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悠揚樂聲的背景聲中二房長站出來:
“纖纖娘,你老孺人家莫非糊涂了?你是瑞雪堂的侍女啊,這是人人有見證的,當年老夫人仁愛,好心才收留你寡母孤女,允許你住在金雞嶺下討生計。如今,瑞雪堂的老人們都往生去了,你卻跳出腳來反口,還特意撿著修譜這么重大的節(jié)日時,親口自認,滿口誣言與原主人有奸情,還抖落出有什么絲帕為證。
當年你是四少爺?shù)馁N身侍女,眼前眼后,隨手拿他一樣東西是很容易的事,何況這只是四爺寫的一首感懷的詩,并不能證明什么,上面寫了纖纖就是他的女兒家嗎?沒有,一個字都沒有,只能說她是朽木在陰暗中孕育的一朵美麗而有毒的蘑菇。她是卑賤的雜姓,就應該世世代代,為陳家人服務,修族譜這是多么莊嚴的大事,此刻你卻想冒充陳氏皇族高貴的血統(tǒng),還妄想母女兩人都混進族譜,用不恥的長舌,來沾污壬派陳氏的名聲?!?p> 因為過于激動,二房長説得渾身顫抖。
“各位房長大人,請你們睜開眼好好看看吧,陳纖纖確是四少爺?shù)呐畠?,看看她的眼,她的鼻子,她的嘴,瞎子都能摸出來,她就是瑞雪堂的骨肉,是陳氏一宗應寫進族譜里去的女人啊?!?p> 第三遍鑼鼓響了。
男人們的無情的腳步,從她的眼前踏過,紛雜的踢沓聲,敲打著青石板地,一聲一聲,都代表著陳氏一宗冷酷而堅定的態(tài)度。
陳通上前扶住趴在地上的纖纖娘:
“老孺人家,他們都走了,沒人了,你就起來吧,這陳氏一族的宗譜,是隨隨便便你説幾句,就能改的么?”
“他們不相信,他們不敢相信,他們不愿相信啊……”
“我相信。”
“明天宗譜就要開雕了,纖纖要是進不了宗譜,那這十六年來,我千難萬險回到桃源,我一人偷活在這世上,還有什么意思?我怎么對得起四少爺?他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把我們娘倆給落在了人世間受苦受難,陳老倌你道是說說?!?p> “纖纖娘,不是你對不起陳家四少爺,是陳氏一族的規(guī)矩森嚴,不要說纖纖是偷生的,就是抱來的養(yǎng)子養(yǎng)女,一樣也進不了族譜。
三百年了,正是靠著這條規(guī)矩,陳氏一宗才保住了血統(tǒng)的純,才有了萬眾一心,才有這桃源村的寧靜,才有這家業(yè)的無比興旺?!标愅x正辭言,不高的聲音,捍衛(wèi)著陳氏一族不可動搖的信念與規(guī)矩。
素素踉蹌地走出祠堂,一線陽光,從陰霾中射出來,如一根根金針,扎在門口的白果樹冠上。
戲臺上,琴聲急急,一出《目蓮救母》,已經開了場。
她木然地穿過擁擠的人群,回到桃源茶寮。
十六年了素素,你費盡心血,將女兒大,卻是嫁不得陳家人,也進不了陳家族譜。
四少爺啊,你在哪里?陳氏的列祖列宗,你們要是有靈有感,就睜開眼看看吧。
纖纖推開門,黃昏中,看見娘坐在床頭邊。
她俯下身:
“你老人家么啦?是不是看戲看累了?我來做飯?!?p> 纖纖娘指著床沿對女兒說:
“纖纖,坐下,娘有話要對你講?!?p> 她拿出絲帕,遞給女兒:
“這是當年你爹爹留給我的詩帕,他不僅是我的四少爺,也是你的親人老爹?!?p> 纖纖推開手帕:
“娘,你不要嚇我呀,我的爹爹怎么會是陳家的少爺?我可不是陳家的人啊,娘,你是不是看戲看得糊涂了?這是戲文里編的故事,它們都這么演,只是讓看的人高興罷了?!?p> “啪”,纖纖娘甩手打了女兒一巴掌。
纖纖嚇呆了,跪下。纖纖娘又一把抱住女兒:
“乖女,是娘不好,嚇著你了,這么長的時間都沒有告訴你,現(xiàn)在你長大了,你有了婆家,有了托付娘這就放心了。纖纖,你是陳家的女人,這詩帕就是證明,現(xiàn)在把它留給你?!?p> 素素將那方絲帕拿出來,遞給女兒,纖纖跪下:
“纖纖,你要答應娘一件重要的大事:
以后你與柴柴有了孩子,是男孩子的,隨他家的姓名,要是生了女孩子的,就一定要叫陳纖纖,陳纖纖,你的爹爹回來,或許能記得他的骨肉,這就是他給起的名字啊?!?p> 母女倆擁在一起,淚水也流在一起。
夜深了,纖纖沉沉地睡著了,纖纖娘卻起來了。
她手持蠟燭,摸到堂間,拉開櫥子門,將女兒出嫁的四季衣服一一摸過,又數(shù)了數(shù)陪嫁的盆桶等簡單的幾樣物品。
這大概是陳家最寒酸的嫁女嫁妝了,女兒啊,娘就要走了,但愿這一走,能最后給你帶來好福氣。
她最后看了女兒一眼,吹滅了蠟燭,輕輕地推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