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攬?jiān)?42
豆蔻滿口答應(yīng)，卻突然瞪大了眼驚恐地盯著遠(yuǎn)處。莫待回頭看，身后無人亦無異常。他正要發(fā)問，一坨鳥屎從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頭頂。豆蔻叫著笑著，拍著翅膀朝云深處飛去：“叫你欺負(fù)長風(fēng)，叫你紅燒小鳥，叫你笑話我脾氣大！嘿嘿，親人沒有隔夜仇，你不能秋后算賬！本小姐去也！”
顧長風(fēng)是一萬個萬萬沒想到，愣了愣，爆笑。莫待見他笑得那么恣意，被蘇舜卿破壞的心情又重新明媚了。他跳到顧長風(fēng)背上，雙手摟著他的脖子，作勢要把鳥屎蹭到他頭上：“快向本公子求饒！或者說一百句不重樣的好聽話哄我開心！”
顧長風(fēng)反手虛托著他，感受著臉頰上貼著的細(xì)膩與溫度，聲音柔得能擰出水來：“我的公子是這世上最好的公子，長風(fēng)愿意把命給你！”
莫待用額頭輕輕磕了磕他的后腦勺，又連搓帶揉地拽了拽他的耳朵：“我只要這話的前半句，后半句你快咽回去。”他跳下地，臨水而照，看著頭頂?shù)镍B屎傻樂：“這丫頭花樣那么多，以后倒不用擔(dān)心她被婆家人欺負(fù)。”
“流星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哄好，哪會讓人欺負(fù)它?！鳖欓L風(fēng)看著水中的倒影，竟有些癡了。“來枕我腿上吧，我給你洗頭?！?p> “好嘞！”莫待擺了個舒服的姿勢，心安理得地享受顧長風(fēng)的照顧，順便將他的想法和計(jì)劃詳細(xì)說了一遍，“等會咱們兵分兩路，你去碧靈鎮(zhèn)打探情況，我去一趟瑯寰山，隨后就到。蘇舜卿的話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要做好惡戰(zhàn)救人的準(zhǔn)備。如果動起手來，切記不能離開我身邊。退思峰人多手雜，我怕自己顧不過來?！?p> “我有數(shù)?！鳖欓L風(fēng)清洗完頭發(fā)，用帕子擦至半干?！拔胰ソo你做點(diǎn)吃的，吃完飯頭發(fā)差不多就干了?！?p> “沒時間吃飯了。”莫待樂道，“某人不讓我吃小魚干的陰謀破產(chǎn)了，一會還得親手塞到我的包里來。你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說話間，顧長風(fēng)已將魚干悉數(shù)放進(jìn)了乾坤袋，又叮囑一番才匆匆離開。
秋風(fēng)起，紅葉翩翩。莫待看顧長風(fēng)穿過楓樹林，消失在遠(yuǎn)山之上，忽然想起畫眉弄盡頭的那株不二樹。一季未完，已物是人非，到底是錯過了。他披散著新洗的發(fā)，朝瑯寰山進(jìn)發(fā)。這是他第一次御劍，速度竟比謝輕云還快。
一只肥碩的地鼠從顧長風(fēng)坐過的地方鉆出來。它左顧右盼，正要為沒有敵人而高興。一條躲在草叢中，靠身體顏色偽裝的枯葉蛇迅敏地朝它撲去，一口咬住了它的脖子。殊死搏斗后，地鼠變成了枯葉蛇的腹中餐。吃飽后的枯葉蛇懶于動彈，重新縮回草叢，打算美美地睡一覺。
鷹盤旋在高空，將一切盡收眼底。它提高了飛行速度，然后俯沖直下，殺了枯葉蛇一個措手不及。只兩三個回合，枯葉蛇便被鷹鋒利的尖爪開膛破肚，死在還沒開始的美夢里。鷹抓起枯葉蛇，朝巢穴飛去。它盯這條蛇好幾天了，總算得手了。它要美餐一頓，犒賞自己的堅(jiān)持與辛苦。
一支箭破空而至，射穿了鷹的胸膛。得意忘形了！鷹斷氣之前想。
獵人將鷹扔進(jìn)裝滿獵物的背簍，走上狹窄的山道。茂密的叢林里，一只吊睛白額的老虎趴在蛇蟲出沒的山坡，盯著他的背影齜出一口鐵齒鋼牙……
轉(zhuǎn)眼到了十一月初九。這一夜，月圓似盤，亮如鏡面。碧靈鎮(zhèn)方圓三十里被燈火、夜明蟲和月光照得纖毫可見，寂寞了千萬年的退思峰迎來了它生命中最為引人注目的一夜。
顧長風(fēng)和柳宸鋒一行人等在碧云天，個個神情凝重。
楊爍像熱鍋上的螞蟻，不時跑到窗邊張望。沐北不比他鎮(zhèn)定多少，眉毛皺得像是吃多了黃連。柳宸鋒盤腿打坐，閉目調(diào)息，臉色始終沒能恢復(fù)正常。這些江湖人中，只有他沒受外傷，因?yàn)橐婚_始他的內(nèi)力就被封印了，沒能參加戰(zhàn)斗。其它的人都不同程度地掛了彩，嚴(yán)重的已昏厥多時，不省人事。
