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凌寒把三個時間捋了一遍，也回過味來：“只要信使沒有直接把喜帖交給我，哪怕只耽擱一盞茶的時間，即便我用縮地術(shù)也趕不上婚禮。不遠千里派人送了喜帖來，又不讓別人有足夠的時間前去觀禮，謝輕晗究竟什么意思？”
“還能是什么意思？”方星翊的語氣重了些，“這場婚禮不邀請仙界的掌門人也就罷了，就連碧霄宮的上下都沒有收到消息。慕姑娘可是碧霄宮的掌門人！掌門人大婚，門下弟子竟無一人知情，怎么想都不合情理吧！唯一合理的解釋是慕姑娘沒心情操持婚禮，便將所有事情交托給了謝輕晗。為防你攪局，謝輕晗精掐細算，算準了每一個環(huán)節(jié)的時間。他就是不想讓你出現(xiàn)在畫麟閣！”
“難怪信送到了永安殿！謝輕晗也未免太小瞧我了，再怎么我也不會破壞她的婚禮！若語遲知道他如此鼠肚雞腸，怕是會失望透頂！”
“你認為的鼠肚雞腸在慕姑娘看來卻是體貼和關(guān)心。就目前而言，慕姑娘最不愿意看見的人就是你。可是她不會說。謝輕晗心疼她又不能言明，便利用時間差避免了你們見面，同時還將他們的婚訊告知了仙界。他的這份心意周到體貼，非常溫柔！”
“他們才認識多久？別說的好像他很愛語遲似的！”雪凌寒話里話外都透著不滿，“你好像對他們的事一點都不意外？”
“慕姑娘嫁給誰我都無法認同，唯獨謝輕晗我不意外。退思峰上，謝輕晗幾乎是以江山為籌碼，冒著與仙界為敵的風險救下了慕姑娘，并向三界宣布謝家就是慕姑娘的家。這樣的情意換作是你，你會如何？再者，拋開君王的身份不談，謝輕晗本身也是人中龍鳳，與慕姑娘天造地設，很是般配。關(guān)鍵是慕姑娘也欣賞他，不然也不會這樣幫他。若他以百姓為名請慕姑娘留下，慕姑娘多半不會拒絕。”說這番話時，方星翊雖心酸得想找個地方痛哭一場卻十分真誠，他打心眼里認可謝輕晗，也是真心感激他在慕語遲孤立無援的時候給了她幫助。
“你的意思是說，他們的婚姻不過就是一場交易？”
“對慕姑娘來說有這種可能，但也不完全是。至于謝輕晗怎么想，我不能確定?！狈叫邱葱南耄喊傩栈蛟S只是借口，謝輕晗有可能真的對慕姑娘動了心。慕姑娘這樣的女子哪個男子不想求娶呢？
“伴君如伴虎。不管謝輕晗怎么想，語遲都不能跟他在一起。他沒資格！”
“他沒資格？誰有？你嗎？”見雪凌寒情緒不穩(wěn)，方星翊只得耐著性子道，“凌寒，別抵觸謝輕晗，別覺得委屈，更別不甘心。若你真的愛慕姑娘，本著她好你就好的心思也該接受謝輕晗，因為是他在慕姑娘最艱難的時候伸出了援手，給了她一個家。試著放下吧！就算無法祝福，起碼也不要給慕姑娘添麻煩?！?p> “可是我不甘心！”雪凌寒的眼神十分陰郁，隱隱閃著想找人干架的躁郁的火花。“我不甘心！”
“不甘心又能如何？你已娶，她已嫁，你們的枕邊已經(jīng)有別人了。你不能給她安樂，就別去打擾能給她安樂的人。不要再為你的不甘心去找她了，你這樣叫謝輕晗怎么想？他倆是要過一輩子的人。倘若因為你今天的行為她被謝輕晗猜疑，你于心何忍？”方星翊掩去目中那點軟如雨絲的哀傷，掐著手心道，“今日之事切不可再發(fā)生！你的相思可以在無人時泛濫，但人前你得與她保持距離，守住心中清明?！?p> “我知道這樣做不對，可是我太想她了！我太想見她一面！”雪凌寒說著紅了眼眶?！靶邱?，你從未對誰動過心，你體會不到那種想見又不能見，度日如年的煎熬！”
一點薄怒染上方星翊的眉眼，他很想一腳踹翻面前的人然后揚長而去，卻又在思及慕語遲的境況后再一次耐心勸道：“再煎熬也得忍耐！因為她已經(jīng)是別人的妻！面對現(xiàn)實吧，你們的人生從你說要娶南宮敏敏的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平行了！你必須明白，愛不是你打擾她的理由，而是你改變自己的動力！”
