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千色玩著一尊玉女神像,漫不經(jīng)心地道:“說對了一半。是謝輕云遇襲了,不是我。”
“到底怎么回事?你說清楚?!?p> “我跟謝輕云在路上遇見,還沒來得及打招呼就跑出來一對男女和一個小女孩,對著他喊打喊殺。他沒打贏,受了重傷,被凌波哥哥救走了。根據(jù)我的觀察,他暫時沒有性命之憂。為了不掃大家的興,我就懶得提這茬?!?p> “胡鬧!”雪凌寒道,“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不說!”
“這有什么好說的?你吼什么吼?有凌波哥哥在他又死不了。什么大不了的事,瞧你緊張的這樣!”雪千色頓足道,“事出突然,我當時也嚇壞了,你怎么不問問你妹妹我,倒關心起外人來了。哼!”她一扭身出了攬菊堂,沒了蹤影。
莫待道:“先生,我先行一步,去看看謝三公子的傷?!?p> 梅染道:“大家也看得差不多了,就一同回去吧!”
雪凌寒道:“是。我們已出來多時,也該走了?!?p> 眾人正待離去,忽聽得琴聲淙淙,如雨入深湖,高山流水,美不勝收。琴聲剛停,響起兩聲鶯聲燕語:“先生?可是瑯寰山姻緣殿的梅先生?”循聲看去,一名裁云為衣,錦繡為裳,瑤環(huán)美玉傍身,艷若天仙的女子款款而來,身后跟著三個年齡尚幼的小女孩,一個捧琴,一個焚香,還有一個為她提裙。她含情脈脈,光彩爍爍的眼從眾人身上掃過,像在檢閱軍隊的女王。見自己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她滿意地笑了。很顯然,她享受女人的羨慕嫉妒,享受男人的追捧迷戀,更享受萬眾俯首帶給她的得意與驕傲。但凡別人的情緒是因為她的美貌而生,她就享受。不但享受,她還會找機會將這種情緒無限放大,直至達成她的目的。至于這目的會給別人造成怎樣的困擾和傷害,她絲毫不在乎。
梅染目光凝滯,雙手緊握,聲音和平日一樣,帶著一視同仁的冷淡:“正是?!?p> 那女子柔柔甜笑,盈盈一拜:“妾身李霜綃,是福安樓的女主人?!彼静焕肀娙说倪€禮,一雙眼睛只在梅染身上流連?!耙粍e經(jīng)年,梅先生一向可好?”
梅染不冷不熱地回道:“還好?!?p> 莫待疑道:看來這二位是舊識,而且還是相處得不太好的舊識??上壬菢拥男愿裨鯐Y交這樣的人?“先生,我和凌寒先回碧云天,你慢慢來,不急?!彼敝x輕云的傷,說話間就已邁開大步。
梅染道:“這里也沒我什么事了,我跟你們一起回去?!?p> 李霜綃道:“梅先生這么著急走,是怪店里的伙計粗鄙,招待不周,還是說厭煩看見妾身?”她玉手輕揚,侍女留下琴和香爐,躬身退了出去?!爸T位要走便走,不用客氣。只是妾身有些私房話想同梅先生講,還請梅先生留步?!?p> 梅染冷冷地道:“你我之間無私話?!?p> 眾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尷尬無比。莫待拽了拽雪凌寒的衣服,示意他發(fā)話。雪凌寒握著他的手,閉口默立,沒有任何表示。
方星翊看看天色,不緊不慢地開了口:“先生,我等還要為明天的行動做準備,不宜再逗留,就不陪兩位敘舊了。李夫人,告辭?!?p> 眾人像得了特赦令,爭先恐后地開溜,就差沒開跑了。莫待的動作比誰都快,噌地竄向了出口。雪凌寒手快,一把將他拽了回去,小聲道:“不等我就走?你就這么著急回去看謝輕云?”
莫待從唇瓣間擠出更小的聲音:“看看看……看你個大頭鬼!沒看見那兩位的眼神?你來我往,電光四射。若是動作慢了礙人眼,小心被電死?!?p> “有道理。這李夫人看起來不是善茬?!?p> “那你還拽我回來?你安的是什么心?”
“愛心。我是你的家,我在哪你在哪。”
莫待認命地點了點頭:這人,該不會以后都拿這話來堵我的嘴吧?果然不能輕易許諾!嗨,大意了!晚節(jié)不保?。?p> 雪凌寒笑瞇瞇地看著他:現(xiàn)在后悔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兩人用眼神交戰(zhàn),結果毫不例外,莫待敗下陣來。
雪凌寒這才大聲道:“兩位慢聊,我們不打擾了?!?p> 李霜綃的聲音在莫待就要跨出攬菊堂的門時再度響起:“哪位是莫待?”
