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棋子179
方星翊道:“夜月公子別急。安如意是萬年大妖,從不亂殺生,凌姑娘暫時是安全的?!?p> “還是星翊小官人嘴甜,懂事,奴家都不好意思生氣了?!?p> 莫待笑道:“既然不生氣了,那你能幫忙勸勸凌姑娘么?”
“勸?這話好笑了!奴家為什么要勸她?又以什么立場勸她?”安如意軟軟地嘆了口氣,軟聲道,“奴家有個姐妹說過這樣一段話:為什么我寧愿做妖做魔也不想做人?只因世道對女人太不公了!女人要照顧一家老小,承擔(dān)著生養(yǎng)的重任,還得想辦法養(yǎng)家糊口,一年到頭累死累活也未必能得一個好臉色。而男人呢?干完他那點事便可以翹著腿當大爺,心安理得地等人伺候,稍不合意還要摔碟子打碗。在很多人看來,再一無是處的男人,只要他不行茍且之事就是好男人,就得養(yǎng)著供著。即便行了茍且之事,要么怪外面的花草不守婦道出了墻,魅惑勾引;要么怪糟糠之妻年老色衰沒本事,留不住男人的心……如此這般,等等等等??傊?,千錯萬錯都是女人的過與錯,與男人何干?誰叫女人天生就低男人一等呢?活該被不公平對待。遠了不說,就說你們,有幾個設(shè)身處地考慮過身邊女性的不易和需求?夜月燦,你出身名門,自視甚高,自認心胸見識與旁人不同。實際上你與他們是一丘之貉,認為女人天生就該包容大度,逆來順受,根本不覺得男人花心濫情有什么不對。所以不管別人怎么提醒你,你都沒將男女界限當回事,你才會在凌秋雁質(zhì)疑你的行為時,指責(zé)她不明事理,小題大做,絲毫不考慮她的感受。多悲哀啊,彼此相愛的人也不過如此!”
一席話說得在場的男子臉紅,感觸良多;女子垂首,心有戚戚。夜月燦道:“我承認我有時候做事沒分寸,欠考慮,可是我從未有過二心!”
“傷害只會在你生出二心時才會有么?你可知,比起那些明目張膽逛青樓的浪蕩子,你這樣以愛美之名行曖昧之事的人更讓人厭惡!”安如意蘸了臉上的淚水,在掌心畫圈?!斑@不是奴家的眼淚,是凌秋雁的。想知道她為什么哭么?不是舍不得你,是奴家說到她心坎上了。凌秋雁,與奴家共生吧!離了男人,沒了愛情,咱女人照樣能把日子過得風(fēng)生水起!你不必害怕,奴家會對你好。最起碼,奴家不會錯而不自知?!?p> 夜月燦憤然道:“你對她再好,你們也不是一路人,她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你跟她倒是一路人,可你真的懂她嗎?知道她想要什么嗎?除了眼淚,除了心傷,除了焦慮和不安,你給過她什么?花前月下的海誓山盟?心血來潮的空口一諾?還是鏡花水月般的宏圖愿景?得了吧!別自己感動自己了,更不要再為你的錯誤行為找借口。記住,光說不練假把式,做不到的叫欺騙?!?p> 夜月燦啞口無言,羞臊不已,只覺得心如刀絞,悔不當初。這一刻,如果殺了他能換回凌秋雁,他會毫不猶豫舉劍自刎。他后悔與凌秋雁吵架,后悔沒聽莫待的話,后悔往日的種種荒唐?!拔也慌c你辯了。只求你……求你把秋雁還給我!”
“晚了!”安如意冷冷地道,“她已經(jīng)屬于我了!你們?nèi)粢獨⑴?,就得先殺死她。好心提醒一句,這丫頭沒有死,她只是被奴家寄生了。從此以后,她與奴家實打?qū)嵉耐菜?。星翊小官人,你若想對奴家出手,得先想好后果?!?p> 方星翊犯了難。若以實力論,安如意不是他的對手??赏妒蠹善鳎荒芊攀钟瓟?,終究是吃虧。最要緊的是他無法保證在擊斃安如意時還能不傷凌秋雁。他收了手,準備謀定而后動。
夜月燦高舉的劍頹然落下。他失魂落魄地看著安如意,苦苦哀求:“你把秋雁還給我好不好?只要你把她還我,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做什么都行?”安如意看著四周的仙門弟子,笑問,“包括跪下求奴家?”
夜月燦絲毫沒有猶豫地道:“只要秋雁平安,我愿以命相換!”
安如意嘲笑道:“失去方知情深。人類的劣根性!”
“你給句準話,要我怎么做才行?”
“奴家也不知道。容奴家再想想?!?p> “先封印你,再把你與她剝離,會怎么樣?”莫待站到安如意面前,揮手將夜月燦送到雪凌寒身邊,“是你死的幾率大,還是凌姑娘死的幾率大?”
