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房各自準備今年的頭場廟會,過了這個節(jié)日,農(nóng)田就要開耕忙農(nóng)活,村里的年青人,又要回去經(jīng)商,村中只會剩下老人女人和孩子,又陷入一片死寂,得等到來年過春節(jié),才會又熱鬧起來。
已經(jīng)聽到村口場地上鼓樂喧天,人聲沸鼎的,長房的綢車一定耍起來了。這是最展示實力的一支隊伍。
歡天喜地的12位青年男女打著花鞭,上下翻飛,精神抖擻地在前引路,后面跟著旱龍船,一位老人扮成艄公,后面跟著四位青年人單獨劃著旱龍舟,踏著歡快的步子。
船尾跟著一位老人演的小丑,右手拿一把破蒲扇,左手拿一把槳,鼻子抹了鉛白粉,在旱船周圍來回扇動蒲扇,像是他推動了龍舟前進,引得眾人大笑,跟隨他身邊的有大鑼、小鑼、鼓、镲鑼鼓班子。
云秀還貓在房里換衣服。
臉上也淡淡地描過了胭脂,抿過了口紅,撲鉛粉抹過頭油,就是找不見中意的罩衣。
青色的嫌滯,綠色的又太搶眼,紅的倒是能襯出少婦的風韻,但又怕讓人閑言碎語,陳家的長房媳婦就是這么不好當,云秀這換來換去的,弄個不停當。
大門外,人聲歡動,腳步踢沓,大約是三房地戲隊伍又過來了,還清晰地聽到新的歌調(diào):
春風吹面薄于紗,
春人妝束淡于畫,
游春人在畫中行,
萬花飛舞春人下。
在合唱完成后,一聲清脆的女聲,帶著尚未脫卻的童音,唱著清婉的歌聲: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這是煙霞招收的學(xué)生班子,組成了新歌隊伍獻唱。
動聽的調(diào)子,愈發(fā)讓她慌張,云秀索性就換上石松綠底的花錦鍛夾襖,戴了副祖母綠的墜子,懷中揣好菊花的玉瓣,再將一方素白的杭州絲帕揣在腰間,順手帶了房門,要去趕廟會。
她見木匠還蹲在天井中描紅,就招呼:
“今個是全村迎接觀音老爺?shù)膹R會,不上工了吧。一會去祠堂外熱鬧熱鬧?!?p> 雕花木匠順從地跟在婦人身后,出天井,跨出圓形門洞,剛到一株雀梅盆樁子邊,木匠突然從后面攔腰抱住女人,也不言語,就往回走。
云秀被他扣得動彈不得,驚了也忘了叫,迷迷糊糊間猛地看見南墻上笛軒寫出的對子:
秀幃月下看雙飛,金鑾枕側(cè)語如花。
每一個字都似一雙眼在窺視著她,她心神緩過來:
“大膽的野人,迎觀音的廟會日子由不得胡來?!?p> 雕花木匠的勁上來:
“你就是觀音仙人。這么多年我終于能進陳家的門,當年陳笛軒仗著有錢娶了你,可你嫁給了一座空空的大宅子。我知道你一個人苦所以我來了,再不管天打雷劈吊死沉塘都要與你在一起?!?p> 巡游最高潮的部分到了:
一條長長的稻草龍被一節(jié)一節(jié)地拼起來,一位年青人舞動龍頭,每家每戶都出一節(jié)龍身,緊跟著龍頭,像征著陳氏一族人丁興旺,出不了龍身的人家,也要雇同族人來接龍,而每家每戶的女人們,手持高香,為家族祝福,將它們一根一根地插到龍身上去。
纖纖在地戲班子唱完煙霞教的新曲,將觀音老爺送回仁愛堂后,也等不到下一個儀式,匆忙地洗了把臉,急急出來找云秀來插香火龍。
纖纖穿過無人的巷子,直奔到瑞雪堂。
她怕驚了樓上的婆婆,輕輕推開虛掩的大門,跳過花園,到了天井,她只見一地的木屑木花,四處都是木板木條,散發(fā)出濃郁的帶有發(fā)酵過的酒味的木香。
她又看見一絲白帕落在地上,那正是云秀的帕子。
纖纖正想叫,聽見右?guī)坑袆屿o,就貓腰過去,不看倒好,一看就呆了,又羞又怕。
突然頭頂樓板上傳過一陣叮響的銅錢聲,纖纖嚇得抽身跑出去,跑到一小半會兒,忽然想到婆婆中風在火桶里癱了多少年了,才不會下地。
走了幾步,又怕廟會散了青郎會尋進來,急忙走到大門口帶了門想走,又怕別人會進來,只得又退回大門內(nèi),輕手將門栓上,又不好再往天井里去,只好立在花園內(nèi),隱約就聽見了族長威嚴的嗓子在念祈詞,又聽見婆婆摸銅錢的聲音和男女歡愛的聲響,心里倒像沾了芋頭的漿水那樣又癢又酥的,就走近替雀梅摘樁子摘黃葉子,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聽見云秀輕輕地叫她,才發(fā)覺:
她將一盆好好的樹樁的葉子,全都給揪下來了。
人們已經(jīng)將稻草龍身上的香火點燃,在火光中,長龍舞動,與月色相輝映,龍身與燃燒的香火被放進了桃花溪中,像征著神龍歸海,它帶著滿身的火光和全村人的期待,穩(wěn)穩(wěn)地順流飄下,像征著來年風調(diào)雨順。
廟會進行到了這里已是尾聲,全村人長舒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