莫待狠狠剜了雪凌寒一眼:你害死我了!這下如何是好?
雪凌寒很是無辜:你都不認識她,我哪知道她要找你麻煩。
莫待轉過身,彬彬有禮地道:“在下就是。李夫人有事找我?”他使了個眼色,示意雪凌寒先走。
雪凌寒一臉甜蜜:多謝娘子體諒!本夫君先走一步,回去幫你沏茶鋪床。
莫待咬了咬嘴唇,心想:這哪是神仙?分明就是壞蛋……他直面李霜綃復雜得難以描述的目光,表情是一等一的莊肅正經(jīng)。
李霜綃笑問:“莫公子住在草堂?”
“是?!?p> “就你們倆?”
“對?!?p> “草堂美嗎?”
“美。”
“有妾身美嗎?”
“李夫人何意?”
“妾身就是想知道,是草堂美,還是妾身美?”
梅染道:“有事說事,別問這么無聊的問題?!?p> 李霜綃來到梅染身前,眼中柔情萬種:“那梅先生覺得妾身美么?”
莫待冷眼看著,又犯了嘀咕:先生何時惹上了這么難纏的女人?看著是人畜無害的小白兔,實則綿里藏針,極不好惹。
梅染知他所想,欲言又止。
李霜綃幽幽地嘆了口氣:“好歹你我當年……”
“別說當年!”梅染看了莫待一眼,聲音變得無力而頹喪?!皠e說了!”
“為什么不能說?你是怕他知道了看不起你?”
“有些事多說無益。告辭?!?p> “梅染!”李霜綃的大眼睛里蓄滿了淚水,嬌柔的模樣讓人想千般寵萬般愛?!拔也贿^是想跟你說說話,你非得這么對我不可?你可知道,我從來就沒有忘記過你!”
“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泵啡究粗浠?,目光冷若冰雪?!爱斈晡遗c你也不過是撫琴聽笛,舞蹈練劍而已,沒有逾越禮法之處。李夫人若想拿當年來說事,就打錯算盤了?!?p> 大概是這聲“李夫人”刺痛了李霜綃,她的淚說沒就沒了,取而代之的是怒氣。隨即她的怒氣也魔法般地消失了,笑容重新回到她臉上,一如萬花初開時那般嬌艷?!霸蹅兡苄钠綒夂偷卣f說話么?我當真很想你?!?p> 莫待暗中豎起大拇指:一嗔一怒,一哭一笑,都美艷不可方物。不但是情緒管理大師還是販賣柔弱的高手,試問哪個男人招架得住?難怪,難怪?。?p> 梅染又氣又惱,喝道:“你瞎想什么!”這是他第一次這么大聲跟莫待說話,不光莫待嚇了一跳,他自己也嚇了一跳。見莫待委屈巴巴地低著頭,他的聲音立馬軟了:“我……我是說你先回去看謝三公子,免得在這里擔心。我隨后就到?!?p> “好嘞!”莫待藏起美滋滋的心情,舒了一大口氣:神吶,本公子終于可以走了!聽這女人說話比跟李晚煕過招還累人。從前那個說情場如戰(zhàn)場的人定是賢者。這情場不但是戰(zhàn)場,一不留神還有可能演變成修羅場。我得趕緊溜,別讓邪火燒了長風給我做的新衣。
“站??!”李霜綃蓮步輕移,攔住去路。“莫公子聽妾身把話說完了再走也不遲?!?p> 糾纏不休,當真討厭!莫待不愿梅染難做,忍著脾氣道:“李夫人,你我初次見面,實在無話可說。若你有事相商,請直言。若你想與先生敘舊,我不會礙你的眼。若你要留下我旁聽,抱歉,莫某無此雅興?!?p> “莫公子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好歹,我與你家先生也是有交情的?!?p> “你們的交情是你們的,不用告訴我。如果李夫人無事,莫某告退?!?p> “你不想知道梅染為何被貶到仙界么?這可是鮮少有人知道的秘密?!?p> “既是秘密,鮮有人知不是很正常么?”莫待冷眉冷眼地道,“不管先生有著怎樣的過去,他都是我的授業(yè)恩師,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這一生一世都會尊敬和愛戴的人。”
“難得遇上個沒好奇心的人,倒惹得妾身更想說了?!崩钏嫼槊}脈地看著梅染,笑道,“你知道他曾經(jīng)有多愛我么?你知道他為我做過什么事么?”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別問我為什么,問就是我對別人的秘密沒興趣。”
“你天天跟在他身邊,與他同吃同住,關系親密,妾身怎么忍心看你對他的過去一無所知呢?你必須要知道,他與我有著怎樣的過去?!?p> “你……!”梅染氣到語結。曾經(jīng),他無數(shù)次想象和李霜綃重逢的場景,有美好的,有悲傷的,有一笑泯恩仇的,也有擦肩而過彼此心照不宣的……唯獨沒想到還會有今天這個場面。他太不希望莫待知道他的過去了,不為別的,他怕在莫待的眼中看到憐憫與不齒??伤麑嵲跊]辦法對昔日的戀人惡語相向,只能氣當初識人不明。
“是不是我今天不聽,改天你也會讓我聽到?”
