，“你一定聽到村里的流言了吧！”
“他是個可憐的孩子，終其一身都掙脫不了這份名聲，大人做孽孩子受罪，我娘當(dāng)時就斷言我大哥會后悔的，她說我大嫂不堪為母，我只以為她不喜歡我大嫂才會如此說。”
“直到思湘出生，我方明白我娘的話來，可是路已經(jīng)走了再無路可回頭，這幾年我大嫂越發(fā)的漠視多田，我看了心如刀絞，他出生也有一份我的罪孽……”
“與你不相干的，他有你這樣的親人為他打算，是他的福氣，菊香你別心思太重了。”
“姑母代替不了母親的愛，他終究是走了我大哥的路了！”
菊香豆大的眼淚順著眼角落下來，“他終究還是步了他爹的路，他爹娘犯的錯，竟然可笑的都推到一個稚子頭上承擔(dān)，稚子何辜呀？”
“我不說悔，但我終是越不過良心的譴責(zé)，以后就讓他好好的跟著你們，思頌，我同意給多田訂親了，以后他們兩個小的就勞你們兩口子多多看顧了?！?p> “我答應(yīng)你幫他們辦妥當(dāng)，現(xiàn)在我就做主收他當(dāng)義子了，兩個孩子一定會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這個孩子出生了你打算叫他什么名字？”
叫他“思謙”。
遇事勿多言多行，為人謙遜才可，同音還有“牽掛”“遷回”。
“不管他將來用哪個字，我都希望他記得哥哥姐姐在他出生那晚遇到了貴人?！?p> 登福娘站在門口捂著嘴不敢哭出聲，紅梅抱著孩子也是哭的雙目紅腫。
“這名字好，菊香用力生，孩子等著出生呢！”
魏娘子平和的聲音極力安撫著菊香，跟著她的引導(dǎo)，四個時辰左右孩子生了下來，是個男孩。
魏娘子把孩子洗好包好抱出來。
“慶春進(jìn)去給菊香看看，她生的時候受了刺激情緒過激，”說完把孩子遞給登福娘也跟著轉(zhuǎn)身進(jìn)去了。
一柱香的功夫夫妻兩人出來，“魏大夫，菊香怎么樣了？”孫俊山焦急的上前一步。
“沒事了，你跟我來拿兩副藥。”
“思頌思湘東西拿好了我們一會就走，”魏娘子蹲下身子牽著兩個孩子出門。
“多田走吧！”魏郎中伸手牽起多田的手拎著他的小包裹。
孫俊山看著他們兩口子牽孩子出門，站在夜幕里看不清表情，僵硬的身體仿佛都溶于黑暗中了。
魏娘子牽著孩子出來，她家門口停著一輛寬闊的大馬車，她蹲下身子把孩子們都抱了上去。
魏大夫領(lǐng)著孫俊山進(jìn)屋，拿了兩副藥給他。
“俊山這本藥書，暫時放你這幫我們保管著，過幾年我們回來了你在還給我，它是我?guī)煾狄簧淼男难?，我此時帶在身上不安全?！?p> “我知道了魏大夫，”他說著把書揣進(jìn)懷里。
“那個魏大夫，菊香說的兩個孩子的事，你跟魏娘子也別勉強(qiáng)他們，如果真合適了當(dāng)然皆大歡喜，要是不合適也別硬綁著，我跟菊香看了也心疼不好受?！?p> “沒見過你們這樣當(dāng)父母的，我心里有數(shù)了，”魏郎中用力的拍拍孫俊山肩膀。
“是個好父親！也是個好夫君！”
“我們就此別過，要是慌亂過了回來幫我們也打掃打掃房子，這里以后就是我們終老的地方，”魏郎中笑著說完，轉(zhuǎn)頭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房子，眼里戀戀不舍的。
孫俊山用力的點(diǎn)點(diǎn)頭，出來接過鑰匙鎖好門，一直把馬車送的很遠(yuǎn)才回去。
“魏大夫走了？”韓大年啞著嗓子問到。
“送走了，爹，娘，我們也雇了馬車，你們現(xiàn)在就回去收拾東西都去鎮(zhèn)上住著?！?p> “家里我跟大哥看著，真要是看著形式不對，我們?nèi)プ〔藞@地窖里，那里沒人能想得到有人。”
