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堅強的何林

　　蘇小明還清楚地記得，這一天，真的有個孩子，摔傷了。

　　那是住水口的何林，二年級的孩子。

　　那孩子很倔，下雪了，家里本來不讓他來學(xué)校。

　　不過何林說，馬上就要考試了，老師說一定要好好復(fù)習(xí)。

　　期末考好了，獎狀和獎品就歸誰，蘇老師可是說了，都準(zhǔn)備好放屋子里了。

　　十二葫蘆娃那個不是眼睛賊亮，課間都要裝著沒事跑蘇小明辦公室里，偷偷覷一眼獎品放在哪兒。

　　這孩子就早早往學(xué)校跑。山里孩子都皮實，那時候誰都不會認(rèn)為，這么一個村里，能出啥事。

　　就算是滑倒了，了不起弄一身泥水，算的了什么。

　　就是放羊式帶娃，跟后世把孩子捧掌心的養(yǎng)法，全不相同。

　　何林家在那邊住，單家獨院，所以這孩子平日都是一個人上學(xué)的。

　　那天早上，走出兩里多后，要繞過一段山梁，結(jié)果，腳下一滑，就栽下去了。

　　下邊是一個早年被河水回旋，沖出來的一個坑，河水退下去之后，就剩一些亂石散落著。

　　值得慶幸的是，何林是雙腳先落地的。

　　不幸的是，腳落地的時候，正好戳在一塊棱角鋒利的石塊上。

　　石塊不但戳破了何林的腳，被踩翻后，還倒過來，壓在那孩子的腳踝上。

　　二年級的孩子力氣小，也嚇壞了，撕心裂肺地哭喊起來。

　　可倒霉的是，因為天實在太冷，村民沒什么事都不出門。

　　而那一段本來就沒人家住，所以，沒人聽到孩子的哭喊。

　　等偶然路過的人發(fā)現(xiàn)何林的時候，那孩子嗓子都哭啞了。

　　由于被石塊長時間壓著，天氣又冷，這孩子的腳沒保住。

　　后來，傷好了后，那孩子留了一級，每天撐著拐來上學(xué)。

　　前世蘇小明在何林復(fù)學(xué)后，那段時間里，因為藍小宛的離世，決心一直守著黎村小學(xué)。

　　所以，何林二三年級的那兩年里，蘇小明經(jīng)常護著那孩子回家。

　　師生兩個把河邊的那條小道的每一個角落，都走得熟悉無比。

　　再后來，何林也確實很爭氣，考上了省里的一所211大學(xué)。

　　可是，因為腳殘疾的原因，工作一直不如意。

　　在蘇小明浪跡在南方的時候，那孩子還來找過蘇小明，請?zhí)K小明到酒店里吃飯。

　　裝上假肢的何林很樂觀，就說：

　　“老師，您別擔(dān)心，雖然找到的工作不算好，工資也低點，但畢竟也能自食其力。

　　那兩年如果不是您陪著，我估計就沒讀下去，連這樣的工作也找不到??！”