雪凌寒面無表情地坐著，像冰雕雪砌的雪人，連心臟都不見半點暖氣。過了好一陣，他凄然笑道：“星翊，你見過她哭么？”
方星翊凝神回想慕語遲淚濕的臉龐，心中泛起一陣綿密的刺痛，聲音中帶了些許不易覺察的溫柔：“我與她至今也算不上熟。不過是守著諾言，各行其是罷了。她那般堅強勇敢的女子，豈會在我一個外人面前流露她的軟弱?！鳖D了頓，又說，“沒見過，未嘗不是幸運?！?p> “你信么？我與她相識多年，我從沒見她因傷心難過哭泣，我看見的都是她的笑臉。哪怕是初次見面，她遍體鱗傷，就只剩一口氣了，她也在對著我笑。”
方星翊好生羨慕：你居然見過她小時候的樣子！太幸福了！“她非常人，從小受的訓練比你我都多，情感不外露實屬正常?！?p> “對我也不行？我不是外人，我是雪凌寒，是那個愛了她很多年也被她愛著的人！”雪凌寒嗚咽道，額上青筋暴起?！爱斈晡揖芑楹螅竿蹼m心疼我被人指責又受漂泊之苦，卻也氣我思慮不周。方、雪兩家的長輩，哪個給過我好臉色？各仙門和朝中大臣就更不用說，都把我當作反面教材教育自家小輩。唯獨母后，一句責備的話都沒說，反而一直安慰我，夸我做得對。我記得那日她拉著我的手說，阿凌啊，人這輩子最難求的不是錦衣玉食，不是蓋世神功，也不是王權(quán)富貴，而是一個與你兩心相知的人。有朝一日你遇到了這樣的人，不管有多艱難你都要和她在一起。若是遇不到就一個人過，寧缺毋濫才是感情最好的狀態(tài)。只要娘活著，你就踏踏實實地做你想做的事，過你想過的日子吧！娘一定會守著你，護著你，不讓旁人欺辱你！后來，她三番五次上火神門賠不是，又求梅先生上門說和。她是那樣尊貴，那樣驕傲，把自尊看得那樣重的一個人??！你說，我要如何相信她會為了利益犧牲我的姻緣？”
方星翊想起方清歌當日說服自己殺慕語遲的那番說辭，十分理解雪凌寒的心情。也因為理解，他越發(fā)同情雪凌寒了。方遠逸說過，當年方清歌不逼迫雪凌寒并非舐犢情深，而是那時候瑯寰山實力雄厚，她不需要借助外力就可以坐穩(wěn)王座。至于賠禮道歉這些事，對于一個利益至上的人來說，在不在意就看在誰面前表現(xiàn)了。
“與父王夜談后，我不是沒懷疑過?？僧斈负笤俅胃艺f，她是母親，母親會為了自己孩子的幸福不計代價時，我心里的那點懷疑就煙消云散了。當南宮敏敏跟我說，她根本不喜歡我，也沒有嫁給我的想法時，即便我高看她一眼，卻也從未想過要與她扯上關(guān)系，更別說娶她為妻！我那會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向蕭堯施壓，還鳳舞山莊清白，洗清慕家的冤屈，這樣語遲也就不用再掩藏身份，活得那么辛苦了。星翊，你無法想象我有多渴望看見她無憂無慮，開心快樂的樣子！那天，我站在三生石前，看見她系著我送的抹額，笑著向我走來的那一刻，我心花怒放！我以為已守得云開見月明，所有的不愉快都過去了……我不知道事情為什么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明明我對她的心沒有絲毫改變……”
“這么說，你早就知道慕姑娘的身份了？”
“是，我早就知道。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要花那么大代價得到鳳舞山莊？因為它有萬畝梅園？還是因為它秀絕天下？都不是。只因為那是她成長的地方，那里有她生活過的痕跡，我想替她守著，等她回來。”雪凌寒雙眸閃亮，似是想到了美好的事?！爱斈晁潞螅廊硕颊f她死了。我不信！我云游四方，說是除魔衛(wèi)道，實際上是找尋她的蹤跡。十年后，我們在摘星大會上再見，我并沒有馬上認出她，直到她遭人暗算被逼至絕境，驚醒了體內(nèi)沉睡的千絲蠱，我才重新找回她。在觸碰到她的那一瞬間，我感覺我擁有了全世界，我的人生從此圓滿了！”他抹去腮邊的淚水，自嘲道，“我啊，還過于天真了！”