“封???”安如意笑得花枝亂顫,“小官人,知道為什么像梅染那樣高高在上的神都想得到人面參么?不但因為這東西是醫(yī)藥圣品,也因為它可以完美隱藏食用者本身的靈力,最為重要的是它能抵御封印造成的傷害。想封印奴家,除非巫族的天絕,而且使用天絕的人至少得擁有上神以上的靈力,否則想都別想!只可惜巫族和仙界素?zé)o往來,你們怕是找不出符合條件的人來?!?p> “現(xiàn)在沒有,不等于將來也沒有。安如意,你聽好了,凌姑娘無恙,你便無恙。若哪天你傷了凌姑娘的根本,害她不能恢復(fù)人身,我會扒了你的蛇皮做腰帶。”莫待的口氣淡淡的,像是在與人閑談。“我的話,你聽明白了?”
“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小官人這是軟的不行來硬的?!卑踩缫饣饕还蓾鉄熛矶鴣?,莫待巋然不動,沒想與她對抗。等她到了面前,伸出右手在她眼前來回一晃:“你可認得這東西?”
安如意立即變回人形,硬生生收了掌:“你究竟是什么人?”
“不用管我是什么人,你只要記住我說的話就行了?!?p> “他老人家現(xiàn)在還好么?”
“待在那地方,能好到哪里去。你也別擔(dān)心,他一時半會也死不了?!?p> 安如意審視莫待半晌,帶著嬌軟的笑隱身離去:“小官人,別這么狠心,奴家的皮不值幾個錢。看在你的面子上,奴家會好生照顧凌秋雁,直到你們找到符合條件的人為止。別讓奴家等太久了……”
方星翊道:“安如意化他人之相的能力堪比上神,你以后很難再找到她?!?p> “以后的事以后再說。”莫待掃了夜月燦一眼,輕聲道,“你回碧云天去吧。回去跟謝三公子待在一起,相互也有個照應(yīng)?!?p> 夜月燦握劍的手青筋暴跳:“我哪兒也不去!我要去救秋雁!”
“救人的事急不得,得從長計議,等試煉結(jié)束后咱們再慢慢打算。你現(xiàn)在狀態(tài)不佳,留下來也幫不上忙,不如回去穩(wěn)妥?!?p> “不!我不走,我要把她救出來!”夜月燦的眼神執(zhí)拗而癲狂,“不把她救出來我哪兒也不去!”
莫待沉了臉道:“能不能懂點事?現(xiàn)在是兒女情長,后悔痛苦的時候么?好吧,照你的意思咱們現(xiàn)在就去找安如意。找到之后呢?你準備如何?這里有人會天絕么?沒有。安如意會大發(fā)慈悲放凌姑娘一條生路么?不會。那么,你找她的意義何在?將她囚禁起來?”
“不管怎么說,我都得先帶秋雁回百花門去。”
“你聽不懂我的話?帶她回去沒有任何意義!”
雪凌寒忙道:“有話慢慢說。別著急,別生氣!”
莫待緩了緩口氣道:“夜月,作為兄弟,我理解你現(xiàn)在的心情;作為凌姑娘的朋友,我會盡我所能助她脫困?,F(xiàn)在,咱們該干什么還得干什么。你回頭看看,這里的人有一個算一個,為了通過這次試煉,哪個不是披荊斬棘,流汗又流血?咱不能因一己之欲打亂早已安排好的事,讓他們的努力付諸東流是不是?”
“你斬你的妖,我尋我的人,互不相干。你也別再勸了,我現(xiàn)在只想把秋雁救出來,其它的事都靠邊站!”夜月燦朝著安如意的方向追去,一向瀟灑的背影顯得悲情而苦楚。
不等莫待動作,方星翊已將夜月燦擊倒:“這個時候讓他一個人去追安如意,太容易落入陷阱了?!?p> 雪凌寒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莫待道:“世事難料。他也不想這樣?!?p> 季懷安道:“聽說百花前輩待凌姑娘猶如親生,這一來怕又是風(fēng)波?!?p> 方星翊道:“三界的風(fēng)波多,不怕再多這一樁?!彼袅藘擅倩ㄩT靈力較低的弟子護送夜月燦回碧云天,其余的人按原計劃行事。
一聲令下,眾人噌地散開,隱入莽莽山林中,唯獨夏天沒動作。雪凌寒問:“你怎么不行動?有問題?”
夏天面有憂思:“師父,凌姐姐沒事吧?我好擔(dān)心她?!?p> “沒事的。回到仙界我立馬安排人手處理這件事。剛才懷安上神也說了,凌姑娘是百花前輩最疼愛的弟子,她定會設(shè)法救人。”
“真的嗎?凌姐姐那么好,我真的不忍心看她受傷害?!?p> “為師什么時候騙過你?別愁眉苦臉的了,快跟上吧!”