“師父……”楊爍終于忍不住了，小聲問，“莫公子怎么還沒來啊？該不會他也被人偷襲了吧？”
“不會。你別因?yàn)槲冶煌狄u了就懷疑我家公子的能力?！鳖欓L風(fēng)的肩膀中了一劍，行動尚且自如?！霸俚鹊?，他準(zhǔn)來?！?p> “從瑯寰山到這里需要很長時間，他趕得及么？”
“趕不及又如何？是罰酒還是陪練？或是與我大戰(zhàn)三百回合？”莫待施施然現(xiàn)身眾人面前，將一包東西扔到楊爍懷里?！斑@是我從先生那里偷來的藥，試試效果?！?p> 眾人松了口氣，臉上也多了深淺不同的歡喜。
“你偷梅先生的藥？膽子真大！”楊爍又驚又喜，“你不怕被發(fā)現(xiàn)？”
“怕得要死。被發(fā)現(xiàn)了我就說是你與沐北偷的，反正你們也要用，不算冤枉。”莫待左手顧長風(fēng)，右手柳宸鋒，替兩人診斷傷情?！罢f情況。”
“我趕到蘇舜卿說的那家客棧查探情況，沒發(fā)現(xiàn)異常，卻在返回途中遭到三名黑衣人的襲擊。那三人都是硬茬，一照面就痛下殺手。我與他們打了幾個來回，對方不是對手，瞅機(jī)會跑了。我跟著微香蟲一路追上去，在一個洞穴里找到了柳莊主他們。我剛要救人，又來了一隊(duì)黑衣人。打斗中，我被一個家伙刺傷了。我想，最早出現(xiàn)的黑衣人是故意落敗，目的是將我引到洞穴里生擒。此事有兩種可能：要么，柳莊主遇襲一事，蘇舜卿沒有參與，他確實(shí)是想救人才向公子求救；要么，蘇舜卿與那黑衣人是一伙，整件事就是他們設(shè)的一個局，這些江湖同道和公子都在局中?！?p> 楊爍哼道：“他想將我們一網(wǎng)打盡？胃口這么大也不怕?lián)嗡?。?p> 顧長風(fēng)道：“如果他想一網(wǎng)打盡，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死人了?！?p> “如此大費(fèi)周章，還拿斷魂劍作餌，不管幕后之人想謀取什么，咱們都得留神。”莫待給顧長風(fēng)喂了藥，雙手抵在柳宸鋒的背心?！皠e說話，我替你解開封印。”
顧長風(fēng)本欲提醒他不可過分消耗內(nèi)力，話到嘴邊又忍了回去。柳宸鋒對莫待來說，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江湖朋友，他不能說得太過。
手起手落，封印已解除。一盞茶的功夫后，柳宸鋒的頭頂冒出了熱騰騰的白煙。莫待的手在他周身的穴道游走，快得只能看見一片虛虛的光影。過了一陣，柳宸鋒睜開眼，面色紅潤，氣息均勻，與之前判若兩人。他彈身而起，對著莫待就要下跪。
莫待輕拂衣袖，托住了他：“江湖兒女，哪來這么多講究？你答應(yīng)我，無論今晚我和長風(fēng)有什么麻煩，你都不可出手相救。你的任務(wù)是保全這屋里的每個人，和他們?nèi)矶?。?p> 又是這種奇怪的要求！柳宸鋒知道反對無效卻也沒有應(yīng)承。
楊爍道：“為什么不能幫手？咱們不是朋友么？”
顧長風(fēng)道：“公子有他的道理，你照做就是了?！?p> “那怎么可以！咱們怎能見死不救，是不是啊師父？”
莫待黑著臉道：“再敢啰嗦，把你扔到鷹愁澗喂蛇?！彼戳丝戳蜂h，又說，“我現(xiàn)在沒時間解釋，以后你會明白的?！?p> “謹(jǐn)遵公子吩咐。我們會聽從顧掌柜安排，謹(jǐn)慎行事?！绷蜂h留下沐北和楊爍照看傷者，其余人和他一同前往退思峰。走到門口，他回頭問：“今夜之后，我與公子還會再見么？”
莫待笑了笑：“會的。”
柳宸鋒也笑了，飛身出了碧云天。眾人緊隨其后。
莫待去到提前訂好的房間，挽起顧長風(fēng)的袖子檢查傷口?！熬殴佑邢⒚矗俊?p> “沒有。一點(diǎn)音訊都沒有?！?p> “那就奇怪了。明明蘇舜卿的話里有關(guān)九公子的消息才是真的，為何現(xiàn)在看起來恰恰相反？木蘭策的消息到底是誰告訴他的？”
“九公子不會出賣你。唯一的解釋就是蘇舜卿猜出了你的身份，他賭你會將木蘭策交給九公子。這樣就說得通了?！?p> “有可能。蘇舜卿知道月侍所得之物須如數(shù)上交的規(guī)矩，也知道我到死都會恪守一日為月侍，終身效忠慕家的誓言。真是難為他了，這么煞費(fèi)苦心地算計(jì)我。罷了，他算計(jì)我不要緊，九公子沒事就好?！?p> “九公子應(yīng)該也會去退思峰，到時候咱們就知道真相了。”