“你們不跟著去鎮(zhèn)上?。俊表n大年看著大兒子。
“家里這么大一攤子，都走了不就給人可乘的機(jī)會了嗎？里正那里我也通知了，爹你們?nèi)ユ?zhèn)上堵好門誰喊都不能開門，地窖里都藏了吃的喝的用的?！?p> “老二，爹娘就交給你了，”登福嚴(yán)肅的看著登豐。
“大哥……”
“走吧！早點(diǎn)到了早點(diǎn)安心，鋪面都關(guān)死不要開防止別人搶砸?！?p> “知道了，登豐看了一眼屋里，轉(zhuǎn)身扶著爹娘回去收拾東西了?！?p> “當(dāng)家的……”桂枝抱著多地看著登福，想讓他一起走。
“抱著孩子去鎮(zhèn)上吧！你要想好好活著就別叫你爹娘兄弟過去?！?p> 桂枝猛然抬頭看著登福，“你……”
“你平日接濟(jì)了就接濟(jì)了，這次事關(guān)生死，糧食在被搶光拿光，爹娘和菊香是不會在接濟(jì)你們母子的?！?p> “特別是菊香，她躺床上自己都過不去了，還求人帶多田走?！?p> “你自己想清楚，我守在鄉(xiāng)下不會去鎮(zhèn)上看著，即使我知道了，我也不會去送吃的給你們母子，”登福說完轉(zhuǎn)身走了。
桂枝抱著孩子木然的走出來。
紅梅進(jìn)屋幫菊香穿戴嚴(yán)實，又把孩子包的嚴(yán)嚴(yán)實實的，簡單的打包好了東西拎出來送外面的馬車上。
孫俊山走進(jìn)來，拿了一個包袱給菊香。
“里面是我們?nèi)康腻X，我問過了，即使是荒亂的時候通兌票人家也兌用，鎮(zhèn)上的房子里我埋了銅錢和銀子，”孫俊山在菊香耳邊小聲說了地址。
“你去了足不出戶就能吃上肉補(bǔ)補(bǔ)，我買了二十多只雞，還有一頭殺好的豬，就用你的那白石頭鎮(zhèn)著呢！木炭米面都在鍋屋地窖里存著?！?p> “大嫂那邊，如果她還是帶兄弟爹娘去，你就別開門了，她兄弟都是狼，別送上門讓人起了心思，目前她還不知道咱家的房子在哪，你要當(dāng)心點(diǎn)?！?p> 孫俊山絮絮叨叨的交代了半天。
“菊香，準(zhǔn)備好了沒有？”登豐在院子里叫人。
“好了，”孫俊山答完話，彎下身背著菊香出來，紅梅進(jìn)屋抱了孩子出來。
門口亮起幾只火把照明，“你們先上車，我跟大哥和俊山說兩句話?！?p> 其他人聽了都上了馬車坐好。
菊香看人走了開口到：“家里的糧食放地窖里終究是不安全的?！?p> “大哥，俊山，你們深夜趁人不注意，把糧食拉去瓜地草棚子地窖里，棚子門一律打開，里面堆上破破爛爛的竹棍和木筐?！?p> “家里平時關(guān)好門戶，真要是村里有什么動亂了，第一波人搶完大門敞開不關(guān)，屋里越亂越好?！?p> “地窖里要多放燒熟的水吃用，至于牛車今天都跟我進(jìn)鎮(zhèn)放著，費(fèi)家那邊一人一袋糧食，盡量攏在這邊住，明白我的意思嗎？”
孫俊山跟登福點(diǎn)點(diǎn)頭明白了。
“還有大哥家地窖要放半袋糧食，防止大嫂兄弟趁亂來搶糧，如果他們顆粒無收的話你們就危險了。”
“我明白了，”登福嚴(yán)肅的點(diǎn)點(diǎn)頭。
話交代完菊香坐進(jìn)馬車?yán)?，車廂里墊了厚厚的被子和蓋被。
天快亮的時候馬車到了鎮(zhèn)上，韓大年親自看著送了桂枝和多地進(jìn)門，登豐里里外外檢查了她的門窗和門閂。
“大嫂不如你跟我們住一起算了，一個人帶著多地不安全的很，”登豐不放心的又提了一遍。
桂枝搖搖頭抱著孩子，說什么也不去。
沒辦法，登豐在三交代清楚了才走的。
然后一車直接去了菊香家，他們決定住在菊香這里，登豐那里看著太不安全了。