“那我走了,師父再見?!毕奶炻冻鲂θ荩废刃械娜巳チ?。
季懷安道:“看不出來,你這冷淡性子對小徒弟倒挺體貼?!?p> “師父師父,亦師亦父。我不過是盡本分而已,說體貼就言過其實了?!毖┝韬嫦蚰?,“你說是不是?”
莫待連連點頭:“是是是……你只是盡本分,沒人誤解你?!?p> 季懷安心想:輕云沒說錯。這兩人對待感情的態(tài)度迥異,一個敏感多疑,患得患失;一個赤誠坦蕩,灑脫不羈。這樣的兩個人湊在一起,難得善終。“莫公子,咱倆也走?”
“好啊。兩位,回見?!蹦笕鐾染团?,兔子似的竄進了草地。
雪凌寒與方星翊張開心網(wǎng),成功捕捉到每個人的位置。與預(yù)計的一樣,行動順利。為保萬無一失,鏡花水月也派上了用場。眾人的影像投影在鏡中,就像站在面前那般真切。兩人看眾弟子斬妖除魔,所向披靡,甚為歡喜。
在雪凌璧的帶領(lǐng)下,夏天與林牧野通力協(xié)作,收獲頗豐;莫待邊警戒邊采花籽,一直沒有動手。其余組也都按質(zhì)按量完成了任務(wù),只有百花門少了夜月燦等人,結(jié)果不算理想。等眾人再回到芳菲林時,一掃先前與安如意遭遇時的頹氣,個個意氣風(fēng)發(fā),志得意滿。只有莫待始終如一,還是那副散淡的模樣。
眾人正準備返回碧靈鎮(zhèn),為明日備戰(zhàn),一點異樣的聲音傳入了方星翊的耳朵,側(cè)耳傾聽又只有談笑聲。他示意眾人安靜,一瞬間,芳菲林靜如無人。死寂的山林間,葉落無聲,繽紛的落花在天地間飄舞,遲遲不肯委地。此時天色已晚,夜色漸濃,月亮還沒升起。若不是仙門弟子此次都著白衣,已很難看清人影。
芳菲林往上兩三百米,就是骷髏山山頂。趕上晴朗的天氣,這里隱約可見縹緲山的雪反射出的點點亮光。這時候再看,就只剩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暗。這黑暗越來越濃,裹著濕答答黏糊糊涼絲絲的潮氣從四面八方涌入芳菲林,將人與人之間,花與樹之間,天與地之間的空隙塞得一點不剩。有那怕黑的,已偷偷靠向身邊的伙伴,想尋求一點安慰。陰嗖嗖的冷風(fēng)忽起,不但沒能吹散黑暗,反而加重了心中的恐懼。風(fēng)過處,空氣中多了一股夾雜著幽若梨花香的令人作嘔的腥臊氣。
來了!念頭起時莫待已抓住離得最近的夏天翻身后退,同時高聲道:“屏住呼吸!風(fēng)里有毒!”說完迅速將一顆藥丸塞進夏天嘴里,低聲道:“跟在我身邊,千萬不要離開!”
夏天亦小聲問道:“會是魔族的人么?”
“不像。估計是骷髏山的人尋仇來了?!?p> “我聽我?guī)煾刚f,關(guān)木通好像和骷髏山有來往。你說會不會是他在搗鬼?”
“這些事以后再說,眼下要想的是如何活著離開這里。藥丸的事別告訴你師父,這原是他留給我應(yīng)急的。要是知道我給了你,他會不高興的?!?p> “我懂,我懂!打死我也不跟師父說?!?p> 雪凌寒撒出兩把夜明蟲,芳菲林頓時像燃起了數(shù)百只火把,亮堂如白晝。周圍無人,還是只有密密擠擠的樹與千姿百態(tài)的花。腥臊氣淡了,空氣中又只剩花香。
幾名功力稍淺的弟子口吐鮮血倒在地上,轉(zhuǎn)眼已無力動彈。莫待連忙上前把脈,面色漸漸凝重:“是梨花榆火。趕緊送他們回瑯寰山找雪醫(yī)仙,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方星翊挑出十幾名弟子護送傷員回瑯寰山。如此一來,戰(zhàn)力減少了近三分之一。
雪凌寒問:“三叔醫(yī)術(shù)精湛,你為何說只有一線生機?”
“目前敵我態(tài)勢不明,敵在暗,我在明,我們相當被動。對方借著黑暗的掩護和對環(huán)境的熟悉,一上來就殺了我們一個下馬威,其目的有二:一是減少并分散我方的戰(zhàn)斗力,再分而擊之;二是造成我方人員的恐慌,挫傷戰(zhàn)斗意志。這和打仗一樣,利用天時地利之便讓對方摸不清我方的底細,然后伺機而動。留在這里,傷者必死無疑;回瑯寰山,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扇绻麑Ψ皆诎肼吩O(shè)伏,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生死就難料了。想活命,得看帶隊的人能不能臨危不懼,沉著指揮,隊員能不能默契配合,拼死一搏了?!?p> “依你之見,我們該如何應(yīng)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