“既然你對她情深至此，為何還總是對她抱以懷疑，不肯信她？”
“問得好！我不信她，是因為她從來也沒信過我！說出來誰信，她十三公子的身份是我猜出來的，她女兒身的秘密是我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她唯一對我坦誠的，就是她是空谷大師的關(guān)門弟子！落鳳山之夜我也去了，那個時候我并不知道她就是十三公子，我是感應到她心中的憤怒和絕望趕去的。我以為會在那里見到很久不見的她，然而并沒有。除了謝輕云和幾個掌門人，其余的人我一個不識。那天，她當著我的面跳進了鬼谷，沒有一點猶豫，沒有一點留戀！我以為跳崖的不過就是個被追殺的江湖客，看了一眼就走了。回來后，得知鳳舞山莊被滅，我才反應過來，跳崖的人是她！星翊，你能明白我的心情么？我夜夜不能寐，好不容易入睡卻又夢見她滿身是血站在我面前，跟我說她很痛……我恨我眼拙沒有認出她，我恨我沒能及時救下她，我恨不得將自己千刀萬剮！”雪凌寒仿佛又回到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連毛孔都滲著苦?！皼]遇見她之前，我只想著快意人生，逍遙天地間。遇見她之后，我拼命修煉，只為保護她！可是，她連真實姓名都不肯告訴我，她擺明了不給我機會??！從前她替慕家做事，她十三公子的身份不說也就不說了，我能理解?？僧斔阅纳矸葜匦鲁霈F(xiàn)后，為何還是如此？我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她不是總說信任是雙方的么？她給過我么？沒有！她的事我只能靠猜，因為我問了也沒結(jié)果。時間久了，這樣的事多了，我心里自然生出諸多不確定?！?p> “她不說是想保護你，你要體諒她的苦心?！?p> “保護？保護我什么？我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又是仙界的神，我需要她保護？我有那么脆弱那么不成器？體諒？真好笑！我想保護她的時候犯了錯，你們就說我無情說我狠心說我冥頑不靈說我不值得被她愛！可誰又體諒過我原本也是一片好心，我也只是想替她分憂給她最好的生活！”雪凌寒臉色蒼白，目光忽然變得冰冷，“你可知，在她叫我救顧長風的那一刻，我為何猶豫？當時我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是不是顧長風不在了，她就會全身心信任我了？隨即我便否定了這個想法。我想救顧長風，我是真的想救他！可惜，來不及了，一切都太晚了！”他閉上眼，將所有的悔恨與痛苦掩下。
“都說人生如棋，一步錯，步步錯，滿盤皆輸。又說任何一種情感的失控都是罪惡，該放棄時就要放棄，否則于人于己都是災殃。既然已經(jīng)輸了，就學著與自己，與過去和解吧！不然，這日子該多難熬！”方星翊本想借機勸解雪凌寒一番，又想著此刻他的心里一定是油煎火燎似的難受，也不再多說，只是一聲嘆——為雪凌寒，也為自己。
雪凌寒無意繼續(xù)這個話題，又恢復到從前那生人勿近的模樣：“我知道我沒資格跟你說這樣的話，可我還是想說：星翊，謝謝你在落鳳山為她拔劍。我這輩子都感激你！以后若她有事，懇請你多多費心！”說完對著方星翊行了大禮，“如果有我能出力的地方，一定要告訴我，只是別讓她知道就是了?！?p> 方星翊點頭應下卻不肯受禮，扶著雪凌寒的胳膊道：“如今我也算是碧霄宮的人，掌門有事我不會袖手旁觀。你安心?！?p> “說起碧霄宮，有件事你得幫我拿個主意。來之前母后找過我，問還要不要舉行掌門人繼任大典，我還沒回話。你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