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早說?”莫待邊說邊去解謝輕云的衣服,“腰可不是鬧著玩的,快讓我看看?!?p> “這……這不太好吧?”謝輕云按住腰帶,很不自在?!拔颐愕念^你都不愿意,又怎能讓你看我的腰。那你還不得拆了我?”
“這不是一碼事?!蹦拈_謝輕云的手,神色莊重,“我是大夫,我要給你療傷?!?p> “阿呆,你很擔心我?”謝輕云的聲音輕柔得宛如一團云?!案艺f實話,別騙我!”
“實話?實話就是,倘若你有個好歹就沒人養(yǎng)我了……”莫待閉了一下眼,口氣緩了下來,“你是我的錢袋子,你有個好歹我太不劃算了。嗯,對,我就是這個意思?!?p> “真好!”謝輕云抓住莫待的手腕朝懷里一帶,將他緊緊抱?。骸鞍⒋簦液瞄_心!”
“你……你騙我?”莫待伸向他腰間的手放了下來,“你沒有受傷?”
嗅著那股清雅的藥香,謝輕云真想就死在這一刻:“是,我騙你的。你殺了我吧!”
“沒受傷就好。”莫待明顯松了口氣,一扭身出了謝輕云的懷抱,用少見的溫和眼神注視他片刻,嘖嘖兩聲,“多大歲數(shù)了還撒嬌,也不嫌丟人。”
謝輕云癡癡地看著眼前人,笑得像個傻子:“我說過,就是再活一百歲、再活一百個輪回,我也還是想要你陪著我,哄著我。”
“瞧你這點出息!歇著吧,本公子找美人風流快活去了?!蹦p手攏在袖中,慢慢晃出天牢,踩著滿地月光到了顏槐玉下榻的別館。
謝輕云直挺挺地躺向草堆,不在乎身邊到處是冒著熱氣的尸體,已幸福得靈魂出竅。
這個時候,顏槐玉剛喝完養(yǎng)生湯,正躺在搖椅上納涼。他很胖,身體的寬度已快超過椅子的寬度,好像他的肉隨時都有流下來的危險;他很白,白得像在最白的白面里滾過,又像一截兩頭一樣粗的大白蘿卜,冒著水汪汪的光;他的頭發(fā)很黑,年紀一大把也找不見一根白發(fā);他的聲音很柔,如果忽略掉那與眾不同的尖與細,很像男女調(diào)情時的溫言軟語;他的動作很敏捷,這一點在他折磨奴婢時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再瘦小靈活的人也躲不過他舉起的巴掌與鞭子。他對著月亮,端詳著玉片般的指甲與嫩筍似的手指,眼里閃爍著淚光——他被自己的美給感動了!
莫待先將一盒色澤均勻,大小一致,圓潤飽滿,沒有瑕疵的珍珠伸到顏槐玉面前,然后才說話:“公公的東西掉了?!?p> 顏槐玉沒接盒子,一半情緒還陷在感動中:“大半夜的,這是干嘛呢?”
“在下路過,見公公還沒安寢,斗膽進來討杯茶喝?!蹦押凶臃旁诓鑾咨?,動手倒了茶卻端著沒喝?!坝屑孪敫f說,今天晚上有人想刺殺謝輕塵和謝輕云,未果。這幫家伙太壞了,竟敢在公主生辰之日鬧事,還嫁禍他人,說是受了公公的指示,欲殺謝家人泄憤。如此顛倒黑白胡說八道壞您名聲,簡直豈有此理!在下最氣這種不講義氣的人,一怒之下把他們都殺光了?!?p> 顏槐玉顯然不信:“你把他們都殺了,一個活口都沒留?”
“一個都沒有留。這種缺德帶冒煙的玩意,留著干嘛用?”
“也是?!鳖伝庇袼尖庵捓锏恼鎸嵭裕笱艿?,“這種人留著也沒用,就該斬盡殺絕。你做得好!”
“多謝公公夸獎。對了,公公帶來的侍衛(wèi)也被在下殺了?!?p> “你說什么?你把侍衛(wèi)也殺了?”若換作旁人,或許早就從椅子上蹦起來了。顏槐玉也想,可是他做不到,因為他胖得過頭了。“你怎么敢?他們都是圣上的人!你不怕滅九族?”
“我八族都往生極樂了,剩下的一族就是我自己,圣上愛誅就誅吧?!蹦置鲆淮蟑B金葉子放到顏槐玉手邊,“我知道公公不喜歡銀票,喜歡真金白金。這個就權(quán)當是給公公買茶喝,您消消氣?!?p> “休想拿這勞什子堵咱家的嘴!敢殺皇家侍衛(wèi),瘋了吧你?”顏槐玉說著氣話,氣勢卻明顯弱了?!叭绱舜竽懲秊椋阆敫墒裁??”
“我想跟公公結(jié)盟。我給您富可敵國的財富,您替我護翩妃娘娘的周全?!?p> “翩妃娘娘?你說的可是前些日子剛進宮的那位主?你跟她是什么關(guān)系?”
