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陳久霖

　　陳老師大名陳久霖。

　　蘇小明記得很清楚，開學第一節(jié)課，進入教室的不是給他們班報名的那個女教師，而是一個年輕的男老師。

　　男老師進教室后，先作了自我介紹，用了“久旱逢甘霖”這句話。

　　然后，在黑板上寫下他的名字。

　　后來，蘇小明才知道，和這句話一起的還有三句，湊成了人生四大喜事，是宋代詩人汪洙寫的一首五言詩。

　　有好事者給這四句話各添幾個字，就成了冰火兩重天的悲喜劇。

　　原版是這樣的：

　　久旱逢甘霖，他鄉(xiāng)遇故知。

　　洞房花燭夜，金榜掛名時。

　　好事者把它進化成了加強版：

　　十年久旱逢甘霖，

　　萬里他鄉(xiāng)遇故知。

　　和尚洞房花燭夜，

　　教官金榜題名時。

　　這一版本末句說的是恭維話。至于補尾變四悲，就不說了，有水字數(shù)之嫌。

　　在陳久霖擔任班主任兼英語老師的一年里，蘇小明過上了幸福的學生生活。

　　也許是有語言天賦吧，蘇小明一上初中，就在語文和英語學科上展現(xiàn)了遠超同學的學習能力。

　　只過了兩周，他的代理班長就轉正了，還兼任了英語課代表。

　　這是蘇小明讀書時代任職最高、最受重用的高光時代。

　　鄉(xiāng)府的辦公樓有些老舊了，是中間一條過道，辦公室分列兩邊的那種。

　　有些昏暗的過道里不時有人經(jīng)過，都行色匆匆，也沒人注意蘇小明。

　　心里竟然還是有些緊張了，如果加上前世，有三十多年沒見到老師了。

　　時間會流逝，但源自內心的有些崇敬乃至畏懼，卻不見消退。

　　走到記憶中陳久霖的辦公室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請進！”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

　　蘇小明輕輕推門走了進去。入眼是一張老舊的辦公桌，一角整齊地堆著一疊書，另一邊放著一個鐵絲編織的文件框。

　　辦公桌背后一個年輕男子站了起來，剪了個干脆利落的板寸，和現(xiàn)在流行的什么三七分二八分一比，就給人眼前一亮的感覺。

　　正是五年前的班主任陳久霖。

　　看到一個學生模樣的少年進來，陳久霖愣神了片刻，馬上站了起來，笑著繞過辦公桌的一側，向蘇小明走了過來：

　　“誒，這不是小明嗎？”

　　蘇小明趕緊迎上去，畢恭畢敬地鞠了個躬：

　　“老師好！”

　　“哈哈哈！好好好！”陳久霖爽朗地笑著走近前來，伸出右手。

　　蘇小明忙握住陳久霖的手，就感覺這手溫暖有力。

　　陳久霖緊緊握住這個當年得意弟子的手，左手還在蘇小明肩膀上用力拍了兩下。

　　“有些年沒見了，嗯，應該是畢業(yè)了吧？安排在哪個學校？”陳久霖拉著蘇小明在一張長條木沙發(fā)上坐下，又取了個瓷杯泡了杯茶放到玻璃茶幾上：

　　“先喝口水吧，坐下慢慢說?！?p>　　“謝謝老師。報到證已經(jīng)拿到了，安排到七龍鎮(zhèn)。”

　　“七龍鎮(zhèn)好?。　标惥昧匦χc點頭，“鎮(zhèn)子大，學校建設得也不錯。好??！到了后可得趁年輕的時候好好干，也要好好學。”

　　還是那種諄諄教誨如春風的風格，一如五年前。

　　可一個多月后，您就會知道，我最后會下派到黎村小學、那個距離鎮(zhèn)子三四個小時路程的深山里的小學?。?p>　　“是的，”蘇小明老老實實地點頭應道：

　　“我會好好干的，不會給您丟臉?！?p>　　陳久霖聞言又是一陣開懷大笑：

　　“相信你，當年就是那么不服輸?shù)穆?！對了，今天除了來看看我這個中途逃跑的老師，還有什么事嗎？”

　　言語中頗有些唏噓。

　　“是的老師?！碧K小明知道，這個時候沒必要隱瞞，如實地說出自己的請求，事情無疑會更快更好地解決。

　　實在拖不起，每遲一個小時，事情說不得就會有什么不可預知的變化。

　　“我爸和一個親戚想辦個采礦許可，這不是知道您正好管著這一塊，就想向您咨詢一下?！?p>　　“這事啊還真巧了，昨晚上正好班子開了個會，就討論了這個事。具體辦理的程序，礦業(yè)社那邊有文件，你等會。”陳久霖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開始撥號。