　　孩子笑得很真實，也很親切。但那一刻，蘇小明卻忍不住落淚了。

　　一半是因為這孩子的懂事，一半是想起了那個精心動魄的雨夜，以及在濁浪里消失的那個人。

　　現(xiàn)在，趕緊地跑?。】禳c趕到那個山梁，在一切還沒發(fā)生的時候，阻止它！

　　風(fēng)夾帶著雪粒打在臉上，耳廓疼得很，刀割一般。

　　漸漸就沒了感覺，麻木了。腳下的積雪還沒人踩過，隨著蘇小明的腳步翻卷起來。

　　也帶起了泥水，濺了蘇小明一身。

　　遠遠看到了那個山梁，耳邊就傳來了隱隱約約的孩子的哭喊。

　　氣已經(jīng)喘不過來了，滑了好幾跤，爬起來又跑，踉踉蹌蹌的。

　　實在累的時候，站定了大口喘氣，馬上又屏住呼吸。

　　想聽聽孩子的哭聲在哪兒，可又沒有了聲音。

　　等跑到那處山梁，站住了，扶著雙膝狠狠喘了幾口氣，探頭往下看去。

　　心跳得厲害，就像快從喉嚨里蹦出來了。

　　沒看到人?。∧莻€深坑里，只有一片白雪覆蓋，還有幾個石塊裸露著。

　　忽然就坐倒在雪地里了，眼淚鼻涕糊住了臉頰。

　　一切都還沒發(fā)生呢！剛才耳中聽到的哭喊聲，分明是幻聽了。

　　想哭又想笑，還想仰頭沖著天空大喊一聲，發(fā)泄?jié)M心的緊張。

　　耳邊傳來了孩子的歌聲，是《天之大》，還沒變聲的男孩的聲音很清脆。

　　站了起來，往歌聲傳來的方向看過去。

　　是何林那孩子來了！

　　蘇小明站了起來，腳下有點發(fā)軟，拍拍屁股上的雪，整理了一下衣服。

　　臉上估計沒法看了，摸摸口袋，也沒帶紙巾。

　　抬起右手，用衣袖胡亂擦了一下，可不敢讓那孩子看到。

　　老師也是要臉面的，這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簡直沒法看。

　　鼓起腮幫子，狠狠出了口氣，露出個大大的笑臉看著迎面走來的孩子：

　　“何林！慢點兒啊，別摔著了！”

　　歌聲戛然而止，一個驚喜的聲音就傳過來了：

　　“蘇老師！您怎么來啦？”

　　噼里啪啦就跑過來了，全然沒在意蘇小明叫他慢著點的話。

　　“知道你家里遠，怕你一個人來，路上不安全，所以就過來看看?！?p>　　蘇小明接過這孩子的書包，還好，不算沉。

　　畢竟這時候，距離各種教輔資料占領(lǐng)孩子書包的時候，還有些年。

　　一大一小就踩過雪地，慢慢往學(xué)校走去。

　　雪已經(jīng)停了，西北的天空里，原來白茫茫的一片，現(xiàn)在竟然露出了一小塊蔚藍。

　　麻雀成群地落在覆蓋著白雪的田地里，嘰嘰喳喳地，想要翻找些食物。

　　看到這師生兩個，竟然沒一點害怕的感覺，直到兩人走得很近了，才撲棱著翅膀飛走，在不遠的地方又落下來。

　　“蘇老師，您的衣服很臟呢！不是摔跤了吧？”

　　“是?。偛拍_下滑，不小心就摔著了。你們上學(xué)放學(xué)的路上，可得小心了啊！”

　　這可沒什么好遮掩的，是個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看見的事，就沒什么值得掩飾的。

　　快到校門口的時候，遠遠就看見藍小宛站在校門口，看著這邊。

　　等走近了，藍小宛就跑過來：

　　“小明，你這是怎么啦？也不說清楚就跑?！?p>　　又在蘇小明的衣服上拍打了兩下，接著抱怨：

　　“你看看，衣服都弄臟了，怎么那么不小心啊？”

　　蘇小明就嘻嘻笑著，任小妮子抱怨幾句，心里卻很是舒坦。

　　還有什么事能比這一刻更開心的事？

　　蘇小明確定，自己是因為阻止了何林那小子悲慘的命運而高興，可絕不是因為藍小宛此刻的模樣，就是一個在抱怨丈夫弄臟衣服的小妻子。

　　“三年級的孩子都到齊了，”藍小宛向蘇小明匯報，“二年級的就是剛剛何林到了，其他人都沒來?！?p>　　“好的，等會就每人發(fā)一套試卷，再練一下，后天就期末考試了。”蘇小明一邊應(yīng)道，一邊就往里走。

　　“你還是換一套衣服吧，這樣著實是不好進教室去的，”藍小宛放棄了想把衣服拍打干凈的念頭，“誒？對了，你剛才怎么那么急著跑出去？去接何林嗎？”

　　“是??！他家里不是最遠嗎？不放心，就跑去看了一下?！碧K小明胡亂應(yīng)了一句，怕那妮子繼續(xù)追問，就趕緊跑回房間換衣服去了。

　　“咦？何林家可不是最遠的啊，王大龍家才是呢！”藍小宛疑惑了一下，就沒再想什么，過去拿起鐵棒準(zhǔn)備敲鈴上課了。