“她未進宮前,我們是青梅竹馬的戀人。可惜,人心易變。現(xiàn)如今她拋下我,成了圣上的女人,在宮里艱難求生。我對她余情未了,心疼她,想拜請公公多多照拂,在她摸黑走夜路時留盞燈?!?p> “喲,看不出來嘛!這冷血無情的竟還是個癡情種?!鳖伝庇褶壑乖谛厍暗念^發(fā),拿腔捏調(diào)地道,“咱家身為內(nèi)侍首領(lǐng),替各宮娘娘分憂解勞是分內(nèi)之事,自會留神伺候,用不著你來提醒?!?p> 莫待連聲附和:“公公教訓得極是。是在下多事了?!?p> “這千里迢迢的,沒有侍衛(wèi)的護衛(wèi)咱家要怎么回去?”
“那些侍衛(wèi)的身手太差了,哪有資格保護公公。我已選好頂替他們的人,個個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貙m后麻煩您把他們安置在翩妃娘娘宮中,貼身保護她。”莫待雙手遞上一張房契,笑得很是諂媚?!肮补?,您想要的那處房產(chǎn)已經(jīng)在官府備案了。房子按照您的喜好裝飾一新,奴婢們也都聽話好使。另外,我看公公喜歡收藏,就擅自做主替您建了一間堅不可摧的密室,里面的任何一個擺件都價值連城,可供公公賞玩解悶。這是密室的鑰匙,您受累收好?!?p> “哎喲喂……這孩子,太懂事了!”顏槐玉拿起鑰匙摸了又摸,看了又看,只差沒一口親上去?!爸皇前?,要安排這么多人到宮中太冒險了。這要是被圣上發(fā)現(xiàn)了,咱家的小命可就沒啦!”
“圣上從不過問后宮人員調(diào)動,都是公公在安排。公公手眼通天,這對您來說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公公放心,咱倆不是一錘子買賣。日后公公有事差遣,叫人捎個口信到鳳來客棧就是,在下定當盡心竭力替您辦好?!?p> “瞧瞧,瞧瞧……這小嘴可太會說話了!行,就沖你這么有孝心,咱家就答應你了。打今兒起,翩妃娘娘的事就是咱家的事,咱家絕不許旁人欺她??尚??”
“行,行,可太行了!”莫待壓低了聲音,湊到顏槐玉耳邊道,“萬一哪天我想進宮去看她,還請公公成人之美。”
“小猴崽子,圣上的女人你也敢肖想?真不想活啦?”顏槐玉看著莫待,那樣子像是生氣,又像是嗔怪,更像是羨慕?!斑@還真應了那句話,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果真是色膽能包天吶!”他用手掩住嘴,笑得猥瑣又下流,翹起的小拇指勾出一個完美的形狀,想來是久經(jīng)練習的。
“那是自然。”莫待比畫著只有行家才能看懂的手勢,眼中透著淫邪,儼然一個混慣風月場所的老色胚:“不敢瞞您,我那里新來了幾個小子,都是花朵般嬌嫩的可人兒,就是伺候人的功夫不太讓我滿意。回頭我叫人送到公公府上,您再幫著調(diào)教調(diào)教?”
顏槐玉身體一顫,渾身都酥了:“你舍得?”
“能得公公親自調(diào)教,是他們幾世修來的福氣,即便我舍不得也不能擋著他們集福啊!”
“可不就是這話兒么?”經(jīng)過這番交流,顏槐玉看莫待順眼了很多,言語中便帶出了幾分親熱?!澳憷蠈嵏嬖V我,你殺我的人是不是為了幫謝輕云?”
“是,也不是。我確實很欣賞謝輕云,不愿他枉死,可那也還沒到為他冒險丟命的份上。您是知道的,像我這種江湖人,仇家多,亡命天涯是家常便飯。我這么做不過是想讓魔界欠著我人情,以防日后我有什么不方便,也好有個落腳處。多個朋友多條路嘛!”
“理是這個理。只是,你為了結(jié)他這個朋友卻妨礙了圣上的大計,可謂大逆不道。你真不怕?”