　　紅色的電話機才嘟了兩聲，就被人接了起來。

　　“老金嗎？我陳久霖。嗯嗯，這樣啊，我這有個小伙子，一會到你那，你給解說一下昨晚會上通過的那個辦法。嗯，是的。嗯嗯，姓蘇，叫蘇小明。對，他爸是叫蘇大強。好好，那行，你先忙著。人一會就到。”

　　放下電話機，陳久霖道：

　　“跟那邊金主任說好了，你和你父親去辦吧。要認真領會文件精神，辦下了證，一定要特別注意安全。

　　搞活經(jīng)濟是當下的共識，我們鄉(xiāng)也在嘗試著找各種辦法。圓山還是窮?。　?p>　　陳久霖鄭重地交代了幾句，蘇小明連連點頭。

　　正想告辭離開的時候，敲門聲響起，陳久霖喊了聲請進。

　　門打開后，一個精瘦的小伙進來了：

　　“陳鄉(xiāng)，接待辦的同志說，香江的客人馬上就要到了，請您下去?！?p>　　“好！你和他們說我馬上下去。”站起來走到已經(jīng)先起身的蘇小明面前道：

　　“那行吧，我這邊有個考察團要接待下，你也趕緊把事辦好，以后有時間再聊?！?p>　　蘇小明聽到香江、考察團這兩個詞，馬上就喚起了一段并不清晰的記憶。

　　前世也是這個暑假，晚飯后正在曬谷場乘涼的蘇小明，忽然得到村部通知，全村青壯年集中參加十八盤的搜救。

　　十八盤是分開七龍鎮(zhèn)和圓山鄉(xiāng)的一座山，也是本市最高峰，本省的第二高峰。

　　站在十八盤的頂峰，可以“一山看三省”，看到隔壁的湘省、粵省，當然看到的都是山區(qū)零落的小村莊，還有彎彎曲曲的盤山公路。

　　后來，隔壁湘省的汝縣，還和圓山鄉(xiāng)所在的明揚縣，就十八盤頂峰的歸屬問題，很是進行了一番友好而激烈的交流。

　　雙方都搶著要在頂峰立上石碑，這個是共識。

　　只是石碑的落款問題遲遲沒有達成共識。最后好像是各自立各自的碑，各自落各自的款。

　　一座高峰立二碑，象征著兩縣人民團結和諧，共謀發(fā)展。

　　還別說，兩縣人民之間婚姻嫁娶，趕集往來都非常密切。

　　劉楊非的大姐就嫁到了汝縣的溫泉鄉(xiāng)。

　　十年后，十八盤成立了省級自然保護區(qū)。再過了兩年，又升格成了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

　　十八盤里原始森林遮天蔽日，走進山里，暑熱盡去。

　　傳說山里還有各種國家一級珍稀保護動物，天空上白鷴飛翔，密林里云豹貓穿梭，溪澗里大鯢游動。

　　所以吸引了不少登山愛好者的到來。因為山上人跡罕至，也存在一定的危險。

　　搜救是接到通知就開始的，蘇小明村里因為距離十八盤最近，是是最早出發(fā)的一支搜救隊。

　　只是因為天已經(jīng)徹底黑了，進了山后，山里氣候又變化無常。一陣疾風后，又遇到了一場暴雨。

　　搜救很不順利，帶隊的鄉(xiāng)干部也越來越急躁。

　　直到天亮了，搜救的速度才快了起來。即便支援的大隊人馬到來，在這樣的密林里，也如一滴水灑進大湖里。

　　一路呼喊，一路尋找，直到頂峰，都沒有發(fā)現(xiàn)香江那兩位客人和一個向導的蹤影。

　　最后，還是蘇小明家里的大黃立下大功。偷偷在蘇小明后邊跟來的大黃，在搜救隊失望地從頂峰撤下來的時候，忽然對著距離頂峰一千多米的一座峭壁狂吠起來。

　　三個縮在峭壁下的人影被發(fā)現(xiàn)了。

　　只是，因為昨夜的一場暴雨，加上那個冒險者團隊低估了氣溫變化的幅度，只穿著運動夏裝。

　　向導還好，一男一女兩個香江客人已經(jīng)陷入失溫的境況了。所幸搜救隊帶著兩個醫(yī)生，緊急施救后，沒有發(fā)生更壞的事情。

　　考察隊匆匆撤回，原本的考察無果而終。

　　而承擔這個考察團接待任務的陳久霖，原本馬上要提拔到七龍鎮(zhèn)，擔任實職二號。因為這個事，又在圓山蹉跎了兩年，才升職到另一個小鄉(xiāng)擔任一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