“是。只要我李霜綃想做的事,誰也攔不住?!?p> “好在我沒想攔你。”莫待抱著雙臂,背靠合歡樹,微笑道,“先生,既然李夫人這么想說,那就讓她說。我這會心情好,非常樂意做個傾聽者。不過在講故事之前,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么非得跟我說?就因為我住在草堂?”
“不止如此。還因為妾身聽說,他待你不同于常人?!?p> “這不是廢話么?我若是尋常人,哪里還有耐心聽你啰嗦,早就一巴掌把你拍成泥巴變成灰了?!?p> “想拍妾身?倒也不是不行。等妾身講完了,莫公子想怎么拍就怎么拍,妾身絕不還手。”帶著勝利的笑容,李霜綃將她與梅染的愛情娓娓道來。她講故事的水平堪稱一流,煽情的手段更是難覓對手。講到最后,她被過往的種種感動得一塌糊涂,直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爱斈赕硪彩瞧炔坏靡眩瑳]想到……”
梅染心煩意亂,又不愿與她爭辯,索性閉了嘴,當了沒嘴的悶葫蘆。
莫待數(shù)著樹葉的葉脈,沒有太多表情。等李霜綃哭得差不多了,他才十分平靜卻又異常冷漠地問:“我,可以走了么?”
李霜綃一愣:“你不想說點什么?”
“不想。”
“為何?”
“因為想說的話太多,一時間不知該從何說起。還因為我怕我嘴賤,開口沒好話,你或者我家先生會氣死。”
“是么?那我還真得聽一聽?!?p> “想聽什么?惋惜還是贊美?”
“比如……”李霜綃看著莫待坦誠無比的眼睛,竟差點失了頭緒。她沒從對方的臉上看出可以讓她大做文章的情緒,只得沒好氣地道,“比如梅染對我的愛?!?p> “先生對你真誠,你卻相當不知好歹。李夫人是想聽這個?然后呢?讓我恭祝二位一別兩寬,各自安好?這不是你想聽的吧?”
第一次被人當面揶揄,李霜綃的臉色肉眼可見的不好了:“除了這些呢?你就沒有別的想說了么?”
“有啊,多著呢。就怕李夫人聽了不太受用?!蹦杩仗搹?,彈落一顆合歡樹的種子到李霜綃面前。“老人常說,種豆,其苗必豆;種瓜,其苗必瓜。你種下了什么因,就得什么果。又何必等到時過境遷,覆水難收時才來挽留?何況,你是有夫之婦,是孩兒他娘,實在不宜在自己的家中與舊情人見面,還大談特談從前的情長情短。婦道這個東西雖然看不見摸不著,該守還是得守。否則,會遭人唾棄。”
李霜綃漲紅了臉,嬌喝一聲:“放肆!一介江湖白衣也膽敢對我無禮!你可知我是……”
“你是誰關我鳥事?我倒是要提醒你一句,你面前站著的這個江湖白衣不但是碧霄宮的書童,還是凌寒上仙的知交,更是梅先生的侍藥師,你也不要太無禮了。要不然,我保證你今天晚上夢見的都是屎坑里打滾的臭不要臉的?!?p> “言行如此粗俗無狀,你也配住在草堂?”
“不配我不也住了這么久了?你眼紅心熱就直說,何必遮遮掩掩?”莫待言辭歡脫,笑得也開心?!袄罘蛉俗≡谘?,山高水遠,恐怕還不知道草堂里養(yǎng)著一只叫飯團的貓吧?飯團雖小,卻特別的調皮搗蛋,不是偷吃靈丹就是打碎了寶物,整天闖禍,儼然已是姻緣殿一霸。先生寵它,不讓我教訓它,還說等它再大些就給它找個伴,讓它生兒育女?!?p> “養(yǎng)貓有什么了不起!草堂那地方就是養(yǎng)一群靈虎也不成問題?!?p> “說得好像你進過草堂似的。你不知道吧,飯團是我的。也就是說,先生現(xiàn)在不但養(yǎng)著我,還養(yǎng)著我的搗蛋貓。在不久的將來,我的孩子和飯團的孩子,都會住在草堂,跟著先生白吃白喝白住一輩子。李夫人現(xiàn)在是不是更眼熱了?是不是更想說我放肆了?”
“不可能!你住也就罷了,不可能你的孩子還住在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