“如果時光倒流十年,我怕?,F(xiàn)在,我不怕。說句大不敬的話,魔界已不是十年前的魔界,昭陽國也不是十年前的昭陽國。魔界有野心,圣上心知肚明,公公更是了然于胸。不然今天晚上也就不會這么熱鬧了。公公奉旨行事,忠心可嘉??晒苍撎孀约捍蛩?,趁早留條后路。這真要打起來了,誰的勝算更大,公公心里沒數(shù)么?到那個時候再去示好,人家未必會買賬。不如現(xiàn)在就把這緣分結(jié)下,以圖來日的長久安寧?!?p> 顏槐玉沒立刻表態(tài),只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手背。
莫待笑了笑,又說:“公公不必覺得對不起圣上。您掏心掏肺,如履薄冰地伺候了這幾十年,圣上也不過在高興時才賞您些散碎銀子花,并不拿您當他的貼心人。圣上有多喜新厭舊您比誰都清楚,后宮的娘娘鮮花似的開了一茬又一茬,您見過有哪個寵眷不衰,天長地久地把持著圣心?就算是您,深得圣上信任,怕也不能例外吧?保不齊哪天他就看中了某個年輕俊俏的,將您置之腦后,棄如敝履。您可以殺一個,還能全都殺了不成?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為日后的安樂打算。擇利行權(quán),智者所為。公公要早早抉擇?!?p> 顏槐玉收好房契,笑得甜膩卻依舊不給準話:“公主那里要怎么辦?她可是圣上的人?!?p> “咱倆明白,公主就更不會犯糊涂。她知道如何行事才能保證下半輩子的榮華富貴,她很快就會來找您。到時候,該怎么辦還不是全憑公公的意思?!?p> “得嘞!這事兒咱家心里有數(shù)了?!鳖伝庇駬]揮手道,“明兒早上把你的人帶來讓咱家掌掌眼。”
莫待含笑行禮,起身離去。他跟顏槐玉說的至關(guān)重要的話中,只有兩句是假話:替補的人中只有一半是他的,另外一半則是謝輕晗最信任的部下;至于另外一句,得日后才能見分曉。
顏槐玉正打算回房歇息,胡冰清急匆匆地來了。顏槐玉心想:呵,還真讓那小子給猜著了!這位在圣上手里活了這么久,不是個簡單的。我得小心應付,別讓她拿住錯處才好……他望了眼夜空,見月影已斜,忽然有些失落。奔忙了這么些年,終歸還是孤家寡人,連個種都沒有。這個世道誰都靠不住,只有自己的錢袋子鼓起來了才不懼老,才不怕沒人要,才有資格頤養(yǎng)天年……
月亮困了,閉了眼打盹。等它入夢時,天邊泛白了。
剛吃完早飯,謝輕云就被無罪釋放了。慕蘅打探回來說,經(jīng)顏公公多方調(diào)查取證,發(fā)現(xiàn)三公子的酒菜被人動了手腳,他是受人陷害。下毒的人還妄圖謀害大公子,事情敗露后已畏罪自殺。公主大度,體諒無辜,決定不再追責,此事到此為止。又說二公子昨晚被母親訓斥,今早都沒出停云居理事。
謝輕塵道:“阿蘅,莫公子對謝家有大恩,亦是魔界百姓的恩人。以后,他就是我謝家的人。不管到了什么時候你都要牢記,不能做傷害他的事?!?p> 慕蘅道:“謝家的人重情重義,我自然也不會給您丟臉。我知道該怎么做?!?p> 主仆二人的對話被躲在竹林里抓鳥的莫待聽了個干凈。他望著濃翠蔽日的竹林,眼里只有陰影,沒有光。
有人來傳話,說為了給胡冰清和謝輕云壓驚,顏公公要宴請眾人吃酒。謝輕塵說了番客氣話,委婉辭謝了。傳話的人剛走,莫待拎著幾只鳥和一壺酒來了,素白的衣服沾染了點點青綠的顏色,煞是好看。
謝輕塵笑問:“好肥的鳥,今兒中午是要打牙祭么?”
莫待將東西扔給慕蘅:“鳥肉要麻辣,酒等我來調(diào)。”
慕蘅道:“您昨兒才說了天熱不吃辣,要清淡飲食?!?p> “我說的是你家公子,又沒說我。你也可以不吃,和你家公子同甘共苦?!蹦嘀?,“為了抓它們,我可沒少費力氣,還不能讓我吃痛快了?鳥肉太少,我再去抓兩只野雞?!彼W身鉆進竹林,尋著落有鳥屎鳥毛的地方,緩步向前。
竹林茂密,不見陽光,幽靜清涼。竹葉的氣息縈繞鼻端,是沁人心脾的清香。一片竹林的后面是另外一片竹林,而此與彼最大的差別在于,前一片竹林里的野花多,后一片竹林的野雞多。竹林的旁邊,有一處闊大無比的花園。它與別處的花園也有所不同,多的是野生花草,倒少見人工栽培的花卉。
莫待被那些野花野草散發(fā)出的蓬勃生命力吸引,一時竟不舍得離開。他在花多草深的地方躺下,掐了幾片形狀漂亮,氣味清新的葉子遮住臉,枕著手曬太陽,沒過多久便昏沉渴睡。
顧夕漫拿著一束花從園子的那頭姍姍而來,一邊走一邊給木藍介紹某種花的習性。她愛花,尤為愛這種自由自在盛開的野花。她見路邊有一大片半人高的野茉莉開得正旺,便想剪幾枝回去插瓶。
“母親不是身體不適,連顏公公的酒宴都無法參加么?倒有精力在毒日頭下拈花惹草,聽風看景,叫我說什么好?”胡冰清從緊挨著野茉莉的醉蝶花后現(xiàn)身,不知是巧遇還是早就等在這里?!白蛲眙[了半宿,很辛苦吧?拖著病殘之軀還得為兒子操心,太為難您了!可是能怎么辦呢?他再忤逆不孝也是你兒子,你沒辦法棄之不顧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