好在房間都很多，孫俊山?jīng)]事的時候就會來整柜子修床的，屋里完全夠他們睡了。
兩頭牛拴在后院里，東莊拉的稻草還沒來得及拉回去，這會派上用場了。
登豐把家里人安頓好，跑去街上買了一大堆魚回來養(yǎng)著。
街上看著還算安定不像有事的樣子，街民們還都是如常的生活買賣，登豐不敢大意了，他連著兩三天都大量購買能吃能用的東西回去備著。
第四天下午拉了一車柴方回家，他到家門還沒插上，街上傳來邦邦的敲鑼聲，還有一陣尖叫跑路的哭喊聲呼嘯而來，尖利的哭喊和鑼聲都要刺破了人的耳膜。
韓大年聽到聲音連忙跑過來，腳上的鞋都顧不上穿，拿起大腿粗的木棒抵著門。
前后門用了七八個木棒抵住。
“好險呀！幸虧咱們提前有心準(zhǔn)備了，開始來鎮(zhèn)上看人來人往的還以為是謠傳！”登豐拍著胸口心有余悸的說完。
“陳大夫都說了不會有錯的，這是隱晦的消息，他們跟我們一樣哪能知道什么，”韓大年趴在門縫上往外看情況。
“好在我給菊香買了十幾條魚回來！家里吃用也添齊全不缺了?！?p> 接下來的日子對一家人真是度日如年！
鍋屋不敢生火，勝在有爐子碎木炭什么的端去地窖能用，魚殺好了洗好可以直接清燉了。
孩子們吃的肉，都是紅梅下地窖做好端上來前打開蓋子，散了味道才敢端出來吃。
也不是天天吃肉隔幾天吃一次，多數(shù)都是吃饃饃和醬豆子，因為不知道慌亂什么時候過去，肉只能細(xì)細(xì)吃。
菊香的月子雞湯是每天都有的，她不吃孩子就吃不飽。
街上每天都有打砸燒殺的事，經(jīng)常他們睡到半夜就能聽到撞門的聲音。
一家人就枯坐在一個屋里守著，夜里撞一次門，登豐跟韓大年就加一次杠子。
開始半個月是撞的最頻繁，后面也就是稀稀拉拉的撞了幾次沒影了。
“也不知大嫂那邊怎么樣了？”菊香看著門有些擔(dān)心的自語起來。
“擔(dān)心也沒法子，這街上誰家敢出去？讓她跟著我們死活不同意，看她自己逞能怎么過，也不知多地好不好？”登福娘雖然生氣真要是狠下心她也做不到。
“我聽著這幾日不如以前兇猛了，在過幾天街上還是平靜的話我去看看，走前大哥也交代了，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們怎么對得起大哥！”
登福娘本來是要阻止的，聽見大兒子了她又閉上了嘴。
接下來五六天平靜的一聲狗叫聲都沒有。
登豐輕手拿下門閂，打開一個門縫往外看，路上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他大著膽子擠出門還吩咐他爹關(guān)好門。
一條街面上扔的都是亂七八糟東西，空空的街道和房子看著都慎人。
路面上干枯的血跡都發(fā)黑了，他一路狂跑到登福的房子去。
一看大門敞開著，心里咯噔一下渾身發(fā)軟，連滾帶爬的沖進(jìn)喊人。
喊了大半天，桂枝抱著孩子從草窩里走出來，黢黑的臉看不清顏色，破爛的衣服都發(fā)臭了，她懷里的多地閉著眼睛。
“大嫂你……？”
“門被我兄弟打開了，家里天天都進(jìn)來人，我跟多地只能躲在草堆里……”
登豐也顧不上說什么了，拉起桂枝就往外跑。
跑了一半又回頭把門給關(guān)上鎖好，看著這邊街面上也是空蕩蕩的。
他跑去了自己家看看，他家的大門也被打開了，他也顧不上檢查，鎖上門拉著人一路狂奔回去。
在門口捏著嗓子喊他爹開門。
韓大年一直等在門后面，聽了兒子聲音要開門，趕緊打開門，“外面什么情況？你大嫂……”
登豐一把把人拉進(jìn)來，關(guān)上門又抵上兩個腿粗的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