不斷有煙花在空中炸裂，伴隨著一波高過一波的歡呼聲，攬?jiān)麓髸_了帷幕。
莫待踢掉靴子，和衣躺下：“讓他們先玩，我睡半個時辰。你也休息，不用警戒。這個時候人都去了退思峰，顧不上咱倆了。再說這里是未央夫人的地盤，沒人敢胡來?！?p> 顧長風(fēng)也確實(shí)疲倦了，坐著就睡著了。
一朵巨大的煙花爆炸后，炸出許多數(shù)不清的小花朵。眾人興致勃勃，議論紛紛，猜測是誰這么大手筆，不吝重金在一夜之間將這終年不見花開的退思峰打造成了一個花團(tuán)錦簇的繽紛世界。
雪千色最愛熱鬧，她鉆來竄去將有意思的地方先玩了一遍，然后回到謝輕云身邊，噘著嘴嘟囔：“妖魔鬼怪都出來了，一點(diǎn)都不好玩！早知道我就在家跟二嫂學(xué)畫了?！?p> 雪凌寒隨口道：“你二嫂會畫畫？我怎么不知道？”
“你以前最煩別人跟你提她，你對她一無所知也不奇怪。二嫂的畫相當(dāng)好，很有那個……那個誰的畫風(fēng)?！?p> “你二嫂畫技出眾，在同齡的仙門弟子中算得上是一騎絕塵。能入她法眼的，大概也就只有那位已亡故的慕青楚和小閻王的母親修羅夫人了?！狈叫邱绰唤?jīng)意地接口道，“有人說我的畫太丑，我可算找到可以請教的人了?！?p> “對！就是慕青楚，鳳舞山莊的慕青楚！星翊哥哥一猜就中！”
“你不會畫畫，又沒見過慕青楚的畫，如何判斷有他的畫風(fēng)？”
“我是一竅不通的門外漢，母后不是?。∵@話是母后與二嫂閑聊時我偷聽到的，我是不是很厲害？”
方星翊破天荒地給了雪千色一個寵愛的笑：“是，你厲害，你二嫂也厲害。慕青楚的畫技乃三界翹楚，連梅先生都自嘆不如。能有幾分他的畫風(fēng)，擔(dān)得起你的夸獎?！?p> 雪凌寒默而不語，臉色陰晴不定。他想起有一次他與莫待陪梅染賞畫，梅染指著一堆名家名畫說，不及慕青楚之萬一！而后又鄭重地對莫待說，你與慕青楚的畫有相通之處，卻比他更有風(fēng)骨。假以時日，你的成就未必不能超過他。莫待哈哈笑道，學(xué)畫的人都以臨摹慕青楚的畫為榮，天長地久便有了他的影子。影子就是影子，很難有精氣神。
雪千色不屑地道：“臨摹有什么意思？還是得有自己的風(fēng)格才好?！?p> “是的?！狈叫邱吹男υ桨l(fā)了溫煦了，“只是畫畫需要天賦。天賦好，夠勤奮，有名師指導(dǎo)，總能有所作為。沒天賦，無名師，再勤奮也難成大器。對后者而言，臨摹名畫是最好的選擇，既能提升畫技，還能解決溫飽。你別不信，真有人靠臨摹慕青楚的畫發(fā)家致富。也難怪常有人說，喜歡慕青楚的畫的人十有八九都是臨摹高手。”
雪千色好奇道：“二哥，你怎么臭著一張臉？難不成我們夸你夫人畫技高超你還不樂意？還是說你不高興我偷聽母后說話？”
方星翊笑道：“都已為人妻了還這般不知輕重，姑姑知道了必定罰你。到時候，你二哥少不得要被姑姑教訓(xùn)，說他沒盡到做兄長的責(zé)任。你若是他，你會高興？”
“我聽的都是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母后不會生氣的。再說我也不是天天趴墻根，只是偶爾為之，無傷大雅，可忽略不計(jì)?！毖┣D(zhuǎn)了話題，拉著謝輕云的手嬌聲道，“輕云，這里亂糟糟的太無聊了，咱們回瑯寰山吧！你早上剛從北海回來，要好好休息，別把精神消耗在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上?！?p> 謝輕云笑道：“我倒是想走，就怕大哥不同意。要不然你替我問問？”
雪凌玥覺得方星翊今天的話很多，對雪千色的態(tài)度也是前所未有的好。他腦子里隱隱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奈何那一閃太快，他沒能看清是什么。這會聽見謝輕云發(fā)問，只得收了心思道：“別問了。聚會不散，你哪兒也不能去。鷹愁澗近在咫尺，東西南北四個方位得有可靠的人鎮(zhèn)守，嚴(yán)防有人趁機(jī)作亂。我?guī)У娜耸钟邢?，你一走，我們就缺了一角。某人要么乖乖待著，要么自己找地方玩，不要在這里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